第39——41章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大隊過了長城,又隔一天,康熙派去審查二阿哥情形的大學士突然回稟,稱“近觀其行事,與人大有不同,其晝多沉睡,夜半方食,飲酒數十巨觥不醉,每對越神明,則驚懼不能成禮。遇陰雨雷電,則畏沮不知所措。居處失常,語言顛倒,竟類狂易之疾,似有鬼物憑之者。”
第二日大隊過了長城,又隔一天,康熙派去審查二阿哥情形的大學士突然回稟,稱“近觀其行事,與人大有不同,其晝多沉睡,夜半方食,飲酒數十巨觥不醉,每對越神明,則驚懼不能成禮。遇陰雨雷電,則畏沮不知所措。居處失常,語言顛倒,竟類狂易之疾,似有鬼物憑之者。”
康熙將此諭達下聽,令人皆知,然而鬼物一說,到底也沒查出究竟是什麼,人心惶惶而已。
回抵京城路上,我一直有點神不守舍,我沒有辦法對四阿哥說明我對“小千”這個名字有反應不是因為記得過去的事,而是因為三百年後我就叫白小千。
我原來對年玉瑩為何明明是白家後人卻改了年家姓氏心存疑惑,不料如今才知一點眉目便是晴天霹靂。
我總以為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他們認識的年玉瑩和我沒有關係,萬不曾想年玉瑩即是白小千,而這個白小千雖然只是個名字,卻讓我生出似有聯繫的詭異感覺。
哪有這種事情,相隔三百年的我和她竟然用過同一個名字,這才叫“活見鬼”了。
進京前一日,康熙換了轎中有椅的御鑾,先往行宮暢春園去,然而就在這日,出了一樁怪事。
暢春園地處西郊山區,海淀鎮北丹陵一帶,佔地廣闊,又在玉泉山和瓮山諸泉下游,水源豐富,風景宜人,極適合造園借景,康熙就在明代武清侯李偉於此地建造的清華園舊址上修建了暢春園,由北面入園要經過一大片平原。
這天天氣很古怪,上半天出奇的熱,空中有大團大團棉花塊般的白雲,到了下午,卻又起風,不消幾時,晴空萬里的天空也變得烏雲密佈,大片籠罩着天空,我騎的馬不知為何格外焦躁,很難控制。
而我身上亦覺寒熱不定,一顆心無端突突的跳,好似生病模樣。
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在前面,只有十四阿哥剛過來緩馬跟在康熙御鑾旁說了一回話,扭頭瞧見我,從后繞過來插入與我并行,低聲問:“怎麼搞的,臉色這樣蒼白,像以前暈車似的?”
自從上次我洗頭,F4和四阿哥、十三阿哥起了衝突,之後又發生了不少事情,這些日子十四阿哥就沒怎麼跟我說過話,即使照面,我給他請安,他也淡淡的,今天卻不知怎麼特意來關心我,着實讓我受寵若驚,我琢磨應該是昨晚起夜偷懶未披好衣裳,所以着了涼,因微咳了一下,道:“謝十四阿哥關心,玉瑩只暈車,不暈馬。”
十四阿哥在馬上身一側,直接探手試我額頭溫度,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驚,未及避開。
他擋住我視線,待他放下手,我才看到前頭四阿哥彷彿回頭朝我們方向望了一望,但也沒看真切,訕訕垂首理了理馬韁,只聽十四阿哥在旁道:“你總是穿這麼少,不受寒才怪,進了園,我跟皇阿瑪說說,放你一天假——”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停頓的太不自然,我驚訝抬頭看他,卻見周圍所有人都仰首聚目於遠方天空下那道正向我們這處移動的長長灰色漏斗形氣柱。
康熙命御鑾停下,整個隊伍亦隨之暫時中止前進。
十三阿哥派在最前面的侍衛飛快策馬奔來,先下地跟十三阿哥說了什麼,十三阿哥才和四阿哥一起回到康熙御鑾前以滿語向康熙報告,康熙走下御鑾,一面手搭涼棚仔細觀察前方,一面同樣以滿語和他們一問一答,語氣時急時緩,聽不出好壞,但整個扈從隊伍軍紀嚴明,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一匹馬亂走亂動。
我抬頭看天,發現天上積雨雲已經寬達數十里,不消說,由遠及近來的這個是龍捲風了,越近越看清其只有一個長而狹小的漏斗雲,而它倒圓錐狀的漏斗雲底端並沒有接觸到地面,可見垂直風速不算強,可是撲面而來的風浪還是讓人有點難以呼吸。
十四阿哥已經下馬向康熙走去,我揉揉眼睛,跟着下馬,腳才站穩,忽然風勢大盛,龍捲風加速朝此處旋繞衝來,百忙中,不知哪個反應最快,只大呼一聲:“護駕!”一時磬鈴哐啷一陣亂響,所有甲胄侍衛除各有看守不能離位外,十有五六搶到最前硬生生以人身築起數層防禦牆。
——這不是送死嗎?
我看傻了眼,倒忘了自己安危,只見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一左一右忙護着康熙退回御鑾,十四阿哥緊跟其後,偏頭一眼看見我還愣在原處,跺跺腳,又衝過來拉我。
事發太快,我簡直覺得在做夢一樣,我在現代活了二十四年,除了看電影,就沒見過龍捲風,這才回古代一年,就看到了,直到被十四阿哥一把扯住往回拖,仍是雲裏霧裏一般,無意中我不甘心轉首往龍捲風一看,卻赫然驚見其漩渦中居然隱有、隱有奇異景象!
那是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龐大的市區、寬廣的馬路、鱗次櫛比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流、滾滾如蟻的人潮……
我認不出那究竟是哪個城市,但該死的,我知道那是我該去的地方,而它正離我越來越近!
“幹什麼?快走!”十四阿哥在我耳邊大吼,而我只顧盯着旋渦確認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幻覺!
不可能是幻覺!
這不是普通的龍捲風!
這一定不是普通的龍捲風!
我忘了頭疼,忘了一切的一切,只聽到內心有個聲音在狂叫:搏一搏!搏一搏!
我聽從了它。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掙脫十四阿哥,回身跑向龍捲風來勢,在場的侍衛都認得我,也沒有人料到我會逆向而行,個個驚的目瞪口呆,即使十四阿哥在後面大叫“攔住她”照樣無濟於事,我看也不看擋路者是誰,以當日獵熊的氣勢撥開他們,突破人牆,終於成功一人站在最最前方。
緊接下一刻,龍捲風迎面洶湧而至,地面層上,氣流不斷從各個方向流入旋轉區,在雲底上輻合,而直徑大概只是真正龍捲風直徑的十分之一的漏斗雲旋渦離我還差一點。
我被逼得眨了眨眼睛,當我睜開眼,一股鋪天蓋地的強大氣息從天頂壓下,我欣喜若狂地看到我要看到的那道隱約有邊際的“門”,我屏住呼吸向它伸出手去,然而我才抬起右手,它,模糊了!
與此同時,我聽到身後象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呼喚:“小千——”
隔了悠長歲月,隔着紛雜笑淚,我認得出那把聲音。
真奇怪,再次看到他的時候,時間彷佛停頓,其它人漸漸淡出,耳畔聲音嗡嗡,一切都不像真的。
我等他再來叫我,可是他讓我自己作決定。
我張大眼睛,手心冰冷。
帽子被吹落颳走,大風無情飛揚起我長發,卻遮不住我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
我不記得他跟我說過多少遍“他不會放我走”,然而這次,他是用他的眼睛跟我說。
原來一個人眼睛再冷,並不代表他不會受傷。
我受過傷害,我認得出那是什麼。
本該彼此憐惜,卻用苟且償還,只因彼此心結,作成劫數。
滄海桑田,那些尊卑、人倫、情誼統統碎裂開去。
天地不仁,那些悲苦經營、良苦用心全然一擊刺穿。
一剎可有一世,這男子,想要了我的一世,而我,也想要他的。
我右手虛空中划個半圓,慢慢垂下。
風力變了方向,直竄入天空,在遙遠天際劇烈交織纏繞,氤氳變成五色雲彩。
天空如純金色界,五色雲西來相渲,張開一張錦毯,千變萬化,絢爛無比。
雲三色為御,御駕親征的御。
雲五色為卿,卿雲出,王者生。
“昂阿額頓!”
“昂阿額頓!”
“昂阿額頓——”
排山倒海的歡呼聲自人群中響起,而所有人都朝着我。
我向前走去。
當我走過四阿哥身邊,他很快地用漢語解釋給我聽:“風神,他們說你是我族薩滿教崇敬的天空之女,風神轉世。”
我只停頓了一下,就直直走向康熙。
康熙站在御鑾前,他看着我,我跪在他腳下。
幾位皇阿哥上來並排下跪:“風佑大清,福澤萬年!”
