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長夜無明(澤夜與墨漫)
摘星樓下,燈火通明,眾人臉上洋溢着喜慶。這是澤國一年一次的祈福節。
翌日,摘星樓上,髮絲凌亂,衣不蔽體的墨漫抱着胸前,躲在角落哭泣。
她不知男人是何時離開的,只知道自己昏死過去時,男人怒罵了一聲……
墨漫艱難地站起身來,走向摘星樓的欄杆處,望着下方獨屬於澤國的繁華。人群如同螻蟻,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一陣冷風出來,墨漫凌亂的髮絲隨風飛舞,臉上早已喪失對生的希望。
欲跳下摘星樓,奈何體無衣避。
生時毫無尊嚴,死卻不能落得眾人不恥,將尊嚴“挫骨揚灰”!
畢竟,她剩下的尊嚴只有死的尊嚴了!
她實為夭國的公主,實則卻只是一個皇帝亂性時寵幸的丫頭所生,所以自然從小被當作丫頭使喚。
墨漫是母親為她起的名字。她不配隨父姓林,而她只知她母親被人稱作蘆瑜,故而她沒有姓。
直到二十天前,澤國攻打夭國,早已虧空成虛殼的夭國毫無還手之力,不過十日,便被滅國。
夭國嫡系皇室早在澤國剛開始攻打夭國的時候,便拋下國家子民,去到皇后的母國夜國躲避。但卻留下士兵,來防止別人逃出皇宮
澤國軍隊進入夭國皇宮之時,逃不掉的宮女,庶出公主盡成了澤國將士的玩弄之物,而男者,如庶出的皇子,太監侍衛等通通被殺。
墨漫自然是沒有資格與能力逃走的。
在澤國軍隊入侵夭國皇宮之時,十七歲的墨漫躲在宮女太監們上廁所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地窖,是墨漫的母親在被打死之前想辦法挖的。
宮女太監上廁所之地,凡有點身份之人皆不會來此。就算是宮女太監,也只會在需要方便的時候才會到此。
所以,只有在這個地窖,墨漫才能不受到別人的欺負。儘管這是宮中最污穢最臭的地方,但對墨漫來說卻是最好的地方。
兩天後,當澤國軍隊在皇宮放火,準備離開的時候,墨漫本以為可以躲過一劫,從此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火煙熏的墨漫實在難受,忍不住爬出了地窖。
看着遠去的澤國軍隊,墨漫以為沒有事了。忍住飢餓與身體的不適,拖着瘦小的身子朝着與澤國軍隊相反的方向低頭瘋跑。
然而,墨漫沒有想過皇宮的越雨門處亦有澤國軍隊。
當意識到的時候是墨漫撞到了一個人,墨漫瞬間被彈飛,身子如同枯葉落到地上。抬頭,墨漫便看到一身明黃色戰袍,臉色陰戾,周身散發著殺伐血腥氣息的男人。那便是澤國的皇帝,澤夜。
澤夜嫌棄地拍了拍戰袍,厲聲問道:“不是說,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
身後的將軍來不及想,便撲通跪了下來,瑟瑟發抖,“屬下辦事不……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澤夜看了看身前穿着已經臟成黑色的破爛白衣的女子,悠悠地說:“既然辦事不力!回去后,就按軍法處置,一百軍中大板。”
身後的將軍臉色煞白,但還是磕頭謝主。
墨漫在地上始終沒有動。
澤夜看着墨漫,眼神中有一絲驚訝,“能逃過我軍的搜捕,那可不一般。既然已經免於一死,那麼朕就讓你以後生不如死。”
澤夜臉上帶着嗜血的笑,然而墨漫卻再次陷入了絕望。“來人,將她帶走!”
軍士上前,想要將墨漫拉走。
墨漫拼盡全身的力氣,撲向澤夜,抽出澤夜腰間的佩劍,朝着自己的脖子處去。
盡然註定是無盡的痛苦,那要此生作何?
然而,劍卻只是輕輕劃破了墨漫脖子上的皮膚,就被澤夜將劍奪了過去。
因為之前沒有想到面前的女子會自殺,才讓女子有機可乘。當意識到女子將佩劍抽走。澤夜便很快反應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奪了回來。
澤夜看着被軍士按住的墨漫,殘忍地笑了起來,“現在想死,可惜已經晚了!”
