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再相見
白瀅傾睡得向來淺,這一夜因想了許多,又沒有怎麼睡,是以卯時一到,還未等萍兒來叫她起身,她便已收拾妥當,提了劍預備去練武了,倒是讓萍兒吃了一驚。
這身體於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前世她後來的幾年中,武藝又有所精進,自然是在此時的她之上。她這劍在前世陪伴過她許多年,隨着她風裏來雨里去,見了不少血,但此時,不過是她得到這把劍的第四日。
太傅雖允她習武,但畢竟是文官,從不讓她張揚。是以,武師是秘密請到家中的。白瀅傾到得早,師父還沒來,她便提着劍練了一套劍法。
劍揮至一半,她眼角忽然瞥見師父自竹林外過來了。白瀅傾微微一笑,停了動作,問了個好,抱劍對師父道:“師父,昨夜我夢中參悟了幾招劍法,不若師父為我指點一二?”
那武師因家中有事,原本今日就是來告辭的,聽她此言,也笑道:“來。”
白瀅傾足尖輕點,身子便飛了出去。人劍合一,劍意似流水般暢快。這套劍法是從她前世偶然得到的一本劍譜上學來的,練了多年,早已熟練至極。可畢竟她方才說是自己夢中參詳所得,是以動作之中刻意表現得不甚熟練。
一套劍法畢,那武師忍不住拍手嘆道:“向來知道小姐根骨奇佳,今日更是大有長進,如此,為師也可放心走了。”
白瀅傾自是知道這麼件事,虛心聽了些建議,又配合著關心了幾句,便由着那武師告辭了。想了想,她又讓師父在前廳稍等片刻,讓萍兒以父親的名義送了些銀兩,權當這些年悉心教導的感謝。
這一個清晨下來,她身上出了些汗,渾身卻是暢快無比。
待白瀅傾回房梳洗完畢,又換回了女裝,算算時間,父親應該已經下朝了。她想了想,信步朝書房走去。
算上前世,她已有許多年未曾好好拜見爹娘了。更何況,最後這偌大的太傅府,還因為她的緣故遭了橫禍。
白瀅傾心中有些忐忑,雖然知道這一世一切錯誤都還未曾開始,但她仍是有些不安。爹爹將她趕出門時的狠厲和娘親暗自抹淚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她雖心中急切,但離書房越近,卻越是緊張。
她暗笑自己,好歹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竟還如同年幼小女兒一般。握了握拳,眼看着離書房門越來越近,她定了定心,預先攢出了一個笑容。
前世是女兒不肖,今生的第一次拜見,女兒一定好好好為爹爹和娘親奉上一杯茶。
眼看着快要到書房門口了,一旁的走廊旁卻忽然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較白瀅傾年幼一歲的堂妹,白素蓉。
白瀅傾想了想,沒有立即上前。
習武之人耳力驚人,此處離書房又近,裏面的動靜她聽得一清二楚。
白素蓉手中拿了一幅字,是她花了幾天潛心作的詩。她自小便是個識趣的,知道自己在這府中若是想要改善地位,最需要依靠的是誰。
白峰才下朝,正與夫人楊素蓮說著話,忽然聽到一聲甜甜的“舅舅,舅母”。
“是蓉兒啊。”
楊素蓮親熱地上前道。
她自小便憐憫這個孩子的身世,因此對她向來多加照拂。在白瀅傾看來,娘親對自己和對這個妹妹的好,是一樣的。
白素蓉笑得有些靦腆,道:“舅舅,舅母,蓉兒這些日子讀了些詩書,寫了首詩,雖難登大雅之堂,還是想請舅舅看看。”
白峰捋着鬍鬚和藹一笑,道:“好,舅舅便幫你看看。”
白峰是當朝太子的師傅,向來便要求嚴格,況且他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兒家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有什麼便說什麼。不過看了一眼,他便皺起了眉。
白瀅傾看着白峰的神情,便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父親自小對自己就要求嚴格,當初准她習武,也是在她完成了大量詩詞歌賦的閱讀和創作之後才勉強同意的。在她的印象中,白素蓉從來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卻還想學那些才女,卻是差得遠了。
果不其然,白峰很是中肯地評價了一番,幾乎是將這首詩貶得一無是處。白素蓉本就是絞盡腦汁,生搬硬套好些古詩詞中的佳句加以改造,此番卻被說成了缺乏意境,用語生硬。她從一開始的期待變得臉色蒼白,這蒼白,在白瀅傾進門的那一刻到了極致。
白瀅傾彷彿沒有看到,笑着道:“爹爹,娘親。蓉兒也在,看什麼好玩的呢?”
