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顧影(二)
寧靜的日子不會再有。
凌墨忽然來到京城,將她本已沉寂的心再一次打亂,他在醉心樓與洛梨那看似演戲的親昵,如針扎般地刺痛着她的心。
雖然她知道洛梨對楚熠的感情,可控制不住地,她羨慕洛梨,能與他洒脫隨意地相處,可她對自己有恩,於是只能將所有翻湧的情緒壓下,繼續強顏歡笑着。
再次相見,他得知她已化名顧影,若遙那個名字,埋藏在了他的心底,怔忡片刻后,他略微惆悵地低喃,“顧盼生輝,驚鴻艷影……”
顧影呆愣了片刻,原來都記得。
玉泉湖,畫舫上的匆匆一見,狹小的空間,琴音縈繞,卻彷彿隔着千重萬水,宛如隔世,凌墨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疼惜。
而她的琴音里,透着傷情與落寞,明明有着千言萬語,卻都選擇了緘默。
直到她快要離開時,他才緩緩開口,“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
“西兒呢?”
“也很好。”
“不要在醉心樓了,我替你贖身。”
她牽強地扯出一絲笑,“我並沒有賣身,不需要太子殿下操心了。”
他與她對視着,苦澀地笑着,他無論偽裝得多好,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不堪一擊。
湖水輕輕蕩漾着,拂動着各自的心思。
不久后,醉心樓里,楚雲軒一臉愁容見到她時,顧影從楚雲軒的神色里讀懂了,或許她真的可以為他做什麼了。
她最終選擇了入宮,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替身而已,依賴着與洛梨幾分相似的長相,才得到楚雲軒的青睞,可她並不在乎。
但這件事讓一向張狂不羈,心思深沉的凌墨大動肝火,中秋夜,他冒着極大風險闖入她的寢殿。
冰涼的眼神如冬日的寒芒,又夾着熊熊烈火,“你非要這樣折磨我嗎?我早就說過,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她此刻的心情無以復加,望着他的眼神逐漸冷淡,“你需不需要,與我想不想是兩回事。”
他兩眼通紅,質問道,“這真的是你想的嗎?或者是你喜歡上了南晉皇上,還是你喜歡他能給你榮華富貴?”
他氣急了,口不擇言,可倔犟的性子並沒有挽回自己已脫口而出的話。
她眼眶瀲灧着光華,晶瑩剔透得讓他心裏發狂,她忍着萬分複雜的情緒,莞爾一笑,“那你就這麼認為好了。”
凌墨盯了她良久,最後邪妄一笑,轉身決然離去,那夜,玉清池旁熱鬧非凡,不可一世的雲貴妃殞命,可她在深宮中,心裏萬分煎熬,比死亡也好不到哪裏去。
她緩緩走出宮,遠遠地站在一處角落,只是想再多看看那抹紫色的身影,直到玉清池旁的一切落幕,她都不曾回神。
忽然感覺一道視線看着她,原來是洛梨,她身邊是清貴無雙的楚熠,他們不管何時出現,都是那樣吸引人,她心裏羨慕着,可她心虛地垂下了頭,又默默地回了冰冷的宮殿。
剛回寢殿不久,楚雲軒走了進來,眉宇間還有不曾散去的陰沉,眼眸中透着幾分滄桑。
她迎了上去,一如既往地侍候他更衣就寢,她正準備退出房間時,楚雲軒清冷的聲音傳來。
“你不覺得自己委屈嗎?心裏明明沒有朕,卻被朕帶入了這後宮之中。”
她微垂着頭,神色淡淡,“嬪妾是心甘情願入宮的,又何來委屈?”
