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譚耀
最後一節課的最後一分鐘,大多數人都是在倒計時中度過的,大家恨不得把手錶調到與下課鈴分毫不差的地步。
“3,2,1.......”
這幾聲,幾乎是全班一起喊出來的。班裏調皮的學生喊得大聲一些,有賊心沒賊膽的喊得小聲些,學霸選擇默默看着這一切。
而安羽丘,就是在那些調皮學生的行列。
下課鈴打響的一瞬間,她幾乎立刻拉住我的手向教室外面沖。
“沖啊,為二食堂的雞腿飯奮鬥!”她吶喊着穿過有些擁擠的走廊,身後拖着宛如死狗一般的我........
那時候,吃飯需要排隊,能吃上好菜好飯更是要絞盡腦汁。之前安羽丘還與我討論過一份奇怪的路線圖,上面用紅筆藍筆批註了不少內容。
“小鴿子你看,經過我周密的計算,我們只要從教學樓旁的花壇小路上跨過去,再從教師辦公室抄捷徑,就能比常規路線省出3分鐘的時間到達食堂,還能避開巡察的老師。”
看她那一臉引以為傲的神情,我不由得笑道:
“你的聰明伶俐若是能用到學習上.....”
“打住打住,別說跟老鄭一樣的話,聽的我三叉神經疼。”
因為有她,我每一次都能吃到食堂大媽盛出來的第一勺飯。(她總是讓我排在前面。)
今天中午,我們像往常一樣去食堂吃飯,坐在對面胡吃海喝的安羽丘,忽然慌張飛快地擦擦嘴,把我的餐盤與她的對調,將高高翹起的二郎腿放下,面帶微笑地夾起一根青菜細嚼慢咽。
她怎麼突然抽風了.......
“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說什麼呢,我很好呀。”
她不僅神色溫柔了許多,連語氣都變得嬌嗔起來了。
“小鴿子,後面,後面。”
我順着她的目光向後看去,一個清爽乾淨的身影佇立於人群中,與周遭的人談笑風生。
穿的整整齊齊的校服,服帖的鍋蓋頭髮型,使得他如鶴立雞群一般醒目,充滿了少年感。
“原來是看到沐熙學長了.......”
“小鴿子,一會他要是過來了,千萬別拆穿我啊.......”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乾淨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咦?安羽丘?你來的挺早的啊。”沐熙端着餐盤,微笑着在安羽丘身旁坐下。
他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裝滿了陽光的黑瑪瑙。
“部長,你也來食堂吃飯啊。”
“怎麼,我看起來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嗎?”
我想起上次與他尷尬的相識,不由得將頭低低地埋着。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咦,這位同學是.....”
“哦,她是小鴿子,我的好朋友。”我聽到安羽丘是這麼介紹我的。
“上次我們在操場見過的,你好,我叫沐熙。”
“學長好。”我依舊沒敢正視他的眼睛。
“安羽丘,你怎麼只吃蔬菜啊,營養不均衡的話,哪還有力氣來體育部做事。”沐熙把紅燒肉夾到安羽丘的碗裏,“你看你朋友的飲食多健康啊。”
“謝謝部長。”
他們之後的交談頗為融洽,不過,安羽丘沒聊幾分鐘便敗下陣來,拖着我逃跑了。
可憐那碗她心心念念的雞腿飯。
“啊,今天也太幸運了吧,居然能跟沐熙一起吃飯,就算是期末考試考零分都抵擋不住我的喜悅啊。”
在回教室的路上,安羽丘一路都蹦蹦跳跳的。
“你倆聊得好好的,我們為什麼要逃跑啊。”
“笨,”安羽丘敲了一下我的腦門兒,“當然是因為我緊張啊,要是再聊下去,我不小心暴露本性了怎麼辦。剛才我都快按耐不住我那蠢蠢欲動的二郎腿了。”
這個女孩真是可愛。
“對了小鴿子,沐熙怎麼會認識你的,快快從實招來。”安羽丘指着我的鼻尖,扁扁嘴,以正宮娘娘的姿態問道。
“嗯......我說了你別生氣。”
“好,不生氣不生氣。”
“我.....上次去操場給你送水,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後,那瓶水不小心,砸在沐熙學長臉上了......”
“什麼!你用水瓶砸我男神的臉!”
或許是見我一副弱小可憐無助的神情,她很快便傲嬌地說,“算了,念你是初犯,我大人有大量,饒你一命。”
學生時代的安羽丘,單純快樂又高傲,但故事的結局,是那麼的始料未及。
這天下午,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他不在我的手機通訊錄里,所以沒有來電顯示,直到將電話接起,我才知道電話那頭是他..........
