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打滾,鄔仲伊輾轉難眠,了無睡意地從微敞開的窗口向外探去,但無論怎麼做,總是無法平息內心不知因何而起的焦躁不安,起身推門而出,在一條幽長庭廊停駐,望着這漆黑如墨的星空,還有那輪明亮的月色,沸騰的思緒才微微沉澱。
不解,不解她剛剛為何會像在危險來臨時的動物那般狂躁焦慮,手裏的拐杖輕輕擊打腳下石面,鄔仲伊倚靠一旁廊柱,出神地仰望點點星際:“或許這裏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見到如此美景……”嗤笑,她什麼時候成了文藝青年,如此悲傷春秋?
搖頭嘆息,神經漸漸放鬆之際,睡意也悄悄襲來,重新拄起拐杖,正打算往回走時,一陣清冷琴音緩緩在耳邊飄蕩。
這麼晚,誰還有如此雅性?難道是想借樂尋知已?想到電視上常演的劇幕時,忍不住輕笑出聲,那她是不是萬中選一的主角?可惜,不懂琴色的她,似乎註定成不了那琴音主人的知已。
就在剛踏出腳步之際,額眉間突如其來如針刺般的疼痛激得鄔仲伊一陣暈眩,全力支撐快下跌的身子,絞緊眉頭,怎麼會這樣?這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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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那……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只彈這一首曲子,好歹也來點其它的~”真不明白顏駱韶為何總喜歡反覆彈奏這一清曲,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我只喜這曲!”清冷的曲調里蘊含令她極為迷醉的洶湧磅礴之音,只是,旁人極少能聽出與知曉罷了。
輕聲冷哼,顏駱華受不了地望向一臉冷淡之色的女子,隨後起身:“那你慢慢沉醉,我可要睡了……”本想從顏駱韶這裏打探些什麼,沒想到反被對方摸了個徹底,真是虧大了。
雙手毫不停歇地在琴上不斷撥動,弦線因此而震顫、響動、跳出冷冷清音,顏駱韶專註的模樣似乎並不在乎這音瑟是否會擾了他人好夢,深邃的眸心只是緊緊盯着指下琴弦,好似正在思索什麼……
唐突的擊打聲喚回顏駱韶正沉迷的思緒,抬眼瞬間便見到本不該出現於此之人,停下拂動的雙手,瞳眸對上鄔仲伊帶有些許血色的雙眸:“不知鄔公子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淡漠的問語使鄔仲伊有種錯覺,彷彿,對方並不期待她的回答,甚至根本不需要。只是在琴音停下的瞬間,痛意逐漸離去。
“這裏沒有旁人,軍師大人不用費盡心思替我隱瞞身份。”那日府邸門前,這人刻意打斷祿大夫的話語,還顯得那麼迫切,就令她明白對方是故意想瞞住所有人,她是女子一事,雖不知她意欲為何,但直覺告訴自己,這,絕非好事。
輕挑眉尾,明顯感覺出鄔仲伊話語中的不滿,顏駱韶端起案上茶水,指尖微揭茶蓋,當唇碰觸冰涼水漬后,擰眉輕放:“我以為,這是你要的。”
短短一語使鄔仲伊心底剎時升起涼意,警戒之意也傾刻染上眼角,這人……
“或許是我會錯了意~”那全身像長出毛刺般的鄔仲伊,又怎可能逃得過顏駱韶的眼睛?“若是你覺不妥,明日我當眾澄清即可。”
真有這麼簡單?奇異的,鄔仲伊就是無法對眼前之人松下警戒:“剛才,是你彈的曲?”
“若擾你清夢真是不該,還望見諒!”雖是歉意之語,但從顏駱韶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愧疚。
“你不知這琴音會令人頭疼難耐嗎?”再也忍不住心底早已盤旋多時的憤怒,大吼,原本瞧她身前古琴,希望並不是她?可事實終究是事實,更何況由她親口承認。
“似乎,整個府里的人,也只有你一人如此,你確定是我琴聲所為?”眸心染上冷漠,顏駱韶不知對方為何編這種謊話,但絕不允許有他人對她這般放肆。
霎時驚愣,鄔仲伊獃獃地望向顏駱韶所在處,而後打量四周,似乎的確如她所言,若是之前的琴音能讓人頭痛萬分,那此刻就不會是她一人,難道真是她弄錯了?可方圓之地,撫琴的只得她一人,不是嗎?還是說,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所致?
“若無他事,還望請回。”顏駱韶冰冷言道,難得她有興緻在此奏曲,沒想到卻換來這般論調,讓她怎能心平以待?