所有在場的不分身份貴賤地位高低的每一個人都向康熙跪下磕頭:“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有康熙一個人站在滿天五色雲彩下。
寧願滯留在此處。
寧願叫時間中止。
誠心耐心甘心,不分曾經苦與甘。
明天疏與親,不管是否果與因。
暢春園面積雖僅及避暑山莊三分之一左右,但花草鳥獸不遜色,園中一步一景,幽靜秀麗,國色天香,康熙在澹寧居住下,一切安頓停當已近戌時。
康熙今日有些倦怠,用過晚膳后孫治亭等御醫來給他叩脈會診,我便利用這個時間出去遛馬。
我聽說東岸山嶺全是山楓、婆羅樹,萬樹紅霞,人世罕睹,正是當季,有心過去瞧瞧,誰知明明看着方向,才轉過一道潺潺河流,就迷了路,因記得是從西南面過來,又掉頭往回驅馬緩行。
然而記憶中要先看到無逸齋,在往前走才是澹寧居,走了半日仍覺不對,沒見到什麼人,散養的塞外種弓角盤羊卻碰到幾回。
我也不急,一路瞧瞧玩玩,又看到一條清溪,遂沿溪而下,來到一處狹長地帶,往綠林盡處一望,一角牆宇,朱紅隱現,若有梵宇,走近一觀才知是個十分幽靜的小園,門匾上書“紫碧山房”四字,裏面一座小樓,兩叢菉竹,猗猗青翠,各種玉蘭開滿闌檻間,又正當雲凈天空,山月漸升,清輝廣被,遠山含翠,近嶺凝青,光影浮動,茂林修竹,因風碎響,與澗底流泉匯成音籟,令人心曠神怡。
我下得馬來,在門前探望片刻,並不見有人出入,亦無燭火,只覺暗香浮動,不知從何而來,若說此處是康熙那些常在、答應們的下榻處,斷不至如此安靜,好奇心起,試往裏走。
待深入院中,這才發現小樓前尚有一湖,明波如鏡,全湖數層白花萬蕾全舒,花大如斗,亭亭靜植,妙香微送,那一輪寒月,正照波心,端的是清景難繪,幽麗絕倫,幾疑非在人間。
我才繞湖慢慢走了半圈,忽聽門外一聲輕微馬嘶,我立時警覺,轉身拔刀,來人卻一手按住我的刀柄。
我的手正在刀柄上,來人就抓住我的手:“是我。”
我看看他,奇而怪之:“四阿哥從哪裏來?”
四阿哥答:“從來處來。”
我抽身躲開:“那麼我就往去處去。”
四阿哥一笑,回手拉住我,牢牢自后圈抱。
他的聲音近在我的耳畔:“我去看望了二阿哥出來,就見你一個人騎着馬七繞八繞,我在後面跟了你一路,到底你還是上這兒來了——你剛才在門口張望什麼?這裏一切都是按你心意佈置,你想不起來了?”
我讀大學時,每次宿舍樓評選衛生寢室,我都是拖後腿的落後分子,天怒人怨鬼見愁,現在四阿哥居然說如此美景是按我心意設計?
天大的誤會啊。
不過,“紫碧山房”這個名字的確有點耳熟,我極力搜索記憶中四阿哥有沒有在我面前提過:“這裏是……”
四阿哥道:“不錯,就是這裏。去年正月十八,我跟三阿哥他們向皇阿瑪奏請於暢春園附近建房,皇阿瑪就將暢春園西南的這一塊土地賜給我建園,並定名“圓明”,房子畫樣經皇父閱看后,定於明年十月再正式動工興建。畫樣共分五區,當時拿到畫樣你就在我身邊一同閱覽,你還說建成后你要住在後湖東側福海的蓬島瑤台,可先期陪我來踏址時卻又瞧上最靠近暢春園的這銀池碧水地方。因此處原有舊樓,我特地為你將其預先整修建設,目前紫碧山房的工程尚只完成一半,但你來過好幾次,你記不記得?”
我盜汗,剛才我是想說這裏是不是四阿哥他自己住的地方,沒想到他一下接過話頭去,什麼叫“就是這裏”,我看他根本就不接受我失憶的事實。
以前到北京旅遊,我只看過斷壁殘垣的圓明園,怎麼可能想得出它剛剛興建的雛形?
要是我此刻向四阿哥描述一下他的圓明園將來會如何被英法聯軍燒光搶光,他搞不好要掐死我吧?
“還有,”他的手緊了緊,“這裏也是我們歡好過的地方……”
“歡好”這個詞,我要想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寫的。
我記得的只有四阿哥說過,年玉瑩是在十四歲生日那天第一次成了他的人。
而我回到古代是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即年玉瑩剛過完十五歲生日。
一個月後的中元節晚上,四阿哥在怡性齋檔子房強我那次又說過什麼“半年沒碰過你而已,膽子竟大成這樣”。
我一直忘了細算:從七月十五倒退回半年,正好是一月十五,這樣算來,還有之前半年他們在幹什麼?
現在聽下來,康熙四十六年正月間,四阿哥和年玉瑩還一起到圓明園看址建房,甚至又歡好過?時間卡得這麼准?不要吧?那我現在的處境不是很危險?
忽然想起下午遇到龍捲風,那些人煞有其事稱我為“昂阿額頓”風神,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進了暢春園還一看到我就肅然起敬,要不是受不了他們那種眼神,我也不會一個人不帶就跑出來瞎轉還撞到四阿哥槍口上,他們腦筋秀逗,我可不想被搞到精神分裂,我現在只想知道下一班時空穿梭列車是在幾時發車?
四阿哥的手已經開始不老實起來,我威脅道:“要颳風了哦,刮大風——”
他扳過我的臉,狠狠吻到我缺氧,才道:“下午皇阿瑪早就用望遠鏡觀測出龍捲風的風向最後一定會轉,只是沒人會像你這樣冒險。就算你是風神,我的皇阿瑪是天神,你還是要聽我的!”
我很想問他有沒有看到旋渦裏面的景象,但再一想,即使那景象是真的,他也看到了,估計認是認不出什麼,問了也白問,因有氣無力道:“那你幹嘛陪我發瘋?”
“我怕你被風卷跑了,那我不是白替你蓋房子了?”四阿哥不說,我差點忘了這裏是只完成了一半建築的工地,他想幹什麼?趁十三阿哥不在,打野戰?
我沒好氣地抬頭想要駁他,卻被他那個與剛才說話語氣嚴重不符的表情擊中。
他靜了一靜。
我也靜了一靜。
然後他說:“你四歲進我府里,到今年正好是十二年。我不在府里,納拉氏寵壞你;我在府里,誰都怕我,只有你不怕。後來我還是送你到年家,我知道你不願意,但那是你唯一一次聽我的話。直到四十五年十月初一那天十三阿哥做二十歲生日,我第一次看到你扮作小廝模樣出席給他敬酒,大家都喝醉了,拚命開你們的玩笑,你也不惱,繼續扮你的小廝,我坐在十三阿哥身邊看着你,你也看到我,但就跟看到其他人沒什麼區別,夜深,我走的時候,路過廚房,看到你一個人,卸了妝站在燭光昏暗角落,你酒後的眼神,令我心動又心酸,我想你過更好的生活。可我本來一直以為有一天你會成為十三阿哥的福晉,我沒有想過會讓你哭……”
他定定看着我:“十三阿哥說得沒錯,你是那種隨時會掉過頭去消失不見的女子,今天下午十四阿哥那樣拉你都拉不住,如果我不走上去……如果你真的被風卷到天涯海角,我到哪裏去找第二個你?”
“那就不要找,”我一把扯下腰間佩刀,隨手拋過一邊,雙手把他的脖子勾下來一點,踮起腳,我的臉貼近他臉龐,清清楚楚道,“在我之後,不準再找第二個人!”
“好。”四阿哥打橫抱起我,走向小樓。
我圈住他脖子,以保持平衡,奇道:“好?”
“你快點多給我生幾個兒子就好。”他猛地一腳揣開門,我嚇了一跳,身子一縮,他抱着我走進門,左右晃一晃,不知怎麼只用腳後跟勾了兩下就把兩扇門自內關上。
我見他這套動作如此熟練,忍不住嘲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是男人的事吧?”
