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才正回鄉
大宋皇佑元年,這一年算是近幾年來少有的平靜之年,邊關並無大的戰事,朝堂之上趙禎皇帝罷免了陳執中,啟用文彥博,朝政清明,正是大宋興盛之像,只是在河北路內,先是發了一場大水,后又瘟疫發作,虧得皇帝撥下錢糧,藥物,免去兵役雜稅,故此災情並不嚴重,到了秋分時節,天氣漸涼,瘟疫便也去了。
話說這河北路內有河間府,河間府下轄高陽縣,高陽縣有一處富平鄉,地處在大宋朝版圖的邊緣,平常時候邊境時常有異族侵擾,盜賊出沒,再加上有官府剋扣,那百姓生活自然比不得中原京都富裕,可是這一次算是因禍得福,由於離得河岸遠了些,大水並為衝到這裏,疫病也未曾來臨,故此百姓未曾遭難,可是這鄉的鄉正張大茂眼看着左右臨鄉的鄉正一個個的都到高陽縣縣衙里上報損失,張大茂便也有些按耐不住。
你看他們這些鄉正,雖然說未曾入了品級,沒有考核升遷,可是你看大水衝到我的鄉里,叫我鄉里死傷若干,損毀財物若干,再來一場瘟疫,又叫我死傷若干,損毀財物若干,天災人禍誰能躲得,只要報了上去,再在縣令面前訴苦一番,按照以往的慣例,朝廷自然會有錢糧撥下,不說自己能分得多少,最起碼今年要繳納的錢糧就要少上許多。
既然有了這個便宜為什麼不要佔上一占,不過富平鄉這個事情畢竟是有些假,所以這些日子張大茂都在為這個事情跑前跑后,忙的腿不着地,不曾着家,眼看着事情已經辦的差不多了,張大茂心中也送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張大茂本應該再去縣城一趟,走動走動,了一下後事,不過這一日張大茂卻是去不了了,原來這一日乃是富平鄉中在京任職的徐才正告老還鄉的日子。
要說這個徐才正可了不得,想這高陽縣地處邊境,若是說舞刀弄槍,莊家把式,便是田間地頭都能隨便找出幾個來,可是大宋朝乃是以文治國,力氣大不值錢,能夠讀書識字,吟詩作畫才算是本事,而這徐才正家裏算是富裕,從小便也喜愛讀書寫字,家中看見,便咬一咬牙,籌集了些資金,把徐才正送去了讀書。
若是說那京城裏找一個讀書人容易,可是在這窮鄉僻壤里找一個讀書人卻是不易,那徐才正當真有些志氣,離家那年方才一十六歲,四處漂泊求學,一直到了而立之年,便學到了許多學問,小有名氣,當時宋太祖趙匡胤已經平定天下,各處相安,尊崇文人,徐才正入開東京封趕考,一舉考中進士,入朝為官。徐才正本以為如此便可以一展才華,大展宏圖,只是等徐才正真正入了朝堂才知道,那讀書做學問與為官治世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想那讀書,只要頭腦聰靈,名師引導,多少都能有些學問,可是這為官之道卻是不同,博聞強記,心思活泛只是最末一條,更多的還是要能夠察言觀色,曲意逢合。徐才正卻是個正直的性子,又沒有什麼背景,初入朝堂的時候不能適應還有人看重徐才正的才華,提點兩句,時間長了眾人看徐才正的確不是當官的材料,便也就每人搭理了,眼看着同入朝堂之人皆盡各自升遷,徐才正心中心灰意冷,最後去了國子監在國子司業的位置上,一連十幾年,到如今年歲大了,無心致仕,便告老辭官,回了這高陽縣富平鄉中。
不要小看徐才正這個國子司業這個職位,要知道宰相門的門人前尚且是七品官,而徐才正這個正經八百的進士出身的京官更是堂堂的正六品官職,更是在國子監中教授學業,認得不少京中大員子弟,雖然如今已經告老還鄉,可是拿了名貼送到京中各大府中,也決然不會吃了閉門羹。那高陽縣的縣令彭得然自持身份,不好當面迎接徐才正,便叫張大茂代替他在高陽縣的官路上等待徐才正回鄉。
張大茂得了吩咐,可不敢怠慢,張大茂斗大的字只能識得四五個,可是能夠當上鄉正,便是屬於那種能夠察言觀色類型的,這高陽縣一共就這麼大,縣令彭得然也不是瞎子,哪裏還能不知道富平鄉情況如何,可是張大茂睜着大眼說瞎話,彭得然還是裝作饒有興趣的聽了半天,然後一拖再拖,一直把事情拖到了今日,在跟張大茂對話的言語之間,彷彿不經意之間,連續問起徐才正的情況三次,張大茂哪裏還不知道徐才正什麼心思。
