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何謂白黎
我叫白黎,是一條龍,現年(消音)歲,名字由來很簡單,我出生在一棵梨花樹旁,破殼後身軀白色,因而取名白黎。為何不是白梨,這裏頭有故事,曾幾何時一名仙風道骨的男子聽了我的描繪,嘲笑我取名廢,梨難聽,不如黎明好聽,故改了字,添了幾分文藝。
我出生的山頭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破鏡,乃是天地最偏僻的苦地方。這裏鳥不生蛋,草不能吃,即使是那棵梨樹也就佔着名堂而已,當然,這些都是我出生前的事情。我出生后,天地靈氣運轉,梨樹開花,鳥鳴驚現,一切恢復自然生機。
我從小是一個好孩子,樂於結交朋友,山頭的小獸都被我招待過,它們都願意與我一同玩耍。只是它們表現得似乎如出一轍,一見我激動的狂舞身子,眼中閃現激動的水光,它們該是多麼喜愛我啊。可是自我成年後,它們不愛接近於我,舞姿變成倒地不起,口中也出現白色沫子。這是何故!彼時我尚未對此懷疑,只以為小獸欣喜過度,卻不料是被我威壓嚇死。
我進入人類世界歷練,幻化之形或許丑了些,他們對我的態度總是不友善,時常針對我這些那些,頭髮、眼瞳顏色、整個面容、衣裙樣式等等。礙於此,我所到之處總招來指指點點,煩悶的很。幸而在我長久的觀察下,人類對於一種人並不抱有抬眼一說,模樣淡淡,大簡稱為大眾臉。常年來,我以此臉行走於人類世界,果真安靜不少。
我在很多年後有了羨慕之情,常審思自己,為何那些小獸有崽子,可以每日與崽玩樂,而我孤家寡龍。直至某日我在某個洞穴內撿到某顆蛋,經驗證是顆正宗龍蛋,即是我同族,我理應有責任照顧它。耗時千年,它在我的窩安穩如一顆蛋,平靜的毫無波瀾,就在我懷着不良心思的同時,蛋破了,冒出一頭小黑龍,模樣憨態,雙眼朦朧,然後開始哭。想着許是餓久了,然而我身邊並無幼兒輔食,龍族出生后可以自身的蛋殼為源,只是面前小龍靈智弱了些,除了睜着渾圓的眼珠對我賣萌,就是傻乎乎的流口水。
我心一橫,劃破自己手指餵養小胖龍,它胃口好,抱着吸食了許久,卻只得了最初那一口,又開始嚎哭,躁耳的很。無法,擠了幾滴抹在它的蛋殼上,小胖龍咕咕吃的歡喜,全然忘了我的辛勞。小胖龍尚且無名,難不成喚它無名龍,不可,日後出名缺了霸氣,威武何立。它周身黝黑,姓黑。身軀肥胖,叫黑胖!好似難聽了點,再想想。黑萌,黑肥,黑化,黑豆,黑夜……一個名字我想了百年,期間喚它為黑,它喚我白,倒是應景。
我苦惱一事,養了多年的崽子某日叛逆,要尋回自己爹娘。龍族產子採取放養式,言意把孩子生下來就算盡了義務,生死由命,強者為聖(勝)。龍族子民擁有傳承記憶,能夠活下來的幼龍會不斷接納那些一點一點滲入靈魂的記憶。黑飲用過我的血,傳承記憶被覆蓋,卻無法吸收我的傳承,是以百年間的黑如同一張白紙,無暇的令我惋惜。多好的苗子,被我不小心帶成了智障。幸而黑得老天厚愛,自己攻破心房,終於拿回了屬於它的傳承記憶,故有了它尋親一說。
我真心實意待它,它卻說高攀不起,我悲痛欲泣,它又說淚不值錢,我塞予它路上盤纏,它高呼自力更生。這娃兒究竟是何人帶大,竟如此怪癖。約莫是我帶大,還真是見丑了。遙不知經年幾何,我已成一條老龍,黑仍然健碩如初,還給自己想了好聽的名字,叫黑恕。我嘲笑他品味比我獨特,竟想到以樹為名,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黑樹精。後來的後來,他給我講解了名字的含義,恕分上下,如心二字,就是希望他心愿可成。