他進到樓上內室,手一松,放我下地,一面解開自己衣扣,一面閑閑道:“不錯,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一定讓你頭一胎就為我生個小阿哥。”
這個人根本不懂科學道理的,還頭一胎咧,走着瞧,等我研製出古代避孕丸,給你的大老婆小老婆輪流下藥,看你還威風。
四阿哥在脫衣服,我卻裹一裹衣領,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留意到這間內室銀壁雲棟,玉案晶床,羅幃瓊帳,寶幔珠纓,錦墩文幾,日用各物,無不畢具,光彩陸離,備極精麗,儘管華貴異常,卻又不是富貴人家氣象,於珠光寶氣之中,現出古色古香,別有雍穆清雅之致,不見得真是全盤按年玉瑩意思而來,四阿哥必有費過心的。
四下打量間,四阿哥已經除了外袍,只着中衣,正坐在椅上褪靴,挑眼見我呆站着,腳一翹:“愣着幹嘛?過來幫忙。”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已經出來很久,再不回皇上那兒就來不及了。”
他踢落雙靴,咧嘴一笑:“我的人在外面守着,若有消息,會來通報。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大家都鬆了口氣,你放心,就算有誰跑丟了,也輪不到你做頭一個,還有我頂着呢?”
說著,他站起身,走過來,摘了我的帽子,解開我髮帶,衣衫半褪下來,我有點冷,但他的手到哪裏,哪裏又在發燙。
他攬抱着我的纖腰,放我仰卧床上。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暴露,但真的在眼前時,又覺和記憶中不同。
他的親吻和撫摸有幫到我放鬆,可是當他扶着我的小腿曲起、腳掌平放床上,令我大腿隨即成V字形分開,而下身抬起時,我微微地仰起頭來,帶着無法迴避的恐懼注視他。
我很想要叫停,我拒絕知道我怎麼會在這裏,之前發生的好像都沉入雲裏霧裏,只有即將發生的一刻是真實。
與以前不同的是,這次他並沒有逼迫我,一切彷彿順其自然,可我不自然,我緊張得要命,我越想控制、越不想他看出我緊張,結果就越亂。
“要我停下嗎?”四阿哥看出我的亂,我不答話,他就俯下身吻我的臉,他第一次要吻我的唇,我側了側臉避開,而他不放棄,他第二次尋過來,我便沒有躲。
他吻我良久,直到我回吻,慢慢的,我的手臂環抱着他了。
他雙手輕扶我的膝蓋,向兩旁推開,我盡量配合他。
他低頭看了一看,身子下沉,我明白再退卻也沒用,張口喘氣,深深呼吸,私密處由於他的侵入而引起的飽脹、繃緊、灸熱、灼燒一分一分傳遞,他的動作很慢,卻也正因為此,令我不得不數次緊咬牙關挺着,而他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我現在是通過他來感覺自己,只有他正在接觸到的那些部分是存在的。
我剛才的遲疑反而強化了他的渴望,他向我的身體挺進得越來越深,他要求被允許更加的深入,而我的身軀不斷地隨他的活動而前後搖晃,抖動不已。
他隨着我的目光低頭斜視我胸前乳尖的亂顫,他的速度漸漸加快,撞擊的力度也逐漸加強,幾近狂暴,僅僅是在我的狀態和他的狀態協調的時候,才有所停頓。
我對他這樣子激烈的活動,無所適從,惟有收縮急顫,亢奮嬌吟。
“蘭麝細香聞喘息,此時還恨薄情無?”
四阿哥短暫退出我身體的間隙,居然還有空吟了句詩調戲我,可見是有爽到。
我咬了咬唇角,抓緊機會掙扎着撐坐起來,四阿哥一手從背後繞過,握住我右乳,一手摟着膝彎,將我抱在懷裏:“事還沒做完,就想溜?”
到了這個地步,我哪裏還顧得上他要種瓜還是種豆,嗚咽道:“明天再來吧……好不好……”
“明天?”四阿哥笑了半聲,拇指在我花蒂上輕揉慢捻,熾熱的氣息硬硬頂進股間,來回摩擦。
我知他又要來了,挺腰欲躲,無奈身子被他控住,逃不開去,只好求道:“不要從後面……”
他素知我最怕他從後面來,也不強我,放我轉過身來,握住我腰肢向上一提,放我跨坐在他腿上,兩手下面一分,我整個人向後仰了仰,卻仍牢牢地困在他膝上,他的硬物越發腫大,我更加恐慌:“輕一點……”
話猶未盡,四阿哥已把住我的腰,放縱兇猛頂入我體內,當他最初進入的一剎那,我低叫一聲,無論如何撐住不肯坐下去,又擔心激起他的狂性,悄悄看了他一眼,卻被他捕捉到,他伸指在我胸前嫣紅上一彈,唇畔掛着一抹笑意:“你可以自己來,輕重隨你。”
我正當敏感時候,經不住他這麼搓弄,身子一滑,他不費力,就插入更深,我估計他至少頂進三分之一,就算他讓我自己動,不管怎麼動,總是狠招,還分什麼輕重,他怎麼可以壞心眼到這個地步,我今天晚飯連饅頭還沒有吃呢,太欺負人了。
我僵在他懷抱里,一動也動不得,他等了一會兒,朝我面上看看:“你不來,我來了?”
我料四阿哥要麼不來,一來就是重的,但沒有想到他會毫不停頓,令他的火熱盡根而入,我就像被結實的鐵棒直直插入體內,不得不跪在他懷裏,只覺被巨物捅穿般挑在半空,經過短暫的麻木,難以形容的刺激感覺席捲而來,我的手撐在他肩膀上,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他隨即將我腰身重重按下,這種姿勢下,我體內最深的深處的嬌嫩花心被他衝擊到哆嗦着張開,記得從前他第一次觸到我這裏的時候,我是疼到死去活來,但這一次雖痛,又覺其急速套弄中有快感涌動,不多時,身下一緊,花心乍收乍放,似有細細熱流噴出。
四阿哥粗喘一聲,進意益銳,而插者堅熱不減,每抽必自踵迄頂,我哭的越發厲害,求他饒我,他只是不聽。
“明日還要……跟着皇上騎一天的馬……四爺赦我……”
空氣中嗅得出體液味道,四阿哥放倒我,正面壓上,一手將我臀部抬高,好再繼續施為,他觸手可及,我知自己股溝已經濕濘泛濫,十分淫糜。
臀下、小腹、酥胸,他染指處、舔吸處、玩味處、揉捏處、勾勒處,處處騷動。
他提我雙腿,分開弧度,觸點廝磨,令我不自覺挺送收縮。
“說!要我給你……”他命令,他主宰,我極力掩飾,我咬緊上唇,我不肯放縱。
而他殺的更深更急,這般毒火焚身,歇斯底里,我一時片刻放浪,發自深喉絕叫:“給我……”
“大聲點!”
“給我……”
以一種抽噎和震顫為標誌,我被淹沒了。
這是我頭一次跟他一起達到高潮。
四阿哥覆蓋在我的身體上,卻細心地不把重量壓在我身上,我們的光滑肌膚滲出了汗珠。
他的呼吸慢慢變得正常了,我看到他的眼睛變得清澈。
他一點兒一點兒離開我,而我仍在亢奮中,我儘可能併攏雙腿,困難地半側過身,把臉埋入肘彎。
他撫摸着我的頭髮,我半個後背貼着他的胸膛,我能感覺到他伸過手臂擁抱我的時候,他胳膊上的肌肉的運動。
他吻我赤裸肩頭:“為什麼哭?很疼嗎?”
“不是……就是想哭……”我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他。
他的手貼緊了我的面頰,因為那兒碎雨紛紛。
然後我坐起身,回頭看他。
他的手隨着我的動作一路下滑,在雪白小腹小小肚臍停住。
才經觸碰,我纖腰嬌然扭送上去,薄唇輕啟,舌尖嫵媚,在他的喉結下面的淺窩裏,在他的耳垂上,去嘗試他的氣息。
室內燈色幽暗,光影略有層疊。
他的呼吸急促了,乃是因我輕吻幽幽落入耳根,蔓過後頸。
我指尖貪婪遊走,髮鬢廝纏,鎖骨敏感。
他力圖讓他的聲音顯示出漫不經心,平平常常,但他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你不怕明天騎不了馬……”
這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他不由分說撲上來,將我牢牢按進錦緞雲褥,我向他敞開我自己,纏上他身體,臀部牽使下肢顫動,一觸一發間慵聲曼吟,教他狂亂且又憐惜。
我抵死迎他穿刺,依此破除他的術。
某天時地,他下在我身上的咒,我一併送還給他。
“……你說你喜歡四面碧玉欄杆,嵌空玲瓏,再設百十盞金燈點綴其間,燃將起來,燦如明星,夜間望去,最是好看……你說圓明園最大的房子可以留給納拉氏,但最美的房子一定是你的……”幾番繾綣過後,四阿哥靠住床頭,攬着我的腰,同我慢慢說話。
我半躺不動,可享他胸膛熱度,想起剛才我趴在他的身前,十指和膝蓋支撐在軟軟床褥,他撫過我後背,因勢利導,當時我低下頭去,看見淡淡汗水滴落在床單,慢慢吸滲,他說我越發懂得嬌嬈了,我本能閉了閉眼。
“四阿哥?”