就在前一天,彭得然還拍着張大茂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大茂啊,我雖然官級不大,可是也是有八品,更是已經掌管高陽縣三年,你摸着良心說,我把高陽縣治理的如何?”張大茂仔細回想一下,這個彭得然畢竟是讀過書的,到任高陽縣以來,雖然不能說是兢兢業業,可倒也算是勤勉,無有大功,可也無有大過,好在這幾年裏沒有天災人禍,故此高陽縣發展的還算是不錯。想歸想,可是張大茂哪裏敢這麼說,嘴裏不住的奉承道:“大人為官三年,勵精圖治,北抗契丹,內治萬民,叫我等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可稱是我們的父母官也。”彭得然聽了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哎呀,你看我,原本是中原出身,本想着為民請命,故此來到邊疆,可是辛勞三年,三年功勞卻無人得知,我聽聞那古人為官離任之時,萬民相擁,還送有一柄萬民傘,你說我既然有些功勞,怎麼沒有人送我一把呢,當然,若是文曲下凡,我不敢比,可是我聽聞你鄉里有以為徐才正徐大人在國子監任職,如今告老還鄉,若是徐大人在回鄉之後能看見家鄉富裕,煥然一新,誇獎我兩句,我也心滿意足了。”張大茂哪裏還聽不出彭得然的言外之意,徐才正誇彭得然有什麼用,關鍵是這誇獎的話能讓吏部的官員聽見才是真的,然後在彭得然的考評上加上一級,將彭得然調回中原,才趁了彭得然的心意。
張大茂既然知道了縣令大人的心思,急忙告退,可是張大茂思前想後,卻發現這件事沒有那麼容易,張大茂現如今也已經有五十高壽,比徐才正稍微大上一些,小時候與徐才正打過交道,那徐才正的才學沒的說,可就是性情實在是太過耿直,有一說一,若是他看見彭得然的確是治理有方,那麼寫一封書信直到東京沒什麼問題,可是若是他看見彭得然治理平庸,沒有什麼作為,那叫他寫信,難比登天。
張大茂為這件事愁了半天,最後還是覺得,都說舉拳不打笑面人,自己便遠些迎接,笑臉相迎,撿着高陽縣富裕的地方領着徐才正轉一轉,然後好吃好喝,求着徐才正寫下書信,都是鄉里鄉親,想徐才正也不能駁了自己的面子,如此想着,張大茂才帶了十來人,都是與徐才正打過交道的,來到了高陽縣官道,等着徐才正歸來。
現在正是入冬時節,北方的漢子雖然說身體強壯,可是這幾人已經在這裏等了大半天,便是個石頭也已經是凍透了,幾人便再路邊撿了些乾柴,升起一個火堆,便烤火便等。張大茂心中焦急,心說按照之前徐才正回家的書信推算,徐才正正是在今日回來,難道這徐大人在半路有事耽擱了不成,若是如此,自己豈不是明日還要前來挨凍不成。
張大茂正在想着,便看見遠處過來了一乘驢車,張大茂心中大喜,要知道大宋雖然富裕,可尋常百姓人家也不是誰都能有驢車乘坐的,而自己這個窮鄉僻壤又沒有哪一個當官的大人輕易前來,故此定然是徐才正無疑。張大茂心中不由得一聲感嘆,想自己小時候乃是和徐才正一起長起來的,自己還曾經打過他的屁股,沒想到幾十年過去,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鄉正,而人家卻是高中進士,衣錦還鄉了。
張大茂急忙招呼眾人,來到大路上,等候那小轎的到來,離得近了,張大茂看見那驢車旁邊之人,正是徐才正的管家,也是同鄉的一個老哥,於是更加確信這轎里的就是徐才正,於是急忙帶領同鄉之人,上前站立兩旁,準備迎接。按道理說徐才正現在已經辭官不做,張大茂本不應該如此,可誰叫人家徐才正是京城回來的人呢,若不是顧及身份,張大茂恐怕還要給徐才正跪下呢。