好冷~明明無風吹拂,可為什麼卻覺得身子好似被凍住了一般?只是當鄔仲伊對上顏駱韶那雙冰寒雙眸時,才明白這寒源從何而來,微縮脖子,連忙轉身向住處一拐一拐地走去,這女人,還是少惹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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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逝,在鄔仲伊的百般憂慮下,折了的腿最終如祿威遠所說般徹底全愈,也使她吊著心漸漸放下,只是面對即將離去的顏駱華卻有點心懷歉疚,畢竟,到目前為止,她還未找到與那支殺人金釵相等價值的頭飾。
這日,正當鄔仲伊想再次出府碰碰運氣時,被顏絮與顏葉雙雙喚住,瞅着對方手中長劍,本能後退,維持幾步之遙:“兩位叫住在下,何事?”有禮詢問來人,連自己都覺得話語間透出股濃濃酸腐之味,沒想到,來此一個多月,說個話都變得這麼‘彬彬有禮’。
“小姐請公子前去客廳,說有要事相告。”顏葉有問必答,對她而言,只要能把人請去,一切即可。
“快走,別誤了小姐的時間。”顏絮可沒身旁之人那麼好說話,在她看來,眼前這人是個大麻煩,雖救過小姐一命,但卻是偶然為之,若是相同的情形再次發生,這人保證比誰逃得都快。
兩人的差別怎麼會這麼大?心有不滿地跟隨其後,當踏進客廳瞧見桌案上放着兩張寫滿黑色墨跡的白色宣紙時,鄔仲伊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來了?!畫押!”姿態優雅地捻起糕點放入嘴裏,顏駱華像在看獵物般緊盯身前不遠之人。
畫押?畫什麼押?她又不是犯人。
“別急着搖頭。你不會忘了,你還欠我個價值昂貴的釵飾?”拭去指尖食渣,顏駱華起身拿起其中一份攤於鄔仲伊眼前,“這是欠據,證明你所欠之物,若是你認同便簽名畫押。至於那張……”指向安穩躺於桌案上的另一份,慢慢開口,“以你本人抵債作為顏家奴僕,若是哪日你履行完欠據,這張契約也會自行作罷,算是附加條約……”畢竟,她不可能把欠債的傢伙放在自己找不着的地兒,是不?
奸商!鄔仲伊恨恨望着對方,這兩紙合一起豈不成了賣身契?人家賣身契還有工錢拿呢,可她呢,一個銅板都沒見着。
“若你不願,也沒關係,不過,得用你手上的小玩意來抵……”笑眯眯地瞅住鄔仲伊一臉菜色,不管如何,在離去前總要有個結果才是,現在就看眼前之人是要身還是要物。
敢請她對這塊表還念念不忘來着?鬱悶地瞥了眼白紙黑字,鄔仲伊抿緊唇瓣沉默不語。
這傢伙委屈給誰看?顏駱華無視對方臉上所顯現的神色,只是一味研究契約上還有哪些未曾涉及。
靜默不語的兩人相互僵持不肯退讓,直至沃隆越大聲嚷嚷步入時才打破令人窒息的氛圍:“你們這是幹什麼?大眼瞪小眼,有趣嗎?”隨手拿起桌案上的紙張,霎時驚異地合不上嘴,“駱華!你訂的這些還真是……”毒!誰若接受這樣的條件,那肯定是天下第一大蠢蛋。
“與你無關!”傾刻結冰的語氣令沃隆越當場吃了個鱉,悻悻然地放下紙張,跑至一旁無奈坐下,無關就無關唄,反正他也不想管……
隨後而至的顏駱韶掃了眾人一眼,便拾起沃隆越放下的東西細細查看起來,又拿起另一份,這是……眼裏漸漸泄露笑意,抬眼望向不服輸正兩眼互瞪的鄔仲伊與顏駱華:“駱華!是你太過分~”激動地向顏駱韶投去感激之色,只是對方接下的話語令鄔仲伊有殺人的衝動,“怎麼說你在賣身契上也應該註明每月的月錢才是,不然人家豈不是做了白工?”
她們,她們簡直是欺人太甚……怒火湧上心頭,血色迅速爬上白皙臉龐,握緊拳,眼神狠狠剜向顏家兩姐妹。
“既然如此,我重寫一份就是!月錢白銀五兩,如何?”遣人重新拿來筆墨紙張,顏駱華當場便書寫起來。
“等一下!”面對鄔仲伊中氣十足的阻攔聲,在場眾人一致望向出聲之人,只見某人漲紅臉,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五兩銀子能買哪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