“唔?”
“我想知道……再從前的事……”
“再從前?”
我身上一燒:“你第一次、第一次要我的時候……我不記得了……”
四阿哥低笑道:“每次不都是一樣動作?”
我側過臉,他拉我回來,與我接吻,我輕輕抗拒,他眼神柔軟,我面熱心跳:“不一樣。”
他沒聽懂:“什麼?”
“和你在一起,每次都不一樣。”我賴上他的身,“我不想忘記……告訴我,第一次是怎麼樣的?”
他想了一想,嘴角不自禁先往上一挑:“那時的你,還什麼都不懂,我要了你,你以為我是在打你——就跟打板子那種差不多——你說你不怕我,叫我儘管打死你好了,事實上你哭得雖然厲害,罵我罵得更加厲害。”
我眨眨眼:“罵你?”
他笑:“有些話連我也沒聽到過,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你究竟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話。”
我撇嘴:“那你後來就常常‘打’我?”
第四十章
“後來,”四阿哥看着我緩緩道,“後來有一天,你發現我這樣‘打’的不止你一個人。”
我慢慢明白過來他話中意思,呼吸不由為之一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十三阿哥做二十歲生日的前一天。”他摟我摟得緊了一點,“在那之前,你也喜歡穿男裝,但從來不會扮作小廝。你一向比什麼人都要面子,脾氣又大,你雖是年家養女,但終究是我府里出去的人,年家上下包括年羹堯在內,要真正管住你,哪個也不行。”
他停了停,沒往下說,我拿額頭抵在他肩上,泛起一陣涼,又是一陣熱,半響才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
他還是不說話。
我抬起頭注視他,他只比太子小四歲,今年應該是三十吧,雖然身份矜貴,一生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看上去至少年輕五歲,但不管怎麼說年玉瑩那一年才十四歲而已,即使在這個時代這些都屬正常,可是對於我而言,依然震撼。
我不想問四阿哥那時被年玉瑩撞見他“打”哪個女人,我只知道能吸引到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當初的年玉瑩、或者說三百年前的白小千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他們開頭迷上她的嬌縱活潑,跟着沉醉在她的蒼白憔悴之中,然而與眾不同,到底免不了要吃苦,每個日子都靠她自身逐分逐秒,一步一步挨過,冷暖自知,誰有資格批評?
四阿哥問我:“還想知道什麼?”
我認真想一下:“去年中元節晚上,你為什麼對我下毒手?”
他回憶一下。
我提示:“你書房的檔子室。”
他這才知道我指的“毒手”是哪一回事,駭笑道:“毒手?”
我嚴肅地說:“那次我差點就疼死了。”
他瞪着我,他的驚訝不像偽裝:“不可能,你最怕痛,每次才一碰就亂哭亂罵,從來不會一聲不發,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我反問:“你知道跟不知道有什麼區別?”
他一頓,旋即壞笑道:“我們再試一次看看?”
我本想提後來中秋節的事,聽他這樣一說,便知是個死胡同,氣呼呼扯過衣物披上身,他看着我動作:“你等會兒能不能騎馬回去?”
“哎喲。”我下床也困難,別說騎馬了,才跨下床沿,不小心皺眉顫了一下,他便伸手來抱。
我打開他的手,束緊腰帶,回過頭,比他更加笑容可掬:“你今天答應過我,在我之後,不會再找第二個人!是不是真的?”
他也穿衣下床,笑道:“是啊,不過你要多給我生——”
我湊過去,探手入他正扣攏衣襟,露出一片平滑肌膚,順勢在他胸前極快啃噬下一枚小小齒印,他倒吸口冷氣,改口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遵命。”我跳出他伸手可及範圍,搶到門邊開了門,臨走不忘游眼瞥他一記,才認準樓梯,一點櫻桃啟絳唇,兩行碎玉噴《思凡》,自管一路咿咿呀呀念唱下去:“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為何腰系黃絛,身穿直裰,見人家夫妻們灑落,一對對着錦穿羅,不由人心急似火——”
看在大家三百年前後用過同一個名字的份上,小年同學,自今日起,我代你好好過,誰欠你,誰負你,誰欺你,我統統扛下,不服的,儘管放馬上來。
有句話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曾經對此深以為然,可是今晚我知道原來一個人被蛇咬了,完全可以咬回去。
很簡單,用不着想那些啰哩叭嗦的捕蛇方法,也不用事先備好一大堆解毒丸,直接咬回去便是,大不了先被咬上幾口鍛煉抵抗力,總之最終目標是咬回去!
這樣做不見得表示從此就比蛇更會咬人,但至少不會再怕井繩。
——我費了那麼多時間,繞了那麼大圈子,卻到此時才發現這個不算道理的道理。
因了這個緣故,我離開紫碧山房的時候,心裏出奇平靜,甚至沒有忘記撿起我丟在院中的佩刀帶走。
四阿哥有教過我回澹寧居的最便捷小路該怎麼走,我近戌時出來,子時回去,本想神不知鬼不覺溜回被單獨安排居住的靜室,不料天不遂人願,穿過西角門時碰上另一名一等侍衛左安。
即使同是一等侍衛,視康熙待遇也分三六九等,左安不算上,不算下,剛剛好不上不下。
左安最好認的就是一張不大不小的方形白臉,可惜只是單純的皮膚白,五官硬件遭到了上帝的遺棄,像他這種人,哪怕天天頂着太陽走,最多是晒成粉紅豬肉色,變黑對他而言是奢侈。
其實我剛拐過彎,老遠就看到他,誰知他正伸脖子伸腦地朝我過來這個方向張望,害我來不及繞路,好在我一程來早已打好腹稿萬一撞見人如何應答,索性大模大樣迎上去,一打招呼才知原來他晚上吃錯了東西,苦於正巧輪到他站崗,不能走開,好不容易盼到有人過來,央我替他代班片刻,他去去就來。
這左安跟吳什有點親戚關係,雖因相貌問題不是很受康熙待見,但他練的一手好刀法,又基於吳什的地位,平日眾人亦儘管跟他打哈哈,很是過得去的。
我暗暗打量他眉間神色和捂肚模樣,倒不似作偽,便笑應了,囑他去去就來。
他喜極顏色,還反過來求我不要將今晚的事說出去,不論如何,眼下我肯代他的班,他擅離職守就成事實,說出去可大可小。
我見他如此,自然更不擔心他會把這時辰看到我的事說給人聽,而我答應他的原意也正在此,又滿口允了,他這才兔子似的夾着腿沿牆根下蹦去。
站崗這種事我做的不多,不過也不是一點經驗沒有,何況能派給左安的活都不會有什麼大的挑戰性,要緊的崗位輪不到他手,不要緊的崗位又往往風口不好,比較辛苦,像西角門這位置就正正好,前面假山,後背側殿,抬頭望明月,低頭數螞蟻,穿着衣服擺個羅丹雕塑“沉思者”的造型,也不怕有人偷窺。
我立正、稍息、又立正、又稍息,捱了差不多快小半個時辰,卻遲遲不見左安歸來,以他智力,不至於摔到茅坑裏那麼悲哀,不過我就最怕他被按時巡邏的侍衛發現。
砍人,我不行,說謊,他不行。
前面那麼多關卡我都悄悄避過了,到了這時再順藤摸瓜查出我來,才叫陰溝裏翻船呢。
可是奇怪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等了絕對超過一個時辰,別說左安,就連預計會巡邏到此的侍衛隊也沒瞧見一個人影兒,但左安不回來,我又不能走開,萬一留個空崗給人查出來了,他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到時為了減輕責任,保不定會把我供出來。
唉,我這心裏可真是拔涼拔涼的:剛剛跟四阿哥大戰三百回合回來,腿還是酸的,難道下半夜就要在這裏傻子站崗了?而四阿哥現在還不知在哪兒大睡其好覺呢,人比人,氣死人!
我當然不甘心,於是我又苦苦堅持了十二分之一個時辰后,便泄氣蹲在沙地上,以手指划圈圈,圈圈完了之後是叉叉,總之圈圈你個叉叉,再叉叉你個圈圈,玩膩了,足尖抹平重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有個聲音念道:“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什麼?”
我一筆一劃寫完最後一個字,自我感覺很得意最近的繁體字造詣大漲,順口接道:“不負如來不負卿!”話才出口,我便僵住了,這個聲音,天天伴隨,要緊關頭,我卻沒有認出來!