轉而,澤夜提高聲音,“若是這個女子死了,你們就等着滅了九族……”
聽到陛下的話,周圍的軍士通通跪了下來,“臣等不敢。”
而墨漫則是像失去了生氣的布人,任由人拉着她離開。
……
墨漫是沒有資格坐任何代步工具的。從夭國到澤國,整整十千里,墨漫都要帶着沉重的鎖住雙手雙腳的鐵鏈行走。
在路上,墨漫不吃東西,想要將自己餓死。然而,澤國的士兵們就算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與九族,是斷不可能成全她的。
墨漫不吃東西,他們便扳開她的嘴,強行喂入,完全不憐香惜玉。不對,墨漫怎麼能算作香與玉呢?在澤國人眼中,墨漫連豬狗都不如。
畢竟,豬能讓他們填飽肚子,狗能守家看院。而墨漫能做什麼呢?大概是讓他們被皇帝罰,讓他們陷入危險!
天黑了下來,幾個男人圍住了墨漫,眼神如狼。
“你們在幹什麼?”這時,傳來一聲怒吼!
男人們立刻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他們的皇帝,立馬戰戰兢兢的跪下,“參見……陛下!”
望着衣服破爛凌亂的墨漫,澤夜冷笑,“果然是夭國皇宮裏的人,都是一樣的賤。倒是果真不一般,都成為俘虜了,還不忘記勾引男人?”
墨漫沒有說話,只是不斷地將身上的衣服摟緊,屈辱的淚水無聲地流下。
“來人,將這幾個人帶走,軍法處置!”
聽到這話,男人們開始不顧形象地開始求饒,“陛下,都是那個賤貨勾引我們哥幾個,陛下恕罪!”
澤夜沒有理會,而上來的士兵將幾個人毫不留情地強行拖走。
澤夜走到墨漫身邊,粗魯地捏住墨漫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夭國的賤人,別想耍花招,朕會讓你生不如死!”
說完后,澤夜甩開墨漫,站起身,殘忍地笑了起來。
墨漫的淚水仍止不住的流,想要趁此時咬舌自盡。
然而澤夜好像預料到墨漫會這樣,面色平靜地說:“儘管咬,朕有的是上好的葯來讓你活着。只是在那之後,可能你會沒有舌頭罷了!”
澤夜說的風輕雲淡,墨漫卻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寒冷與噁心,彷彿落入了蛇穴,周身被萬千條蛇纏繞。
……
一日後,到了澤國的京城,百姓們歡呼,為他們的君主,為他們的軍隊凱旋歸來歡呼。
澤夜穿着乾淨的明黃色戰袍,在陽光下,甚是奪目。劍眉下鳳眼微眯,嘴角微微上揚,享受着他的臣民對他的膜拜。
而跟在軍隊後面的墨漫,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比一日前的乾淨了許多。這是澤夜命人換的,她之前的衣服已被撕的都不能勉強地遮住身子。
墨漫依然戴着沉重地鐵鏈,每走一步,發出刺耳清脆的聲音,但都被百姓的歡呼聲堙埋。
今日是祈福節,在澤國的百姓眼裏,沒有比祈福節更神聖的日子。
墨漫當日便被帶入了澤國的皇宮。
澤國的皇宮與夭國的甚是不同。夭國以黃色為主,富麗卻奢靡,而澤國的以黑色為主,低調卻壓抑。
到了傍晚,來了幾個宮女將墨漫帶走。
一個時辰后,墨漫穿着白色的裏衣坐在摘星樓的地上。此時的墨漫大概是她十六年以來最乾淨的一次。
墨漫的長相併不是傾國傾城,但卻很是清麗耐看。
精緻的鵝蛋臉,不厚不薄的嘴唇,小巧的鼻子。好看的眉毛下,是一雙有着長長彎彎睫毛的杏眼。墨漫的眼睛生得很動人心魄,但眼中卻沒有波光流轉,眼神中充滿恐懼。
澤夜穿着明黃色錦衣站在墨漫面前,隨後轉身走向樓欄處,望着空中高高掛着的圓月,“朕在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覺得熟悉。如今看來,你是那女人的女兒無疑。”
身後的女人與蘆瑜仿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一樣的讓他心生厭惡。
