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佛度 2.夜談
我拖着老頭的屍體出門去,把門妥帖關好,轉身望着夜空銀河璀璨,群星閃耀。
夜風徐徐吹來,令人心曠神怡。
找了塊地濕軟的地,地上野草青青,更深露重,將我的衣裙浸濕一片。從門前挑了把拿着順手的鋤頭,我便開始吭哧吭哧挖坑,只挖了淺淺一個,便看到周顯從屋裏走出來。門內燈火溢出屋子,他一襲軟弱白衣,站在微薄的燈光里,月色西斜,他的臉色一半明亮一半陰暗。
見我在刨坑,他也拿了把鋤頭,悶聲不吭地陪我挖。
一時無聲,只聞得幾聲蟋蟀聲響,被我們一驚,嚇得不再聒噪。
“有什麼打算嗎?”我問。
周顯埋頭苦幹,半晌才抹了把汗水:“長離姑娘,真的沒辦法了嗎?”
我一鋤一鋤挖着道:“若你想強留她在你身邊,我不是不能做到,但那對她對你都不好。亡靈流連世間太久,到時候陰司消了姓名,便徹底淪為孤魂野鬼,不過短短几十年倒霉點幾十天就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除非有什麼大機緣,飛升或是前世今生積德行善成就千古功業,方能解脫。但你看看白蘇,她像是能飛升或者有什麼大功德的人嗎?再者,長留一個已死之人在身邊,輕則運勢受損終日惶惶,重則死於非命。唔……不過這樣的話你們倒是能死一塊兒了,如果你非要我救她,那記得給我留兩副棺材錢,屆時我幫你們壘個夫妻墳……啊對了,若真能死一塊兒到時候投胎轉世你們說不定還能做對龍鳳胎,也是美事一樁……正應了當下流行的那句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嘖嘖。”
周顯:“……”
我美滋滋地想到時候怎麼多訛點周顯的棺材本,好為我雲遊四海打下堅實的經濟基礎,邊想邊挖,挖着挖着我突然沉思:我不是會法術嗎?我為什麼要在這吭哧吭哧挖坑?
我望着踩進坑裏繼續挖的周顯陷入了沉思。
“那個,周名揚,咳咳,先出來吧,我用法術能快點。”
周顯:“……”
他憨頭憨腦地從坑裏爬出來,我捏了個行土訣,泥土攢動,土坑瞬間大了一倍。
我施法將老頭的屍體移進去,黑咕隆咚的土坑裏,老人家死不瞑目。
人的生命是那麼脆弱,前一刻這老頭還凶巴猙獰地要取我性命,下一刻卻只能埋身這小小的院子。
果真是世事無常吧。
周顯等着我把土坑填上,見我一動不動,疑了句:“姑娘?”
我回過神,啊了聲看他:“怎麼了?想通了?那明天帶你未婚妻去選副棺材吧。”
周顯:“……不是。”他指了指坑,“不埋上嗎?”
“要埋。”我捏訣,末了又頓了頓,問,“你家有草席嗎?把這老頭的屍體裹上吧,雖說這人看上去窮凶極惡的不是什麼好人,但死了連副草席都沒有就太可憐了。”
周顯應了一聲說有,於是進屋拿了副草席出來,我指揮他將老頭裹上,等他上來就將坑填上了。
填完我又繞着走了一圈,摸了摸下巴:“不如你再給他立個碑吧?”
周顯遲疑地點了點頭,又從柴房裏尋了塊平整的木板出來,我則進屋去拿筆,目光掃了一圈,見白蘇已經睡熟了,也不打擾,將筆蘸滿現成的墨水,施施然出去將筆遞給周顯。
周顯拿着木板和筆愁眉不展:“姑娘,他叫什麼?”
我愣了愣:“不知道。”
“那我們怎麼立碑?”
我:“不如就叫無名氏?”
周顯點頭,題:無名氏之墓。隨後插進泥土中。
我兀自欣賞了會兒,覺得缺點什麼,又從屋裏搬了香案和火盆出來,擺上瓜果燃起香火紙錢。裁紙錢的時候裁着裁着突然又想到這老頭魂魄都沒了,還燒什麼紙?燃什麼香?墳墓是鬼魂在陰間念想,也是曾經存在的證明,所以需要有,但香火紙錢燒過去……魂魄沒了,燒給空氣?
我邊想邊燒完了紙。
燒完紙后又對周顯道:“家裏平白無故多了個墳墓,難免會惹人注意,墓碑還是不要讓人看見了吧?”說罷我就把墓碑深深插進土裏,直至一丁點凸起都看不見,又捏訣把墳丘緊緊夯實,與原本的地面一樣平整。
周顯:“……”
“把東西收回屋裏吧。”
周顯應了一聲,將東西搬回去又走了出來。
我奇道:“你不會還沒想好吧?”
周顯老實回答:“沒有,我不想讓阿蘇傷心。姑娘,你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
我也老實回答:“沒有,記得給我留兩副棺材錢,到時候我來埋你們,你看,我技術還是可以的。”我指了指身後已經看不出來是墳墓的墳墓。
周顯沮喪的低下頭,低聲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我斬釘截鐵:“沒有!”
他繼續低聲:“可是姑娘,你原本也是死了的……”
我:???!我怎麼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周顯嚇得彈開,口中念念有詞:“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太無禮了!”
我白了他一眼:“感受到了嗎?我有呼吸,白蘇沒有。”我摸了摸心臟繼續,“我還有心跳,也有脈搏,我的血是熱的,我能感覺到痛,也能嘗出食物是否可口,我,是活的!跟白蘇不一樣!她除了能走路能說話就是一具屍體,五臟六腑都快腐爛了,我隔着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腐屍的氣味,是個人都知道她已經死了,你卻在這裏自欺欺人說她沒死透,還能活!”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無法跟你解釋我為何會死而復生,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沒辦法真的讓一個死人完完全全的變成一個活人!你求我幹什麼?我能做的到的話那林洛笙……算了我不想跟你廢話了,你愛聽不聽。”
我從屋裏搬着馬扎去石榴樹下坐着生悶氣,這個周顯真是個死腦筋,跟他好說歹說說破嘴皮都沒用,要我真的會死而復生之術,就算我真的會死而復生之術,但死而復生的代價誰又能受得起?到時候是一命換一命還是萬命換一命都不好說。
周顯沉默半晌,也搬了個馬扎跟我坐在石榴樹下。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沉默的氣氛讓我脾氣又上來了,我搬着馬扎跑另一邊楓樹下坐着。
樹下新栽了一株葡萄,藤條嫩綠幼小,我心想栽葡萄的人真傻,不知道要把葡萄栽到陽光下,盡讓楓樹擋了陽光。
於是托着腮胡思亂想,想起林洛笙,不知道凌瑟會將她埋在哪,像林洛笙那樣溫柔的人,我覺得她應該會喜歡自己的墓旁種滿扶桑。
於是我又想她的墓地應當周圍要有山河湖泊,想着想着又覺得水多了屍體會被腐蝕。
我嘆了口氣,不知道當時林洛笙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為凌瑟擋劫的,畢竟她那麼愛顧景深,而自己的妹妹嫁給了自己所愛的人。
至於凌瑟,她認識我,或許說認識一個叫“長離”的人,令我很心動,我想找到她,又擔心她一把火把我燒成灰。
還有釋空,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還有剛才埋的老頭,不知道他要我交出什麼東西,他們當初下墓找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