“喂,老子都快餓死了,快回來給我做飯!”
之後,便是電話掛斷的嘟嘟聲。
他半個月沒有回家,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給我,卻只是喊我回去做飯,除此之外,連一句稱呼也沒有。
他不常回家,所以我習慣了在學校食堂和安羽丘一起吃飯。不過今天,想來是不能在學校里吃飯了。
“安羽丘,我爸讓我回家一趟,恐怕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飯了。”我抱歉地對她說。
“啊?我們的晚飯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不到,你還要回一趟家,來得及嗎?”安羽丘關切地問我。
“沒事,很快的。”
“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還沒去過你家呢。”
提到家,我的心情不由得凝重起來。
那個破舊簡陋,基本上只有我一個人居住的地方,能算的上是家嗎?
如果讓安羽丘看到了我那個不幸的家,她會不會看不起我.....
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后怕。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對了,小鴿子,下個星期學校就要組織秋遊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集體活動,但這好歹是人生最後一趟秋遊,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安羽丘拉着我的手臂來回晃動。
“秋遊,是要交費用的嗎?”
“當然啊。哎,你回去記得跟你爸媽說一聲。”
呵,我那個父親能指望得上的話,我怕是能過得再輕鬆一些。
傍晚最後一節課結束后,我就向老鄭告了假回家。
學校的公交車站旁有一棵巨大地香樟樹,現在以入深秋,滿目皆是耀眼的金黃,唯有這一片地帶翠綠依舊。我站在樹下,陽光零零散散地落在柏油馬路上,凝聚在我的掌心。
市囂漸息,夕陽西下,夕暮的餘暉輕輕呼喚着倦歸的生靈,我便像一個局外人那般愜意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路人。
好久沒有這麼愜意地看一回斜陽了。
我的家在有些偏遠的郊區,從學校坐14路,看着高樓大廈逐漸變成低矮的平房,灌木叢逐漸變成野生的林木,車上的乘客閑散地談着天。
我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靠窗的地方,讓風將我那一頭短髮吹亂,感受時光逐漸地慢下來。
我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那位,稱作父親的人.......
他叫譚耀,自我懂事起,他就只活在母親的數落聲中。我很少見到他,即便見到了,聽到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也只是:
“你媽把錢藏哪了?”
有一次,母親在外加班,全然忘記了我還在家中,一天都沒有吃飯。
到了晚上,我餓得實在受不了,只能想辦法去找譚耀。我知道他每次都會在城郊的一家店裏打小鋼珠。
那夜下着一點小雪,我徒步從城西走到城郊,穿過冷清的街頭,走過結了層薄冰的小溪,似乎連睫毛上都沾了霜花,冷得徹骨,幾乎沒有力氣走下去了。
再堅持一下,等我見到爸爸,就有東西吃了.......
終於,我找到了那家小鋼珠店。在一群打扮流里流氣,抽着劣質香煙的人群間,我找到了裹着破棉襖的他。
那時候,我就像看到了希望一般,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袖,用儘力氣地對他喊道:
“爸爸,我餓了......”
然而,他飛快地瞟了我一眼,一把甩開了我沾滿泥土的手,目光又緊緊盯着面前的遊戲屏幕。
大概是我打擾到他打遊戲了,沒關係,再等等,再等一等就好了.......等爸爸忙完了,他就會帶我去吃好吃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精神都開始有些恍惚了,他終於結束了遊戲。只是他的神色很不好,一直罵罵咧咧地拍打着遊戲機。
後來,他才把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丟給我一個硬幣,像打發乞丐那樣。
“去去去,回家去,別來煩老子。餓死了還省得老子花錢養你。”
最後一句話,讓我徹底對他心灰意冷,從今往後,我就再也沒喊過他一聲爸爸,至於他丟給我的那枚硬幣,我也不知道扔到哪裏了......
那年,我五歲,那個下雪的夜晚,我似乎已經走過了人生最難走的路,每走一步,我的心便寒一分。
而現在,我正坐在公交車上,要給那個生我卻不養我的人去做飯。
我雖然不喜歡他,可我終究還是要顧念那一點父女情分的。
推開那道吱嘎作響的房門,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酒氣,桌上地上零零散散地扔了一些酒瓶,沙發上躺了一個鬍子拉碴,邋邋遢遢的男人,目光渾濁不清。
這個人就是譚耀。
“回來了,快做飯去,餓死我了......”
當初,我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可他卻一把甩開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