做夢都未料到,這個我一手帶大的娃兒,心念願望與我相關,想、想成為我的伴侶。龍族對情專一,兩頭龍看對眼,結了合契就是一生的牽絆。龍族不似一般小獸發情,可以說是冷情,卻自帶熱血。尋常情況幾千年發情一次,一次不可估量,而我,現今(消音)歲,尚未有發情困擾。我年歲已高,在龍族中可謂長壽龍,知曉自己這幅軀遲早回歸天地,消散於無形。於是我認真的拒絕娃兒的邀請,讓他另謀良龍。
在我(消音)歲的這天,上蒼派了使者接我而去,自此白黎不再,望娃兒珍重。
***
二十一世紀,一家普通的咖啡館內,有一個普通的店員正在收拾桌面,她普通的樣貌並不顯眼,那人就是我。我是白黎,但為了普通二字,改成白麗。店內一有情況,人手忙活不過來,他們總會大聲喊出那句召喚我的話。
“小麗,接電話。”
“小麗,過來。”
“小麗,結賬。”
我在這家咖啡店的分量舉足輕重,不可或缺,就是打雜。他們說我十分可靠,說我十分乖巧,說我十分沒脾氣。但凡店裏有人砸場或者無事生非,把我推出去准沒錯。因為我會笑眯眯的盯着那人,傻白甜的露出八顆牙齒,一分鐘兩分鐘過去,沒人抵得住我。
店裏有招牌店員,性別男,叫單戈,是個年輕有活力的二十四歲社會人。他暗戀店對面的小妹傅湘薇已有半年,可惜始終不敢鼓足勇氣告白,總是買了一支玫瑰后默默扯花瓣數單雙,而我就撿了他不要的花瓣晾乾泡茶,杜絕浪費。
還沒說吧,咖啡店對面是花店,傅湘薇是花藝師,單戈每回買的玫瑰都是經由傅湘薇的手。如果那天傅湘薇不在,單戈便不會買花,畢竟佳人包紮的玫瑰才是他最喜愛的。
由於單戈長相英俊,迷戀他的人多不勝數,比如店裏的張雨和肖可心,她們只要一看到單戈,眼裏的愛心就快脫框,嘴角的口水就快泛濫,而我默默遞上紙巾,讓她們消滅罪證。
咖啡店的老闆是個美籍華人,時常用着一口蹩腳的中文對我們進行訓話,雖然場面很正經,但忍笑很痛苦。老闆娘則在一旁充當翻譯,努力解釋老闆並不是在搞笑。而我全程微笑,努力當一名傻白甜。
對了,來說說我吧。我叫白麗,今年二十一歲,家住東河縣十里塘荷花村231號。我工作的地方是安城市區最繁華的商業街,別問我如何找到這份工作,很簡單,我爸介紹的。我爸,誰?吳銘。也別問我為什麼不隨爸姓,因為不好聽。吳麗,無力,無理,無禮。
這天下班,我爸接我回家。從遠處就能看到一個糟老頭子撐着一把小花傘,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小調,近點聽似乎是“我來接女兒下班,真開心,我女兒是個小可愛,真開心,我女兒美得冒泡,真開心……”
他開心,我不開心了。這段詞翻來覆去這幾句話,能不能換點花樣。
張雨習慣我爸的粗神經,拐了我一肘,話裏帶着揶揄:“白麗,你爸爸可真是溺愛女兒呀。怎麼從沒見過你媽,是不是和別的男人跑了,哈哈哈哈哈。”
按我的說法,張雨像極了電視裏的七嬸,一樣八婆,口無遮攔。
我很久以前就被問及這個關於母親的話題,當時實話實說,“我沒有媽媽。”偏偏有些人不以為意,往後總要再問一遍。
肖可心比張雨長相討喜,也和大部分的小女生一樣,愛追星,但是絕不亂開玩笑。肖可心聽到張雨的取笑后非常認真的踩了她一腳,安慰我不要在意。我真的沒關係,畢竟我是真的沒有媽媽。可是說出來,她們也不懂具體意思,還不如不說。
告別了同事,爸爸牽着我的手往奶茶店走去,說是天氣冷了,讓我喝些熱的暖胃。多麼感人的親情,可惜我哭不出來,因為今天本來是大晴天,最高溫度32度,下午三點的時候還能看到玻璃窗外的行人穿着輕薄的短袖。可從我爸撐起那把小花傘走來的時候,天色大變,陰雨簌簌。
安城氣候四季如春,它平靜的外表卻被人打破了。
在外人眼中,我爸爸是個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解釋一下,假的。他性子皮的要死,簡直就是一個老頑童,喏,天氣突然變化就是他搞得鬼。