眼看着驢車來到近前,張大茂不敢正面阻攔,上前一步,站在路旁,躬身施禮,高聲叫道:“富平鄉鄉正張大茂恭迎徐大人衣錦還鄉。”張大茂雖然身為鄉正,可也是個漢子,自以為自己這一聲足可以叫驢車裏的徐才正聽見,就算徐才正聽不見,那管家也能看見自己,稟報徐才正,而徐才正哪怕念在同鄉之宜,也要停下來與自己攀談幾句,何況徐才正以後還要在自己治下,總要給自己幾分薄面的,可是再看那驢車,卻彷彿沒有看見張大茂一般,從張大茂身邊一閃而過,理都沒理。
這下子,張大茂有些尷尬了,他這鄉正再小,好歹也是個官員,平常管理着一鄉百戶人家,如今被這是個鄉親看着,自己上趕着巴結徐才正,可是徐才正卻理都不理自己,叫自己這鄉正的臉往哪擱,豈不是成了鄉里的笑柄,威信何在,以後的工作還怎麼展開。於是張大茂緊跑兩步,想要追上驢車,問個清楚,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可是哪裏成想,本來那徐才正的驢車還不算快,可是等張大茂要追的時候,那管家卻一鞭打在了驢屁股上,那驢倒是聽話,一聲嘶鳴,四腿發力,也不怕那道路崎嶇不平,顛顛簸簸,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張大茂這下子有些生氣了,心道這個徐才正真的是給臉不要臉,自己好歹也是個鄉正,就算徐才正當官幾年脾氣大了,看不上自己這個小官,可自己畢竟也是同鄉,論起來他還要叫自己一聲表兄,怎麼能對自己視而不見,叫自己丟醜。想到這裏,張大茂心中更加不忿,心說自己定要趕去徐府討一個道理,若是徐才正還不搭理自己,自己便去找他的老母親,那老太太通情達理,他徐才正不是能耐,再能耐你敢有本事不聽老太太的教訓,若是當真敢駁斥一句,自己管他什麼徐大人,當即把他抓了,扭送官府,問他一個忤逆之罪,想到這裏,張大茂呼喊一聲,撿着那鄉間小路,一路狂奔,直奔富平鄉徐府而去。
張大茂自小便長在這裏,對這田間道路輕車熟路,來到徐府門外,正看見那驢車停在了徐府門外,而那左右聚集的鄉里鄉親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在那裏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張大茂看見自己沒有攔住徐才正,叫他進了家門,心中大怒,他不好拿徐才正如何,可是對於這些百姓卻是不怕,大步流星走了過去,在人群後面大喝一聲:“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張大茂能夠當上鄉正自然是有些手段的,那鄉民看見張大茂來了,便一鬨而散。
張大茂現在還不知道這驢車裏坐的是不是徐才正,有些拿不準主意,抬頭正好看人群中有一個名叫許牛的無賴,平日裏遊手好閒,可是富平鄉里的大事小情,沒有他不知道的,張大茂便抬手把許牛叫了過來,問道:“許牛,你何時來到這裏的?”許牛輕易的沒有巴結張大茂的時候,如今機會難得,急忙嬉皮笑臉,湊上前道:“啟稟大人,那徐大人回鄉多大的事情,我天還沒亮便來這,足足等了一天了。”張大茂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問你,你可曾看見,那驢車裏下來的可是徐大人嗎?”許牛點頭道:“正是正是,那還有假,要不說人家徐大人是京城回來的官,那派頭就是不同,下了驢車之後也不與我等說話,直接便進了徐府,緊閉大門。”
張大茂聽見吃閉門羹的不止自己一個,心中反倒是有了一絲慰籍,心想難道是徐才正遇到什麼狀況,或者這是人家京城的禮儀不成,張大茂點頭,然後又忽然問道:“既然徐大人回了家,你們便應該各自散去,怎麼還聚在徐大人家門口,指指點點,成何體統。”許牛被張大茂嚇了一跳,心想這是自己一個巴結張大茂的好機會,於是狠狠心,左右看看無人,上前一步,附到張大茂耳邊輕聲說道:“大人,不是小人誣陷徐大人,只是在徐大人下車的時候,懷裏好似抱着什麼,等徐大人快要進門的時候,小人好像聽見了一聲小孩啼哭的聲音傳來,鄉親們不少人都聽見了,故此聚在一起,紛紛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