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寧以義死不苟幸生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寧以義死不苟幸生

213、寧以義死不苟幸生

一幅幅畫面。

一幅幅飄忽不定的畫面。

畫面模糊不清,既缺乏意義,也不明因果;

模糊的輪廓,化作縷縷煙灰,彷彿大風吹散的飛機尾跡,漸漸解體,融入虛無。

一開始,只是存在感知,甚至連什麼感知都不甚明了。他只是感覺好冷,非常冷,特別冷,但胸口卻是暖洋洋的,暖意還在不斷擴散。

可只要有暖意到達的地方,就有痛楚傳來,無窮盡的痛楚,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有痛楚就是好事啊。

疼痛是連雲偉的朋友,是他可以駕馭的東西,是他需要時可以驅除體外的東西。另一方面,疼痛感在告訴他:你在痛啊,就證明你還活着。

可寒冷就不是好事了,寒冷證明他大量失血。

身體進入了休克狀態,以免繼續失血。脈搏放緩,心臟跳動也減輕力量。肢端血管收縮,將軀體非關鍵部位的血流量降到最少。

首先必須了解現狀。

連雲偉靠在壁爐邊一動不動,還有聽覺嗎?還有嗎?還有視覺嗎?

有幾秒鐘,他的腦海里是無邊無際的寂靜,沒有任何響聲前來打攪。接着,彷彿是接通了某根導線,他開始聽得見聲音,微弱的、發悶的聲音,大概是來自建築物的內部……,是的,來自屋子裏,來自電流聲與燈管的噼啪聲。

迅速睜開眼,又迅速閉上。

說是迅速,其實是吃力地抬了抬眼皮,眼皮合攏的時候像是有人手指壓在眼皮上,沉沉的,舒適的。

這是誰的屋子裏?

失血量太多了,連雲偉的記憶點有一些模糊,需要在縹緲的思緒中抓住點什麼。他強迫自己重新去檢索自己最近半小時之內的記憶。

新島……,新島的鵝榜公園附近。

田宅。

田桂華的屋子。

自己是來殺人的,是來複仇的。劉海死了嗎?死了很多人……

可惜了,對方以逸待勞……,人太多,中了埋伏……,真很正常啊。

可,自己是來殺人的。

麥奇。

那個讓人生厭的麥奇在可以殺掉自己的時候卻放棄了,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然後被人殺了,那個人是誰?人呢?

自己身上中了幾槍?好像有4、5顆子彈?肩膀穿了,9毫米的子彈啊,左小腿也是,有一個大洞。

中了這麼多槍,誰都無法活下去了吧。

不能有這種想法!!!

連雲偉在腦海里迅速拋棄這種念頭、唾棄這種念頭。

別想了,這種想法沒有任何建設性,只有新手、菜鳥才會有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

……我根本沒有中槍,我的健康狀況非常良好。

儘管在某些方面有所削弱,比如體力、比如反應速度,但卻依然能夠想到其他辦法進行補償。更重要的是,我還沒有出局呢,我還沒死,他們以為我死了吧,這就是我最大的優勢。

……

圖像在腦海中翻騰、晃動,但連雲偉集中心神,讓圖像在眼前固定在了短暫的一瞬,手槍、彈匣、匕首……,能用的武器呢?眼前的畫面都是碎片,搖擺不定。連雲偉伸手……、右手的小臂動了動,左手去抓住了晃動的碎片……,槍,自己最喜歡的瓦爾特P99,換掉彈匣。

意識依舊是含混不清的,像是在腦海里有形無形的思維上蒙了一層舊機油,但它依然能夠正常運轉,無非是集中精神而——他要把這些傷痛轉移到另外一具軀體上去,栩栩如生的虛構幽魂,鮮血淋漓,處於休克狀態。

那具身體不屬於你。

自己很好,一切都好。又能夠蓄積力量,起身走動,追蹤獵物,殺戮……。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那麼多人都死了,又多了一個麥奇,年輕的麥奇。

有着讓人討厭的笑。

……

純粹的意志力一向能夠戰勝各種逆境,最優秀、最強大的士兵,這次也不例外。

連雲偉瘋狂地積聚着精神力量,如果現在有人此刻在近距離觀察他的身軀,他或許會注意到連雲偉的一側眼瞼微微抽搐了一下,僅此而已。肉體的每一個動作都要預先設定計劃、繼而配給力量,就彷彿沙漠中因缺水而瀕臨死亡的人在按量吞喝着水壺裏的水,不能允許一絲一毫的浪費。

我就是為了殺戮而存在的,這是我無與倫比的天賦所在,是我獨一無二的天命所歸,我要繼續殺戮,我之所以繼續殺戮,是為了證明無論是怎麼強大的惡人,也會被人所殺,是為了證明身邊的善良之人不能白死。

為了證明,我的存在,就是讓人間的惡魔膽寒!