白峰已看完了,接過女兒親手倒的茶,信手將那詩遞給了她,道:“你妹妹做的詩。”
白瀅傾接過來,掃了幾眼,確實是幼稚了些。她隨手便將那詩放下了,轉頭便說起了武師今日告辭的事。
她本就是故意為之,這一招顯然奏效,自己悉心準備的作品方才便被說得一無是處,眼下又被如此怠慢,白素蓉臉色難看得嚇人,藏在衣袖底下的手緊緊攥着拳頭,指節都發了白。
白瀅傾說完了事情,像是忽然發現白素蓉的異樣,走到她身邊關懷道:“妹妹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楊素蓮畢竟是個做娘的,心思自然要比白峰細膩些。她一下便猜到了,責怪白峰道:“定是你方才語氣太重,嚇着蓉兒了,她不過是個小女孩子,哪裏當得起你這樣高的要求?”
白瀅傾也順着這話道:“蓉兒,我方才看了你作的詩,你這個年紀來說已是不錯了,爹爹向來要求高,你莫要太過介懷。”
她們娘兒倆的話本是寬慰,但以白瀅傾對白素蓉的了解,她是決計不會這麼想的。果然,她眼中閃過一抹恨色,面上帶着笑道:“不會,蓉兒水平有限,舅舅也是為蓉兒好。”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是恨透了面前這三人。
在她看來,這三人明面上對自己關懷有加,背地裏分明還是看輕自己的。而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因為自己那個瘋癲的母親!若不是她當年做下如此荒唐的事,自己如今也不會落到這樣寄人籬下的地步。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白瀅傾,她身量本來就高,加上多年習武,眉目間有一股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為她的美麗平添了幾分瀟洒。
憑什麼?自己的相貌也不差,若是她生在這個家中,舅舅對她還會如此苛待么?必然是不會的吧。
見白瀅傾盯着她看,白素蓉垂了眼,將那些心思悉數藏好,抬頭時,面上帶了些刻意的天真神情,道:“我記得姐姐文采甚好,姐姐這幾年醉心習武,不如今日為蓉兒作一首詩,讓妹妹見識見識吧?我記得,姐姐幼時便得舅舅誇讚了。”
白峰道:“蓉兒說得不錯,今日正好,也讓為父看看你近日來學業有沒有荒廢。”
白素蓉顯然是刻意為之。她這些年醉心習武,哪還有心思讀那些詩詞歌賦?白素蓉不過是因自己丟了臉,想讓白瀅傾也出醜罷了。
只是她算錯了一點,即便近些年白瀅傾荒廢了學業,但她前世多活了這麼多年,所見所聞所感遠在這個年紀之上,這根本,算不得刁難。
白瀅傾靦腆一笑,道:“那女兒便獻醜了。”
她轉身走到書案后,鋪平了宣紙,提筆想了片刻。
白素蓉見她這樣猶豫的模樣,不自覺便露出了笑容。
誰知下一刻,白瀅傾便落筆,幾乎是一揮而就。
她此番用的,乃是當年誠王身邊一個文人做的詩,正應的今日門外的景。
白峰拿起那詩看了一會,由衷贊道:“好詩,好詩!為父當年對你如此嚴厲,果然沒有白費。傾兒,我本以為你終日習武,沒想到倒是也不曾荒廢功課,甚好,甚好,哈哈哈!”
白瀅傾眼角的餘光看到,白素蓉唇角的笑容已僵硬得徹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