哦,瞧我這記性,忘記說,我爸也不是正常人,他名頭非常大,綽號——創世神。不是網癮少年的中二名字,是切切實實的創世神。這個世界就是他的一個產物,而我則扮演着女兒的角色。
東河縣十里塘荷花村231號是我捏造的地址,然而我出口的瞬間,這個世界便真實存在一個東河縣十里塘荷花村231號。沒辦法,我爸天天背地裏偷窺我,導致我一點私隱都沒有。
外面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悠哉的吸溜奶茶里的珍珠,聽着面前老頭,也就是我爸的嘮叨。
“麗麗,這個世界即將崩壞,你有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爸爸給你做一個出來。”吳銘同志頂着一頭當下流行捲毛,用着奶茶店裏的便簽紙打草稿,圖案歪歪扭扭,沒幾個人能看懂。
“末世玩膩了,一點都不美學,太過血腥。”
我爸嘰嘰歪歪,我好想吐槽他。那個末世明明是他自己建造的,還怪裏面的喪屍不夠美。
“瑪麗蘇世界狗血的要命,人物出場自帶玫瑰花,背景板直接亮瞎眼。”
我閑來無事翻閱漫畫,我爸靈感一來,就這麼迷上瑪麗蘇。
奶茶店的小妹仍然在認真工作,仔細看會發現她的臉從眼角開始出現皸裂的細紋,一點一點擴散至整個身體,然後連同我們所在的地方一起消失不見。整個空間只剩下我和我爸兩人,確切來說都不是人。
“麗麗~”我爸習慣性的開口,“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嗎。”
“記得。”
“你還那麼小,我卻把你拋棄了。”我爸捂臉悶聲嗚嗚,“但沒事,我找到你了,咱們父女情分依然。”我爸抬頭,眼裏閃爍晶瑩淚花。
此情此景,怪我,幹嘛給這個糟老頭子看漫畫、看小說,導致他每日戲精附體。對於自身的記憶,我只記得模糊的一點。
白黎,白龍,老龍,無伴侶,收養過一條黑龍,黑恕。在拒絕了黑恕的求婚後,我壽終正寢了。再然後,我睜眼看到了面前的糟老頭子,彼時一臉痴相的凝望着我,說終於找到他遺失的寶貝。
創世神建立了一個個世界,卻沒有自己的眷屬,於是他造就了我,一顆蛋。我醒來選擇了自己的種族,遺忘與他相關的記憶。呵呵,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可我知道的事實卻完全不一樣。創世神把我創作出來的時候,覺得我太丑,把我埋到土裏,任由我自生自滅。
扮演角色的時候我會稱他為爸爸,大部分時間我喊他糟老頭子。老頭兒問我懷念當初的世界嗎?不。現在自由自在,多好,即使現在的我只是一縷魂體。
很久以前,我為了逃避黑恕的求婚,毅然選擇死亡。而龍族都是長壽命,皮糙肉厚,想死真有點難。我記得自己主動開放弱點給那些看我不順眼的敵人,期盼他們能夠給我解脫,哪曉得儘是一些不爭氣的傢伙,都跟沒吃飽似的騷我痒痒。最後我怎麼死的,忘了,好像是壽終正寢。
創世神仍舊沉浸在上一個角色里,“麗麗,其實你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身體還在,只要魂魄歸位即可重生。”
“那具身體太老了。”我是年輕的魂。
“無礙,給你重塑一個。”對於創世神而言,什麼都可以辦到。
“行吧,反正我也膩了這些遊戲,有個實體或許不錯。”
彼時我沒發現,那個糟老頭子怎會那麼好心,明顯有詐,卻來不及反應,眼一黑,失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