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結局(3)
題記:《河右晚報》休刊了……在歷時一年半的寫作中,作者無數次潸然淚下,親歷過的那些歲月被翻出來,真是五味雜陳。在此,感謝各位讀者不離不棄!在此,感謝曾經在報社工作過的你!在此,感謝咪咕網站及我的編輯!在此,感謝每一個寫作的夜晚!下一本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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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入冬,然後下雪,接着就進了臘月。
李鋒芒再沒問過河右晚報社的事情,甚至再沒回過自己在晚報的辦公室,但關於晚報的消息每天都能聽到——他在河右大學的工作室似乎成了河右晚報社的接待室,各個編委及各個主任輪番來拜訪,但他除了跟李天聊幾句,其餘的都是只聽不說,是飯點就帶來訪者去吃個飯。
除此之外,他所有時間都用來專心致志弄畢業論文,儘管此前發表過的都是重量級,但他向來做事丁是丁卯是卯,跟導師商量后就開始全身心投入。
很快便是春節,按照約定,過了臘月二十三,一家人就飛到重慶,丁一文家環境很好,尤其是在北碚嘉陵江畔還有個好大的院子。
到后第二天,丁一文就帶着去了釣魚城,這地方李鋒芒早就嚮往,因為碩士研究生讀的是歷史,再加上讀金庸先生《神鵰俠侶》,知道其中關於蒙古大汗蒙哥之死不是襄陽,而是這個佔地只有2.5平方公里的地方。
丁一文來過多次,便當了導遊:
南宋寶祐六年(1258年),蒙哥大汗挾西征歐亞非40餘國的威勢,分兵三路伐宋。蒙哥親率的一路軍馬進犯四川,於次年2月兵臨釣魚城。蒙哥鐵騎東征西討,所向披靡,然而在釣魚城卻不能越雷池半步。7月,蒙哥被城上火炮擊傷,后逝於溫泉寺。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長達36年的“釣魚城保衛戰”可歌可泣,這是是南宋王朝與蒙古大軍之間的生死決戰,更是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上的一場具有重大意義之戰,創下了中外戰爭史上罕見的以弱勝強的戰例,釣魚城因此被譽為“上帝折鞭處”。
瀏覽着景區,聽着妹夫介紹,其實這些在書上都看過,但身臨其境的感覺還的很不一樣,李鋒芒不由就感嘆:也許都市類紙媒里有可以堅守的“釣魚城”……
孫雅南打斷他的話:哥,咱好好過個年吧,就別想報社的破事了,我聽說當下河右晚報社成立了十大中心,然後各個中心下又成立了部門,部門下又成立了各個分部門——單位的中層以上比編輯記者都多了,誰幹活?
伸手拍了拍女兒腦袋,孫繼全說你不讓你哥提,你倒是說得更詳盡,來重慶的路上你哥跟我說這個事情都是不解,好好玩,不提了!
想嘆氣但忍住,李鋒芒扶着姥爺扭頭說:誰在提罰今晚洗碗。
姥爺馬上接話說“一個人的事情十個人干,三個指導三個看,三個沒事只溜邊”,我說了,但我可不洗碗,洗了你們說不幹凈還要重新洗。
哈哈都笑,李鋒芒沒笑,這就是晚報年終大會確定的,得知這個消息他非常吃驚,也就是說薄一山來后短短時間,提拔了一大批中層,其目的搞不清,也許是對自己任命時候的反制,架空那些“不聽話”的;也許就是為了籠絡人心,改觀下自己來時候的不受歡迎。
至於報紙,真就成了《河右日報》的縮小版,負面新聞一概不發,實在是全省媒體都發了的,第二天《河右晚報》發個豆腐塊,“不惹事”就是最大原則。
關於故鄉原生林的稿子寫出來后,李天怕給李鋒芒惹麻煩,只說是自己的選題,作為主管采編的副總編親自署名的稿子,薄一山照樣說不穩妥,“這山下有金礦,這樣大張旗鼓寫出來,不法之徒肯定會惦記”。
無奈李天跟他講了幕後,也說到這是李鋒芒安排寫的,欲蓋彌彰反過來用就會有效果。
薄一山馬上說那就更不能發了,這可是李總編老家,得避嫌。
實在沒辦法,李天一肚子氣只能打給李鋒芒,想了想,李鋒芒就給薄一山打過去電話:十多年前我就寫過老家那裏,那時候的稿子保護了這片離人類最近的原生林!這一篇要是不發,估計很快就會有從地下伸過去的黑手!