我本來半跪地上,此刻慢慢轉回身,不用抬頭,一看衣角也就認出來,饒是有了心理準備,還是驚了一驚,才要重重一個頭磕下去,卻被康熙右手一夠,捏起我下巴,令我避無可避地直視他。
這個動作,我記得他曾經對我做過一次,但依稀又有不同。
最不同的一點在於,上一次十八阿哥還在,而這一次,除了小心退後的隨侍太監李德全,只有他,和我。
我也知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肯定隱藏有保護康熙安全的侍衛,可是在康熙的眼光籠罩下,我沒有餘力去發現他們。
“未得朕的允許,三更半夜出現在此地,你想要朕問問你的居心?”
我想開口說話,但是嘴角一動,康熙的手指好像就要滑入,我猶疑一下:“皇上……”
他的手指改變方向,停在我的嘴唇上面,又戲弄地微微擺動,好象是要描出我的唇形。
我被迫微微揚起頭承受,腦海里卻浮起之前的另一個人、另一雙手,不覺有一瞬間的失神。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詩是好詩,但做詩的人不提也罷,你倒是說說,你這個‘卿’字怎麼寫的那麼難看?”
我第一個反應是大大驚嚇,我之所以知道這首詩是因為在現代時老泡同人論壇,曾有一次在某“CPPK大賽上”看到別人的良宇配對大呼“我絕對不允許看到鍾漢良和李宇春的配對!”,結果被眾人嘲笑一月有餘,卻也從此記住了一部叫做《惡靈》的電視劇,和劇中被子良和宇文反覆吟誦的這首出自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之手的情詩,可康熙的口氣如何這般古怪?難道他們認識?
而我第二個反應是苦笑,因為我終於能找回力氣回話:“玉瑩還有寫的更難看的字,皇上沒有見過。”
“好。”康熙成功被我轉移話題,“你寫一個給朕看看。”
我一口氣提指寫了三個:艸!芔!茻!
康熙看了,但笑不語。
我精神一松,正在暗自動腦子猜想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失常地出手調戲我,忽聽他道:“你還沒有回答朕的第一個問題。”
我幽怨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康熙打斷我:“你老實說,今晚你回過房沒有?”
我老實道:“回了。”
“回了?”
“紫碧山房。”
康熙一笑:“你倒還真的老實。”
那是,敢在康熙面前不老實,以後就算想在別人面前老實也沒機會了——被咔嚓了。
我屏息等他再問,他卻到此為止。
一個寂靜落在康熙和我之間。有一點兒冷。
然後他做個手勢,示意我起身,帶着我蜿蜒走上假山。
此時雲凈天空,夜月清輝,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泉石花草,都似鋪上了一層輕霜。
矮松怪樹,從山左縫隙里伸出,所在皆是,更有藤蔓四垂,鼻端時聞異香。
康熙的語氣很平靜:“朕剛剛去看了二阿哥。他跟朕要一個人。”
他沒有說下去,只轉身看着我。
一隻飛蛾子落到我的心上,靜靜張開它毛茸茸的翅膀。
我聽到康熙在問:“當日帳殿夜警,你的恐懼,不是假裝,你所看到的真是十八阿哥?”
我早料到他會問這個,但我此刻心亂如麻,原先想好的種種應對都忘了個精光,只麻木道:“不是……但,玉瑩確實沒有看清那人是誰。”
“那你怕什麼?”
“因為、”我咽口唾沫,“因為當時玉瑩剛剛在床前換過上下衣裳,而玉瑩看到那條裂縫時,它就是已經被劃開好了的。”
康熙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只停了一停,便很快道:“回京后,朕會命大阿哥和四阿哥一起看守二阿哥。你也去。當初你離開十八阿哥身邊一次,十八阿哥就病情加重一次,這一次,朕不希望再看到同樣情況。”
我細細玩味他話中意思,悚然警醒:“玉瑩謹遵聖命。”
康熙續道:“二阿哥如今瘋魔了,但是你不用怕他。朕會一直注視着你。”
我點點頭。
康熙無聲地嘆口氣,負手望月不語,半響之後,方緩緩道:“朕這麼多皇子中,只有十八阿哥最最像極二阿哥小時候模樣,朕每每對着他,就彷彿回到了當年歲月,今次若不是朕執意把十八阿哥帶在身邊,他也許不會這麼早逝……”
我小心跨前一步,以不超出康熙為限,揚手指着頭頂深碧蒼穹道:“皇上你看這個月亮,照了世人萬萬年,照盡人間事,卻尚能維持晶瑩皎潔,多麼難得?”
康熙順我手指方向,眸光閃動,若有所思。
我深吸口氣,接道:“可是若向月亮投石子就可以改變過去發生的事,玉瑩會不惜一切代價打碎它。”
康熙道:“只要十八阿哥能活過來?”
我堅定道:“是。”
簡單發出一個音節,我鼻子已然微微發酸,十八阿哥對康熙來說也許只是二阿哥的替代品,可對我而言,他卻是唯一一個不是因為年玉瑩的過去而愛我的人。
一個擁有琉璃一樣純凈明澈眼神的孩子,曾經那樣看着我、依賴我,又離開我,直至永遠。
我在所有人的臉上尋找他的影子,包括我自己,然而重複的失望,令人絕望。
康熙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朕告訴二阿哥,從十八阿哥薨逝那天你當著朕的面打碎了老虎玉牌開始,朕就決定不會把你指給任何一個人——這次朕沒有讓你跟八阿哥護送十八阿哥靈樞回京,就是不想有人趁朕不在,多生事端。”
我慌忙跪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康熙輕笑道:“你放心,如你這般鮮艷顏色,朕絕不會平白耽誤你。明年六月你就該到十七歲了,到時朕會給你一次機會,不過你要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
我的心怦怦亂跳,有點明白他大意是說不會把我指人卻可以讓我選人,但又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
今晚既然問到紫碧山房,我想當然以為他知道四阿哥和我的事,可是既然如此,何來選人一說?
雖說滿人不甚計較這些,也不至於這麼開放吧?
到時就算真給我選,除了四阿哥,我還能跟誰?除非——
除非我選繼續留在康熙身邊,那就不管哪個阿哥也沒有話說!
一想通這個關節,我眼前便好像豁然開朗出一片新天地。
為什麼不可以?
就跟在康熙身邊做一輩子侍衛好了,天底下,還有比皇上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人家美國總統遇刺也就那點概率,現在這古代社會,大不了我勤勞點練好槍法,即使冒出來什麼武林高手、綠林好漢行兇,碰上我都得歇菜,此外我還能領俸銀自己養活自己,有什麼不好?總賽過做人家小老婆!
我越想這越是一件很有前途的工作,正表面平靜,內心激動間,假山下忽跑上來一人,正是吳什,他望了我一眼,臉色煞白地單膝跪在一邊,向康熙稟道:“啟稟皇上,左安死了。”
康熙面色一凜:“怎麼死的?誰第一個發現?”
吳什磕頭道:“是奴才第一個發現。當時奴才正要送孫御醫回去,在西南山牆下看見左安背對我們歪坐地上,奴才以為他是開小差睡覺,正要斥責,上去一推才知已死,孫御醫初步檢驗之下,並無一絲外傷,推測是中毒癥狀,具體什麼毒還有待進一步檢查,但可知他大概死於子時三刻左右。皇禁重地,左安死得離奇,非同小可,奴才已將他背回北院自己房中,逢人只說他突發昏病,別的一點未提,現仍留孫御醫在屍首旁看守,該當如何處置,求萬歲爺示下。”
說到此處,吳什聲漸凄然。
康熙又問:“左安身為一等侍衛,既然不是中了有毒暗器,那麼就是飲食出現問題!除了他,還有發現其他人中毒嗎?”
吳什搖頭:“今日奴才連着兩餐都是和左安一起進食,並無異樣,只除了——”
他不知何故,遲疑一下,又轉目瞧了我一眼,康熙喝道:“說!”
吳什拚命磕了個頭,道:“奴才該死,在左安來守西角門之前,奴才把皇上賞賜的哪瑪米糕給他吃了!他當時吃完一邊出門一邊就說肚痛,奴才雖然聽到,卻沒有留意!”
他這話沒有說全,但已足夠明顯。
至少我聽懂了:因我最近沒什麼胃口吃飯,有次康熙賞我哪瑪米糕,我卻喜歡,康熙便每晚夜宵都命人做了這樣點心,專門賞給我,想來是我今晚出去太久,而哪瑪米糕有樣特性,只放了超過半個時辰就失去風味,這樣說來,應是康熙將它轉賞給吳什,偏偏吳什又給了左安,結果陰錯陽差下,左安便做了替死鬼。
康熙沉聲道:“你那裏哪瑪米糕還有未動過的嗎?”