慢慢地、小心地、穩定地爬起,右手垂在身側……,解開皮帶固定?好了,開始走動、保持體力。

眩暈感……,眩暈是個什麼東西,不存在的。

搖搖晃晃、天旋地轉……

樓梯間上有血,大塊的血跡。扶好、扶穩,扶手上黏糊糊的,那是自己的血。

樓梯好長啊……,地面上依舊有血跡……,長長的一條。

一具軀體趴在前方,趴在走廊上、一動不動,身上是灰色的西裝……,那個女人,死了?

眩暈感像暴風驟雨、像海嘯……。

連雲偉緩緩蹲下,左手中仍舊緊緊握住手槍。

那就爬,不要走。連雲偉淡定地想。

若是直立行走,想保持頭部血壓穩定實在是太難了。剛才要上樓,爬上樓也難,而此刻卻沒有太多必要了。這是符合邏輯的決定。知道自己能做出符合邏輯的決定,連雲偉覺得這和自己手上緊緊抓住的手槍一樣讓人心安。

走廊里除了那具女屍,空無一人。他慢慢跪倒、趴下,以標準的步兵匍匐姿勢爬行前進,全然不顧地面上的鮮血與自己染血的衣服在地毯上留下的寬闊痕迹。每一米,對他來說都彷彿是一公里,但他不會輕易放棄。

你是最優秀的。十七歲的時候,教官在整個集訓大隊面前這樣誇他,當著所有的隊員們,後來,那些隊員有許多成為了他的袍澤兄弟、互托生死。

你是最優秀的。十九歲的時候,中隊長在帶着隊員們執行任務回來之後,在報告裏這樣誇他。那次,兼着教官的中隊長還將報告給他看了。“你是我的兵里最優秀的”。

瘦削的中隊長這樣說。

你是最優秀的。

二十一歲的時候,在觀察手與狙擊手被迫擊炮炸得血肉模糊之後,他一個人,在叢林裏潛伏了4天5晚,割開了目標的脖子、收回戰友的殘骸、走了70公里到達集結點,團頭拍着他的肩膀,稱讚道。

是的,我是最優秀的,我實至名歸。我從來沒有丟掉中國軍人的風骨,我死也要完成任務。既然我配得上這個稱號,我就更加不能放棄。

不能屈服於排山倒海而來的慾望——放棄、沉睡、停止。

他以機械人的精準度移動膝蓋和手臂,拽着自己爬過長長的走廊,最後,他終於來到一個寬闊的房間,那具女屍就趴在門口,房間內四壁擺滿了書籍。他蜥蜴一般的目光掃視這片區域——目標不在場,失望、但不驚訝。

前方的房間內有喘息聲,聲音沉重而衰老。

自己還有幾分鐘時間能清醒?

連雲偉的眼睛裏突然變得清澈、明亮,他有些貪婪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前方的呼吸聲、喘息聲讓自己的生命之後重新煥發了生機。

就在前面了。

張開嘴,大口地吸了幾口氣,血腥味與地毯上的霉味撲進口腔、鼻腔,但這是最美好的味道了,還能呼吸多久?

繼續爬行……,一米、兩米、三米……

看見了那個人。

右側房間裏的那個人,坐在正對着門口的沙發上,一隻手捂住脖子,另一隻手垂在身前,左手裏有槍。

黑框眼鏡,淺灰色T恤,只是右側都被鮮血染紅了。剛才自己的那幾發子彈,有一發打中了他。

連雲偉顫抖着起身,做出狙擊手的標準蹲姿,可他的肌肉想擺脫控制,想痙攣,但他卻讓雙臂徹底穩定下來,小小的瓦爾特P99,此刻重量堪比重機槍,但他卻慢慢地舉起了這柄武器,直到它精準地對準田桂華為止。

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是被血腥味驚醒了,也許是聞到了死亡的味道。田桂華終於從昏昏沉沉中張開眼,看見了這個滿身是血的男人。

“早……就該殺了你……”。

田桂華眯起眼,想抬起持槍的左手。

連雲偉張張嘴,只看着那一雙鏡片后的眼睛,它們先是瞪大、繼而閉攏……,自己扣動扳機的動作如同螞蟻搬象,但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次任務。

那顆腦袋垂向了一側。

完成了嗎?

完成了。

沒有聽見槍聲,聽不到槍聲?

他先是有些擔憂,害怕自己沒能完成所願。緊接着,連雲偉意識到自己的感覺器官開始依次停止工作了。

視線內,房間驟然暗了下來,他知道,這是腦細胞缺少氧氣,正在逐漸中止活動——首先關閉的是聽覺與視覺,很快就會輪到知覺本身。

他等待着,等待着田桂華倒地之後,自己才能允許自己合上雙眼。

這時候,他在想可能看不到這個鏡頭了。

……但又知道,知道那雙閉攏的眼睛也永遠不會睜開了。

然後,他自己的眼睛也漸漸閉攏。

然後,一切模糊,黑暗如潮水般包裹……。

他失去了任何知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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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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