如果不是蘆瑜勾引父皇陷害母后,母后就不會死。而在母后死後的一年,蘆瑜又下毒殺死了父皇,逃回夭國。
一切都是因為蘆瑜,是她害的他失去雙親,被迫八歲便登上這冰冷的皇位。
十年前,他終於將澤國發展成為天平大陸最有實力的國家之一,與雲祁國不分伯仲。
年紀輕輕的他親自帥兵攻打夭國。夭國人知道他的意圖,送上了蘆瑜的人頭,割讓了近乎一半的領土的七座城池。
他顧忌與夭國結親的夜國,暫時收手,但卻從未打算過放棄復仇。
十年後,他亦是親自帥兵,滅了夭國,血洗夭國皇宮。但卻沒有想到得到了蘆瑜的親生女兒。
父債子償,母債自然由女兒償還。
澤夜轉過身,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
……
沒有多久,便有兩個長的凶神惡煞的老婆子上了摘星樓。其中一個婆子手上拿着一件灰色的粗麻衣裳,一件白色的裏衣和一個紅色的肚兜。
看着抱胸坐在地上的墨漫,兩婆子都一臉嫌棄地吐了口水。婆子將衣服扔向墨漫,“賤貨,把衣服穿上!我們帶你去你們夭國人喜歡的地方……”
墨漫穿好衣服后,兩婆子扯着她出了城門,並沒有其他人。
這次墨漫沒有被戴上鐵鏈,但兩條腿卻毫無力氣。
兩婆子邊走邊罵。
墨漫不理會她們,抬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墨漫聞到了桃花的香味,一切似乎很美好。
然而,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與美好相遇……
聽到身旁大河奔流之聲,似在咆哮。
墨漫心中的激起波浪……
生命為何如此不公?為何如此待她?
墨漫拼盡全身的力氣,掙開老婆子,快速地跑向大河,飛躍而下!
兩婆子意識到時,墨漫已跳入大河。
在墨漫徹底被波濤洶湧的河水淹沒時,兩婆子看到墨漫在笑,笑的凄美……
兩婆子看呆,一時愣了神……
但隨及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兩婆子對視了一眼,快速朝着進城方向跑去。
……
兩日後,澤國皇宮內
澤夜憤怒地將手中的奏摺扔在地上,“什麼?你們沒有見到那個女人?”
跪在地上的人抖得厲害,“啟稟……啟稟陛下,確是沒有……沒有……”
澤夜臉上浮現出戾氣,“來人,去將送那女人去澤騎軍的人找來!”
跪在地上的將軍仍然在發抖……
兩個時辰后,侍衛們帶着兩個滿臉驚恐的婆子走了進來。
“啟稟陛下!當屬下們找到這兩人時,她們正帶着家屬準備出城門!”
澤夜看着兩個跪在地上不斷磕頭的婆子,瞬間明白了一些。
“那女人呢?”
兩婆子仍然在不斷地磕頭,頭上已經開始流血。“陛……陛下恕罪,那女人……女人跳入了……閻河……”
兩婆子磕頭的聲音響徹大殿。
“來人,將她們帶下去,凌遲處死!其九族全部充入官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兩婆子被上前的侍衛拖出了殿堂。
“死,哪有那麼容易!來人,搜查,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兩日後,一個將軍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啟稟陛……下,屬下無能,沒有搜到!”
澤夜一腳踹翻身前的案幾,“朕要你們何用?繼續搜,否則……”
將軍沒等澤夜說完,便快速接上話,“陛下息怒!屬下一定將人搜到。”
……
安國,皇家狩獵場
“稟告陛下,屬下在閻河邊發現了一個女子。”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闖入朕的狩獵場。將她帶到朕的面前。”
不多時,一個穿着灰色的女子便被帶到了帳篷之中。女子容顏清麗,可此時卻昏迷不醒。
“蘆瑜!”安帝略有皺紋的臉上露出了驚喜。
見地上的女子沒有反應,安帝伸出手在女子鼻子探了探。還有氣息,“快叫太醫!”