“薄社長,實在不行我現在過去簽字,出了事情我負全責”!
怎麼著也得給總編輯李鋒芒面子,或者剛到晚報說還不能鬧翻,薄一山說那就再改改標題發吧,說成啥了,我簽發就是。
李鋒芒嘆口氣說謝謝薄社長,替我老家的父老鄉親謝謝您。
隨後李天把稿子傳給薄一山,到上版面他也沒想出怎麼修改標題,拿到夜班都說傳神,他估計沒招,這篇報道就一字不易見報了。
說起來這是薄一山到晚報第三天,這篇報道也是李鋒芒最後一篇給《河右晚報》修改做標題的稿子,此後薄一山編務社務事無巨細都插手,懂不懂都裝懂,然後報社進入某種混亂。
這不是不進則退,而是堅決大踏步後退,報紙版面一改過去的活潑、大圖、講究版式,直接就是中規中矩,暮氣沉沉。從頭條到倒頭條都限制了字號,至於標題更是說明問題的平鋪直敘,李鋒芒倡導的“多用動詞”直接就取消。
嘆口氣,李鋒芒說我洗吧,忍不住,就算離開回望也是遺憾,這個薄一山不是努力讓晚報向前,而是在加速晚報滅亡——也許我一直在晚報,他會顧忌些,現在一個人想幹嘛就幹嘛,拍拍腦袋就這麼隨便決定了。
孫繼全愛憐的看了眼兒子:過年回去我跟集團一把手再說說,你這博士馬上畢業,然後就調走吧,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就不想那麼多了——你說你吧,畢業論文還要弄自媒體,這不是時刻想着《河右晚報》嗎?
“只是,沒用啊,孩子”。
丁一文在旁邊接話說對的呢,哥你就聽爸的吧,河右大學調不動你就到北京,杜教授經常提起你,他說過你要來北京,差不多大學他都可以介紹。
張文秀馬上說好啊,你去北京咱家都搬過去,眼不見為凈。
就連剛讀高中的兒子都開口了:爸,你這茶飯不思的,真沒必要,時代發展就是要淘汰跟不上時代的東西,現在抱着個手機啥都有,誰還看紙媒,弄一手黑不說,還都是過時的新聞。
知道家人都是為他着想,李鋒芒笑了笑說我錯了,不過,瑞瑞啊,你小子啥時候學這麼刻薄?什麼叫一手黑,現在的紙張加上印刷改進,可不是以前的鉛印時代。
孫兆瑞伸手在李鋒芒鼻子上抹了一把,然後嘿嘿笑着跑開了,家人看着都笑起來,原來這小子剛才伸手前就在固牆上擦了一指頭灰,全都抹到爸爸鼻子上了。
一貫嚴肅的李鋒芒愣了下,看張文秀笑得前仰後合猜鼻子上有灰,但也着急去擦,作勢追了兩步:你小子敢欺負你爹了哈,看我抓住怎麼揍你!
眼看着孩子身高就超過了自己,十三四歲就像個大小夥子,也感謝他在此時惡作劇,逗樂了全家人。
笑着遞過去一張面巾紙,孫雅南說我這大侄子真就是大人了,“瑞瑞你慢點跑,別摔着了”。
擦了擦鼻子,李鋒芒說妹妹啊,你嘴上說他成大人了,可心裏還是把他當孩子,這個矛盾就是為人父母的感覺——你跟一文抓緊生一個吧,正好瑞瑞上大學,咱爸接着給你帶孩子。
孫繼全在旁邊說好嘛,我在你兄妹眼裏就是個保姆啊,但鋒兒說得對,生吧,我還有精力,看一文的父母年歲也不小了……
也就從這時候開始,在這個釣魚城裏,李鋒芒真就不再想《河右晚報》的未來了,而是想河右晚報社各位老同事的未來。
住過正月十五后返回龍脊市,他的畢業論文也到了關鍵期,此後到答辯結束,他連晚報的人都不多見。
只是,河右大學調動他的努力卡殼,不管誰出面,河右日報報業集團一把手就是不鬆口,且振振有辭:李鋒芒在晚報全體大會上說要再留兩年,那就兩年後再說吧。
孫繼全都發火了:我兒子那是為了晚報安定團結,他要不說那樣的話,你的新社長任命大會就進行不下去!