吳什泣道:“全吃完了。皇上賞賜,不可暴殮天物。是奴才叫他吃完的!奴才該死!”
康熙一擺手,冷冷道:“該死的不是你!吳什——”
“口庶!”
“朕着你領孫治亭秘查,限十個時辰內驗出左安所中何毒!此外左安之死須嚴守機密!風聲但有走漏,朕惟你是問!”
“口庶!”
吳什腳不點地的去了。
他一走,我便跪下:“皇上……”
康熙似看穿我心中所想,直截了當道:“朕把你放在身邊,你的行蹤就在朕的掌握中,朕要信不過你,便不會跟你說剛才那些話。你好好記着朕的話,代朕看好二阿哥即可。不要忘了你是昂阿額頓,要動你,沒那麼容易!”
我聽得冷汗直冒,昏頭昏腦應着是,跟在康熙身後走下假山。
朗月疏星,猶自隱現雲際,東方已現了魚肚色,滿園花露溟濛,秋煙杳靄。
我一路走,一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間想起歷史上康熙只活到康熙六十一年而已,現在是康熙四十七年,離大限還有十四年時間,我要跟着康熙一輩子,可能嗎?
二阿哥被拘,四阿哥不可能做案,那麼,是誰欲在康熙眼皮子底下置我於死?帳殿夜警那次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十四年間,九王奪嫡,而十四年後,雍正繼位之謎亦是清初一大懸案,從這一刻開始,我便要被捲入這謎一樣的大事件里去了?
第四十一章
第二日,即九月十六,康熙原定於卯時在暢春園廣梁門內的澹寧居前殿召見群臣,卻臨時取消,令資深侍衛分頭秘密召集包括昨日下午才由京城趕到暢春園接駕的八阿哥在內的各皇子。
等收到報告,人都到齊在正大光明殿前的花園內,康熙才坐着一架敞開的轎子,出了宮殿。
雖然我一個通宵未睡,但由於猜不到康熙要做什麼,精神反而比任何時候都來得緊張,伴駕到了花園,我懷着巨大驚恐看到這裏有八個、或者十個臉熟但是叫不上來名字的官員,還有兩個太監跪在地上,一律光着頭,雙手被綁在身後,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大阿哥、二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皇子們站成一排,也是不戴帽子,手則被縛在胸前,除二阿哥頸上多戴着個枷,無一例外,就不知道這算是家法,還是國法?
康熙到達皇子們接受懲罰的地點后,他的暴怒老虎般發作了,一頓全由滿語組成的責罵先降臨在二阿哥身上,然後從大阿哥開始,挨個當面罵下去。
當此場景,跟隨康熙而來的人無不尷尬萬分,叫人眼睛看哪裏、耳朵聽哪裏好呢?
越寂靜,就越襯出康熙咆哮之激烈,而阿哥們都啞了聲。
大阿哥只管直視前方。
四阿哥和八阿哥一個面容平靜萬年無波,一個表情配合豐富如做戲。
十阿哥閉牢大嘴巴,改用鼻孔喘氣,好在康熙罵他時間也不長。
十三阿哥的臉看上去最無辜。
十四阿哥則專心一下下剝着縛在手上的繩子。
其中二阿哥原是最能跟康熙對吼的一員猛將,但他早已被康熙罵到皮粗肉厚,不僅不惱,脖頸受制,尚能左右轉眼珠子笑嘻嘻望着康熙如何指責他的兄弟們,惹得康熙調過頭來對他開始第二輪訓斥,這就又換作他的兄弟們看他。
我眼角餘光瞟到楊御醫暗暗對我比了好幾次手勢,請知再這樣下去康熙的身體會吃不消,另一方面二阿哥那邊廂也開始跟康熙不句不對起來,現在誰不知道二阿哥失心瘋一般,當真發作起來,是拿頭撞牆的人,萬一康熙受到他一記頭錘,那還不要釀出大事來,趁事態還能控制,正是我這個花瓶派用場的時候,因小心趨步往前挪了挪,換下離我最近的素倫位置,跟李德全交換了個眼色,覷准康熙停頓機會便要勸駕,不料康熙忽然轉過身來,怒氣沖沖虛指點了三點,一口氣說了一長串滿語,一時全場鴉雀無聲,就連所有阿哥也都眼瞪瞪瞧着被康熙點到的三人:鄂倫岱、德楞泰和我。
我雖沒聽懂康熙說什麼,但看情形也知他原意是要指派他身後三大侍衛鄂倫岱、德楞泰和素倫做什麼事,不巧我剛剛和素倫換了位置,就把我也點進去,再看鄂倫岱跟德楞泰兩個在康熙話音一落就撲通跪倒狠命磕頭不止,用腳趾頭想也曉得這回不妙了,無奈這時我再跪也晚了,何況這宮裏的人要評比磕頭神功,我一定是菜鳥級別的,怎麼同人家拚?
念頭幾轉間,康熙已盯了我半響,咬牙蹦出一句話來,卻是漢語:“你不學這兩個不聽話的奴才,很好!你來!”
我來?
我來什麼?
康熙很快以行動給了我答案,他命人將一根用牛皮編織成兩根拇指粗、在末尾又分開成九條細鞭、且各自打了個小結突起如小刺的長鞭遞到我手裏的時候,我一下明白過來,他是要人向阿哥們執刑?
這下NB了,捆綁有了,鞭子有了,正好SM了。
但是要打哪個?
天可憐見,你康熙的兒子,誰敢動手打?
我又不是加里森敢死隊!
不懂滿語真正害死人了!
看康熙樣子,他原本也不見得真要讓我動手,我到底還是個女的嘛,可是誰叫我倒霉好死不死自己撞上來,我現在倒萬分想把楊御醫抽一頓,但眼前這一關又怎麼過?
還算李德全大太監是個有種的,只見他小心翼翼在康熙身邊探了探首:“皇上……”
我瞧李德全神情彷彿是個幫腔意思,可惜他才吐出兩個字便給康熙堵回去:“全部打!一個也不能饒!”
噩耗臨頭,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全部打?這不是活活把我往日後被阿哥們NP的死路上推嗎?!
這種SM場景如果是在拍電影將會很美妙,即使趁我卡住,導演停機的當兒,一干無聊看官等也可以躥到某阿哥身邊,把人家身上的繩一解,休息椅、太陽傘、小茶几迅速到位,擦汗的、補妝的、打扇的、遞冰水的、趁機吃豆腐的呼呼圍上一堆,“阿哥哥,一會去休息車上把乳貼再檢查下~”、“昨晚就告訴你,今天千萬內穿平角游泳褲~”、“導演一直噴鼻血和流口水,呆會估計不妙,自己警惕些,小心走光,小心露點哦~’,然後打一圈鬥地主順便決定用什麼花式甩鞭子,用哪種花腔來呼痛,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獨爽爽不如眾爽爽,那就天下大同了,只可惜,這是生活、***生活!
——眼前一個皇上七個阿哥,他們的家務事,為什麼偏偏叫我當沖頭?
也許是我的怨念感動了上蒼,八阿哥忽然踏前一步,清晰道:“父皇息怒,兒臣願以己身代兄弟們受罰。”
我扭頭瞧瞧康熙,康熙目光在八阿哥和其他阿哥面上掃了一圈,不置可否。
不說不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哼哼,八阿哥你是外熱內冷笑面神箭狼,你夠狠,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低估了我!
我是誰?我是持鞭的人,黑白道上走丹心正義斷是非!
我是誰?我是抽人的人,兩肋插刀行俠義為皇上去抽人!
長這麼大,我愣沒見過有人提這麼合理的要求,當下外憂內喜踏前一步,正要說句話開開場子,已注視我半天的十阿哥忽然一聲大吼:“不成!”
眾目睽睽下,十阿哥匪夷所思地輕鬆將右手脫出繩圈,整個繩套隨之失去效應,晃晃蕩盪掛在左手腕上,然後他兩手一分,脫了自己外袍,一甩手,砸在一邊地上,這才把繩圈重又套在兩隻手上,沖我叫囂道:“要打我八哥,先打我!我告訴你嘿,你要打就得打出血!打不出血我跟你急!”
他的架勢擺明了就是說“你打我吧儘管打吧你打我我一定還手”!
我靠,你聲音大我就怕你?
我不打到你腎虧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可是沒想到我剛調了方向,卻發現十四阿哥不聲不響也學十阿哥脫了外服,只着嬌黃色中衣,眼睛定定看着我,一副保八阿哥到底的模樣。
十三阿哥見我躊躇,極快地依樣脫衣,道:“我身體好,先打我!”