楚雲軒沒再追問,疲憊地閉上眼睛,顧影凝着他,眼神逐漸清冷,待他沉睡時,她心思微動,可她還在猶豫時,一支短劍飛進來,沒入牆中。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短劍,嚇得心神不寧,看完劍上綁着的信時,她頹然地癱坐在地上,雙眼的神采悄然黯淡,原來她所做的不過徒勞而已,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九王府的掌控之中。
其實,她早已經違背了初衷,或許她是從來沒有過那股狠勁,在她知道洛梨收留柳西后,她的心就緩緩被融化。
日子度日如年般,她在後宮一直盡量低調着。
當凌墨再次闖入皇宮時,卻是要刺殺楚雲軒,顧影徹底慌了,他都不知道皇宮裏到處已是楚熠的人嗎?任何風吹草動怎麼可能躲得過楚熠的法眼?
一向聰明謹慎如他,怎麼會做出如此荒唐魯莽的決定?
當那泛着寒光的劍快要刺入楚雲軒的胸膛時,她驚恐萬分,根本讓她無法有半分猶豫,她飛奔過去擋在了楚雲軒身前。
凌墨大驚,連忙收回內力,可是劍還是刺入了她,他眼底騰起恐懼與難以置信,手劇烈抖着,觸及到她近乎祈求的目光和極力忍着的痛苦神色,他只好拼全力出了皇宮。
心,從來沒有如此慌過。
她忍着劇痛,眼眶泛着酸澀,他們本就不堪一擊的感情,或許又越走越遠了,這樣也好吧,徹底讓他死心也好。
楚雲軒感激地望着她,深邃的眸子凝着她,又彷彿是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
後宮之中,所有人以為她對楚雲軒情根深種,甚至到了不惜犧牲生命的程度,可也因為她的傷,楚雲軒答應了她一個條件。
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她一直徘徊在一種很矛盾的邊緣,理智與情感反覆讓她糾結着,為了凌墨的夢想,她一度想攪亂這南晉後宮,甚至挑撥楚雲軒與楚熠的關係,破壞洛梨與安歌的姐妹之情。
可她一直都低估了洛梨,她死死拿捏住自己的軟肋,讓她無從下手,也讓她有了太多顧忌。
加上皇后的軟硬兼施,讓她突然厭倦起了後宮這個大染缸,洛梨的想法讓她很心動,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天知道她有多想離開了。
有了楚雲軒的承諾,她的心也安定了,只要凌墨能平安,其他的,也無暇顧及,也沒能力去改變。
協助安歌收集皇后的罪證,將藏寶圖交給秋露后,她的心思已飄遠。
出皇宮很順利,她知道都是因為洛梨的安排,她是很感激她的,知道自己進宮的目的不純后,她並沒有對自己趕盡殺絕,反而讓她能為自己已後悔的決定而解脫。
北冥,還是那樣蕭條,冬天還是那樣寒冷,即使承載了太多痛苦的記憶,也還是阻擋不了她相見他的心。
別苑外出現的他,讓她有一瞬的欣喜,可他的淡漠讓她的心瞬間被淋透,他略微的關心彷彿只是對很久未見的故人,她竟然又退縮了。
一句珍重,包含着千絲萬縷,她邁着沉重的步伐,轉身的那一刻,眼淚才悄然落下,混着風捲起的黃沙,一時分不清……
很快,北冥淪陷,她心裏的不安越發強烈,她在王宮附近拚命找着,將一具具與他身形相似的屍體翻着,沒有發現她,既存有幻想又飽含焦慮。
她尋找了一日一夜,天空又下起了雪,從未有過的絕望在她心底蔓延,她在樹林裏,山崖邊,谷底四處搜尋着。
終於,在一處半山腰,一抹紫色在那白茫茫中那麼凄涼。
她不顧自己已疲憊不堪的身子,拽着樹枝慢慢往上爬着,手腳已凍僵,衣裙被荊棘劃破,樹上的雪落入她的脖頸,已全然顧不上。
那一刻,她彷彿是第一次如此認清自己的心,就算隔着世仇,就算物是人非,她都只希望他活着就好。
當初聚散。便喚作、無由再逢伊面。近日來、不期而會重歡宴。向尊前、閑暇里,斂著眉兒長嘆。惹起舊愁無限。。
盈盈淚眼。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待信真箇,恁別無縈絆。不免收心,共伊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