當然明白,但就是不鬆口:老領導,您也知道那個大會的情形,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如果放李鋒芒現在調走,我估計晚報員工還會鬧騰……
實在沒辦法,辭職肯定不想,河右大學真是求賢如渴,直接就給李鋒芒辦到了博士后工作站,孫繼全看調動暫時沒法談,就軟磨硬泡給兒子辦了脫產兩年的手續。
不合組織條例,沒有任命但李鋒芒已經實質上是河右大學新聞學院院長,除了博士后的任務,他逐漸適應,很快如魚得水——但《河右晚報》開始斷崖式跌落,第二年年底,無論發行還是廣告,差到令他咂舌。
先是機緣巧合,他把越干越憋氣的李天安排了,有一家國家級媒體河右記者站站長退休,本來推薦的是李鋒芒,但他婉拒后推薦李天,對方考察后就任命了。
隨後,陸續有幾個主任找他想去南方的媒體發展,他也不遺餘力都推薦,都也是能幹的人,加上李鋒芒的聲譽,也都差不多都安排了。
這時候的李鋒芒,真就是想這些同甘共苦的同事,至於晚報,心疼是肯定的,但只能掩耳盜鈴裝着自己不知道——學院有訂閱的,他的“新同事們”都搖頭:李總編,跟當年你們在的時候比,這玩意擦屁股都嫌硬了,看這頭條編輯的,明顯語法錯誤。
能怎樣,他都沒法接話,這不是曾經愛過的女子人老珠黃,而是精心打扮過的藝術品被糟蹋成碎渣,除了一聲嘆息,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又是一年,他準備出博士後站的時候,調動終於完成——集團一把手換了人,原本都是外派的這個位置,可能是因為紙媒走下坡路,居然從內部產生了。
這個新任社長曾是孫繼全的手下,他對老領導說如果李鋒芒回來,我給他爭取個集團副總編,上了副廳級,然後兼任晚報社長、總編輯,如何?
畢竟是報社成長起來的幹部,他對晚報這樣迅速衰落痛心不已,所以這話是發自肺腑,對此李鋒芒稍有動心,不是說官升一級,而是對《河右晚報》的情感。
但有一件事讓李鋒芒徹底死心,加上河右大學承諾很快也給他爭取副校長,且這麼多年這所大學對他做的,他終於調走了。
新任一把手說了這條件后,孫繼全原原本本跟兒子講了,他隨即就去了河右晚報社,本想到辦公室坐會想想這個事情,但進樓道就呆住了:
晚報公告欄貼了一張處罰通知,說的是一個記者寫的稿子,從記者到部門主任到中心主任,再到分管副總編,然後值班總編才發現,這個不到三百字的稿子有15處錯誤,但就這麼一路到版面,居然沒有一個人改動……
辦完手續那一天大雨傾盆,他一個人去了小余新的砂鍋麵店,喝了個伶仃大醉,後來小余給李天打電話過來接他。
李天趕過來李鋒芒已經趴在桌面上睡著了,心疼的看着旁邊喝光的酒瓶,他喊了聲“叔,怎麼喝這麼多,是不是喝得不知自己是誰了”?
醉眼蒙蒙抬起頭,李鋒芒說:我是河右晚報社記者李鋒芒!
後記:
轉眼有又是三年過去,孫兆瑞真就考取了姑姑所在的國內最著名新聞學院,這小子入學不到一年就弄了公眾號,名字叫“記者世家”。
這年暑假回來,他化名進了龍脊最大的私立醫院打工,兩個月後,一篇調查新聞出爐,有現場有證據,這篇報道閱讀很快就十萬加,在河右省掀起軒然大波,而參股的黃長河很快被人肉出來。
《河右晚報》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薄一山退休后,黃長河接了社長職務,集團領導跟好幾位年輕有為的處級幹部談話,但都明確表態不去河右晚報社……
這個私立醫院事件最後驚動了國家層面,黃長河黯然離開報社,爛攤子裏再被扔進髒東西,《河右晚報》在走到第二十個年頭的時候英年早逝,宣佈休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