那頭四阿哥看到十三阿哥脫,他也脫了。
而四阿哥一脫,大阿哥又脫了,除了二阿哥是被鐵鏈鎖着不得脫手外,連八阿哥都脫了,大有兄弟有難同當的義氣,我則是反襯他們光輝形象的奸險小人。
我恨死李德全了,怎麼安排人縛的阿哥們?全部沒有縛好!
這算什麼?
集體在我面前脫衣服?二阿哥雖然沒脫,可他發出的那個疑似奸笑比人家脫了千千萬萬次還厲害!
受刑當然不能穿這麼多衣服,但問題在於他們都知道我是女的!
簡直是赤裸裸的強姦我眼球!
最可氣四阿哥的腦袋被門夾過了,竟然也跟着發瘋!
這下可好,又回到最初的死局,還是一個也不能打,但康熙金口已開,我不出手,就是欺君抗旨,這些阿哥壞蛋,逼急了我,想叫我滴蠟燭是哇?
俗話說得好,“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反正今日我是得罪了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各位連衣服都脫了,不抽對得起誰也對不起我這穿越三百年的辛苦。
我想得開,也就豁得出,大大咧咧挽鞭在手,解開鈕扣,脫了長袍,拋過一邊。
反正古人穿衣有好幾層,我也不怕露出內里絳王朱盤金彩綉石青妝緞沿邊排穗褂子,喜氣洋洋捲起兩隻衣袖,不顧對面幾個眼珠子都快彈出來的阿哥,只向康熙道:“稟皇上,玉瑩使不慣九尾鞭,可還有別的嗎?”
康熙饒有趣味看到現在,再沒有不配合的理,手只一擺,李德全馬上屁顛屁顛帶着人捧上一堆鞭子來,其形分單、雙、軟、硬,其質分銅、鐵、鐵木、純木、皮革等等,應有盡有。
因當初在安徽跟着十三阿哥教訓惡霸,我無意中發現年玉瑩以前似乎在鞭法上有兩下子,因此這次隨駕秋荻,又曾參與圍獵,甚至在做康熙的侍衛之前,十八般武器中我就格外對鞭有興趣,私下裏跟策凌很是學過一些擋、摔、點、截、掃、盤、板、戳、攔、撩、撥、絞壓等主要招式,沒想到第一次就在這裏派上用場,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
李德全不識得兵器,倒還什麼都敢往上拿,我粗粗掃了一眼,只見鈀尾鞭、丈八鞭、豹尾鞭、連珠三節鞭、竹節鞭、虎尾鞭什麼都齊了,還有的鞭首上聯綴一條短鐵鏈,上系兩節鐵棍,稱做聯珠雙鐵鞭,又有一種每一節長僅三至四寸,聯以鐵環,共有九節,算是九節鞭,不用時,可收小握於一手之中,或圍繞腰際,用時抽開鞭頭,套索於腕,猛力一抽,鞭即挺直,可用其擊、笞、勾、縛,善用者甚至能勝敵人之刀劍,一擊而可拖拉敵頸或腿,使其倒地,策零最拿手的就是這個,我記得看他舞動時,真正叫上下翻飛,相擊作響,如銀蛇飛舞,使人眼光撩亂。
硬鞭對力量要求高,我當然是挑軟鞭,不過也要看適合長柄、短柄、遠距離、近距離、拍打、鞭打之分,於是我精心選了一根特製的輕型馬鞭。
按經驗判斷,此馬鞭每一鞭的落點都會比上一鞭低,在使用過程中雖達不到使皮膚破裂的地步,但每一鞭都帶來尖銳的疼痛,能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明顯的鞭痕,比不上九尾鞭花哨,可效力絲毫不輸,一定可以征服要求多多又很挑剔的十阿哥。
清代鞭形制已有軟硬之分,但軟硬之廣用,是在清軍入關之後,滿人及北方人最喜練這種鞭,當然用鞭子最出名的是老梁家的白髮魔女。
軟鞭是軟硬兼施的兵器,要求身械協調性強,既要有身法上轉折圓活,剛柔合度,又要步伐輕捷奮迅,與手法緊密配合,不僅有擊打速度,又得靈巧,而這幾條都是我的強項,試演一下,還算得心應手,康熙身邊的人基本都是會家子,一看便知有沒有,即使那些阿哥們不論重文重武,又有哪個不是從小就受名家武師教導?見我獨獨挑了這根貌不驚人的鞭子,無不微微變色。
抽鞭子當然是要抽背部的,在康熙首肯下,我舉步從旁往阿哥們背後繞過去,但在經過二阿哥身前時,他忽然叫住我:“看樣子,你對‘鞭’很拿手?”
我想一想,道:“也不算……”
二阿哥打斷我,壞笑道:“跟我比‘鞭’如何?”
“啊?”我沒反應過來,“是皮鞭?”
二阿哥再壞笑,垂眼瞅瞅自己腰下:“當然是皮的。”說完,他自己第一個大笑起來,居然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原地碰腳雀躍了兩下。
一時眾阿哥都綳不住笑了,在場的侍衛、太監只敢偷笑,但聲音加在一起,也不算小。
我純粹是從他們這種特殊的笑的意味中才體會出豬神上身的二阿哥最後一句話的真義。
一旁四阿哥無言的嘴角讓我慢慢慢慢衝動,我扁扁嘴,委屈地一扭頭要去向康熙告狀,卻見他不知何時已背過身去,仰臉朝天,李德全在側給他遞小手絹,看他背影那個抖動頻率和幅度……顯然是笑到流眼淚了……我什麼都不用說了,動手抽吧!
我腳下一錯,從二阿哥和大阿哥空出的間隙穿出去,足尖擦地,旋身抖腕,“刷”的一鞭首先沖二阿哥背上飛去,天下是你愛新覺羅家的,沒錯!千千人、萬萬人不敢動你,沒錯!但是我敢!
然而我出手快,有個人卻與我同時發動,不是別人,正是站在二阿哥左手邊的四阿哥!
四阿哥一下退步擋在二阿哥背後,我始料未及,再收回勁道已經不行,眼睜睜一鞭結實抽在他背上,這一鞭劃破空氣,劃破他的衣衫,但沒有劃破他的微褐色肌膚,只留下一道清晰血紅鞭痕。
他仍背對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臉,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看到他的背部,裸露的不多,可是這道鞭痕讓我有點眩暈。
我覺得他的背部不能性感到這樣的地步。
二阿哥腦袋生痤瘡,已經無藥可救了,在這節骨眼上卻回頭大叫一聲:“四阿哥,你受傷了!”
——從二阿哥那個表情看來,我毫不懷疑他的手要是能動,他會把四阿哥大搖特搖,並且大聲咆哮:“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不要你死,你一定不能死。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然後把四阿哥的頸骨搖斷(至少也搖到椎間盤脫出)。
康熙就是愛這個太子愛了三十多年?噩夢啊噩夢!
有支歌唱:babyhitmeonemoretime,抽,是一個動詞,抽了,是一種狀態,就算現在停手,也改變不了我抽了四阿哥的事實,這樣的話,還不如一次抽個夠本。
但四阿哥剛剛替二阿哥擋了一鞭,我總不見得再補他一記,趁二阿哥發作,順勢連大阿哥也略過不提,直接回鞭朝八阿哥抽下,滿心以為十阿哥若是來救,便正遂我意。
不料阿哥心海底針這句話一點都不錯,十阿哥正忙着看二阿哥那邊熱鬧,並沒顧上八阿哥,八阿哥倒好,若有先知般一轉身,豁然面對我。
不論如何,八阿哥貴為皇子,兵器無眼,萬一傷到他的臉,哪怕只是小小擦傷,康熙再寵我,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這招出奇制勝,硬是逼得我無法,只能生生扭腰撤回長鞭,刷起一地飛灰。
可憐我是昨晚被四阿哥搞到差點下不了床的人,這一下腰眼別住勁,疼得眼都濕了。
我抽八阿哥不成,自己呻吟了一聲,一抬頭正巧看到十三阿哥要衝過去瞧四阿哥傷勢,混亂中卻被十阿哥一手肘擊到胸口。
十阿哥仗着身軀擋去眾人目光,但我這個角度偏能看真切,十三阿哥吃了暗虧,如何容得,眼一瞪,就要還手。
這時候他兩個要是扭打起來,肯定被康熙關禁閉,少不得還是我惡人做到底,一抖鞭,迅捷抽向十阿哥。
即使正面我也顧不得了,一來十阿哥是沒有美貌可言的,二來抽掉他一條眉毛也沒什麼,河馬本來就是沒有眉毛的。
其實整件事情從二阿哥對我開那個黃色玩笑之後就失去了控制,我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抓狂不提,又加上這些阿哥絲毫沒有組織紀律性的觀念,集體亂動錯位,害我手忙腳亂,這一鞭出到一半便後悔了——萬一抽到十三阿哥的後腦勺怎麼辦?