……
墨漫醒來的時候,入眼便是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穿着龍袍的男人。
男人見墨漫蘇醒,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姑娘,你醒了?”
墨漫好奇地看着男人,“這裏是……”
男人笑了笑,“這裏是安國!”
“安國……”墨漫記憶中大概有過這個地方。
九歲的時候,母親曾說過安國,但墨漫已記不清。
見墨漫思緒飄忽,安帝連忙問道:“姑娘,你的娘親是不是叫蘆瑜?”
墨漫驚訝,“你怎麼會知道我娘的名字?”
男人高興地站了起來,原來真的是蘆瑜的女兒。
“你的娘親,是朕這輩子最愛的女人……”說到這,安帝臉上帶着悲傷。
“只是,”當時朕為了皇位拋棄了她。安帝臉上閃過痛苦之色,“當朕再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十年前,她被……”
這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拋棄了蘆瑜。
再次看向墨漫,安帝臉上換上了笑容,“幸虧老天有眼,讓朕遇到了蘆瑜的女兒……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墨漫。”
……
“廢物!連個人都搜不到,朕要你們何用?”澤夜看着,跪在殿上的將軍怒吼道。
“陛下……恕罪!”將軍戰戰兢兢,但還是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屬下……屬下懷疑……人怕是隨着閻河到了安……安國……”
“安國,安國……”
……
一年後,安國,伴隨着嬰兒“哇哇”哭聲,一個男嬰落地。這便是墨漫的孩子,亦是澤夜的孩子。
同年墨漫被封為曼妃,男孩被賜名陸長翊。
到安國兩個月後,墨漫噁心嘔吐。
安帝將太醫喚來,知曉墨漫懷了孕,十分驚訝。
面對着對自己有如父親一般的安帝,墨漫說出了自己的實情。
知道墨漫騙了自己,安帝沒有生氣,只是為墨漫感到悲傷,同時讓墨漫把自己當作父親,並許諾今後再也不會有人能夠傷害她。
墨漫沒有打算將孩子打掉,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再者,墨漫的身體禁受不住打胎帶來的傷害。
安帝自然不會逼迫墨漫。
在孩子生下來后,墨漫請求讓安帝立她為妃,安帝並不同意。
然而在墨漫不斷的請求下,安帝終究抵不過,同意了。
在陸長翊六歲那年,澤國進犯安國,依然是澤夜親自領兵。
和以前一樣,澤夜的容貌並沒有變。即使沒有靠近,亦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氣,只是現在更加的重了。
面對澤國的虎狼之師,安國節節敗退。不到十個月,澤國便已直逼安國京都。
看着安帝為此事,操勞成疾,卧病在床。墨漫心中不忍,執筆寫下了一封信,離開了安國,悄悄地去了澤國的軍營之中。
她本目不識丁,在安國的這六年,安帝專門派遣人教她與陸長翊一起習字讀書。這六年,是墨漫最快樂的時光。
本以為能一直下去,結果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墨漫身穿淡紫色的流仙裙,與七年前相比,少了許多怯懦與卑微。
墨漫神色淡漠地看着依舊露着嗜血笑容的澤夜,“你要報復,就報復我一人足矣!不要牽連其他人!”
“朕說過要讓你此生生不如死,朕可沒有食言。”澤夜邪笑,“倒是你,竟然敢逃!”
“做了錯事,自然要承受相應的代價!那孩子……”
墨漫知道澤夜想要說的是什麼,不復之前的淡定,立馬“撲通”跪了下來,“主人恕罪!”
“那孩子不是賤婢的,是賤婢為了得到名分和寵幸去抱來的!孩子是無辜的,一切都是因為賤婢的下賤……”墨漫邊說邊不斷地磕頭。
澤夜走進,捏住墨漫的下巴,彷彿要將女人的下巴捏碎,強迫女人將頭抬起,“你說對了。”
說完,澤夜狠狠地將墨漫甩在地上。
“來人,將她帶去朕的帳篷。”
第二日,澤國撤兵,歸還了安國被侵佔的城池。
安國眾人不知何原因,只知道澤國撤兵的同日,安帝最寵幸的曼妃暴斃而亡。
……
看着昏死的墨漫,澤夜舔了舔嘴角的血,“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
冷風吹來,燭滅,燈火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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