更無辜的是我漏了最會來事的十四阿哥,別的阿哥再動,到底手上繩圈還象徵性套好,他厲害的,連這點象徵性也不要了,驟然解放雙手奪住我甩出鞭稍。
在十四阿哥和我兩力爭搶下,馬鞭被拉至一條線似的筆直,我腳下一滑,他突的欺身上來,對我拍出一掌。
我下意識閃身一躲,但手裏仍攥着鞭柄,十四阿哥另一手又沒鬆開鞭尾,拉扯中,我出不去他掌力範圍,眼看避無可避,心就慌了,不假思索直接將鞭柄作武器朝他面門一甩,他一頓掌,拍開整條馬鞭,而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他的眼睛忽然冷了下來,利了起來,凌厲氣勢不知是從什麼地方激發出來,使我背脊只覺一陣一陣的發麻。
鏘然兩聲連響,我幾乎是和十四阿哥同時拔出腰間單刀。
十四阿哥敢情去過倭寇國留學,居然雙手執刀,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舉落疾速,更兼左右跳躍,奇詐詭秘,莫測其變。
我憑着眼快手捷的長處初接幾個回合下來,多有力覺不逮之處,但十四阿哥彷彿有意戲弄,明明能抓住機會將我的刀磕飛,卻臨陣放水,幾次三番刀刃貼我身擦過,算得有驚無險,可他也不容我乘隙脫身。
做了康熙的侍衛后,康熙原派吳什指點我刀法,不過並非正式要求,連日又忙,是以我只跟他粗略學過一些基本步伐和運氣口訣而已,這點本事此刻對戰十四阿哥,哪裏夠用,然而十四阿哥不依不饒的方式挑起了我的好勝心:他跟我對打,我就算輸了也沒什麼丟臉的,我是傷不到他,但他想制服我也不容易!我別的沒有,我就是那傳說中的極品小小強,打不死,蹦三蹦!這箇舊社會,看看誰怕誰!
周圍一切響動我都不知道了,只專心致志跟十四阿哥對招。
如此度形趨越不知凡幾,我漸覺自己紊亂氣息受他刀式牽引走上正軌,從而一應閃展騰挪,起落輾轉,劈、撩、扎、掛、斬、刺、掃,刀隨身換,進退坐作,比先更多協調,再不感力拙難支,反而生出狂熱,信心大漲,似非分出個高下不可。
當我和十四阿哥挨到最近的剎瞬,雙刀並駕,一股大力忽從虎口處洶湧傳來,我呼吸亦為之一奪,整個人借力橫飛出去。
半空中心智尚存清明,眼風瞭到那把被十四阿哥擊飛的單刀在陽光照射下一棱一棱耀着白光落下,就在這個時刻里,我忽然感到一種熟悉的感受,正巧足下剛剛沾地,腳尖只一點,加上速度冒險飄身折腰翻腕接起墜刀,翩然落下。
我抬起臉來,十四阿哥亦兩眼望着我,他的嘴角漾起一抹似有似無笑意,令我熟稔感更甚,然心思百轉,卻不得要領,惟有獃獃看他那一個收刀入鞘的動作。
自始至終,他的眼神不曾離開我,而我到如今才發現屬於他的那份不可一世原來都埋在骨子裏,偶爾跑到肢體五官上一炫,便是驚艷無倫,翻江倒海。
——是不是他原是前世修了七生的妖精,不能給叫破原身?
一旦喝破,就得要人賠上了性命?
可是若能喝破,性命又有什麼打緊?
某句話、某個人、某件事,似乎呼之欲出,然而就在我這麼呆了一呆的時候,十三阿哥忽然“嗚啊”一聲,舍下十阿哥,自后撲跳到十四阿哥背上,將他按倒:“你做什麼毆打皇阿瑪指派的玉格格!你把小瑩子打傻了!”
我是傻了,的確傻了,從十三阿哥發出“嗚啊”那聲起,我就傻了:這傢伙被十八阿哥附體了?發的什麼聲音這是?
十四阿哥華麗造型拗到一半,被十三阿哥突然熊撲,結果直接正臉着地,發出一聲篷響,估計受傷不輕。
從這個體位判斷,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誰攻誰受的世紀之謎終於解開了。
但十三阿哥看來還是很心疼十四阿哥的,他極快地從十四阿哥身上跳起來,神情明明帶了一絲絲緊張,卻硬撐着不肯開口問候人家怎麼樣了,真是死相的要命。
基本上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撼住了,我在心裏默默數到五的時候,十四阿哥忽然像殭屍一樣直直翻過身來,也不見他膝蓋大動,就啪一記九十度坐起,他的俊臉上東一塊西一片沾到塵土草屑,花臉貓似的,不過一雙眼睛還是黑白分明,清楚寫明諸如“干”、“操”、“日”、“靠”此類的情緒。
世界大戰即將爆發,我靜悄悄把刀掛回腰帶,小碎步往旁挪開,但還沒退入安全地帶,十四阿哥腳一勾,害我跌倒在他面前,我掙扎一下,迅速撐起身來,十四阿哥卻一把按住我手,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誰、說、我、把、你、打、傻、了?”
我瞠視着十四阿哥,雖然他的面部表情已經集嚴肅與悲憤於一體,但兩道呈線形慢慢淌下來的鼻血卻完全破壞了應有的美感與力度,我忍笑別過頭去,只聽二阿哥又是一聲大叫:“十四阿哥,你受傷了!”然後腳步聲夾雜着鐵鏈聲一陣亂響,二阿哥居然激動無比地舍下他的四阿哥朝我們奔過來。
而此時十四阿哥還沒得到答案,仍拖着我的手不放,大有同歸於盡之意。
面對此情此景,一點不誇張的說,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還好十阿哥投桃報李,及時爆發了河馬的力量自后抱住二阿哥的腰,同大阿哥一起阻止他上來蹂躪十四阿哥。
二阿哥獅子吼神功至此全面大發作。
康熙指揮幾名侍衛加入戰圈,折騰了好一陣,眾人才抬頭的抬頭、抬腳的抬腳,由大阿哥押着把二阿哥弄到後方去。
十阿哥累的臉都漲紅了,呼呼只喘粗氣,康熙繞過他,走到我和十四阿哥身前,先瞪了瞪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不服,指着我道:“皇阿瑪你看,小瑩子是給打傻了!”
我剛剛從十四阿哥魔爪下拔出手來,忙着往康熙身邊躲,十四阿哥跟着起身轉過來,他草草一袖管抹了鼻血,一張臉又像老鼠,又像貓,跟打翻調色盤似的,什麼顏色都有。
康熙本來要罵,見狀好氣又好笑,不禁撲哧一聲,轉過臉來,我抓緊機會憋出兩滴淚光可憐巴巴瞅着他,康熙伸指往我額上虛戳了一戳,斥道:“朕叫你辦事,你怎麼辦的?去,把鞭子撿起來繼續!”
這下我真的要哭了,又抽?
我容易嘛我?這不真刀實槍的都幹上了,不是我不想抽,是你兒子們太神勇,集體欺負我!
好在是我,換了別的侍衛揚鞭子,還不給這幫阿哥群毆出人命來?
作孽啊作孽,我上輩子到底作了什麼孽?
思來想去,我只得垂頭喪氣向康熙稟道:“回皇上,阿哥英武,玉瑩無能,這事太大,寬限玉瑩分幾天辦可好?”
康熙哼道:“剛才朕見你同十四阿哥過刀,也算得上飄忽如風、馳騁若騖,英氣逼人的很吶,怎麼這會子摔了一跤就小氣了?寬限幾天?朕看朕要是不在跟前兒,這事你辦到過年也辦不完!”
我聽得連連點頭,一想不對,又連連搖頭,頭昏腦漲下,自個兒不倒翁似的前後晃了一晃。
康熙看看我,又看看十四阿哥,還要說什麼,正巧欽天監扈從的人來報今日起駕返京的吉時將至,時刻要緊,錯過不得,李德全便伺候着康熙起轎回殿更衣,身為一等侍衛,我自然是要跟從的,臨走想着還沒望見四阿哥,不知他吃了一鞭感覺如何,混亂中匆匆回首瞧了一眼,但四阿哥被八阿哥背影擋住,也沒見着,就算了,反正該來的逃不過,康熙不還說回京后要派我也去看守二阿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