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畢業旅行
跟宋攀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吃完早飯已經九點半，等到退房的時候，吳貳也是犯怵，果然，阿姨查完房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牆……給人撓破了。”
“……”
前台木然一愕，轉頭看向吳貳，輕聲回道：“行了，知道了。”然後掛掉對講機，前台服務員看着吳貳，聯想起昨晚他種種異於常人的言辭和舉動，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猜測：“你，是警察？”
靠！吳貳差點詫然脫口，但轉念一定，將計就計：“咳……這事需低調。”
誰知服務員聽完他的話反而鬆了口氣，笑道：“你們警察住旅館還真是奇怪啊，上次有位警察跟你一樣，也是將牆面破壞了，說是案情分析到了關鍵點不得已藉此還原作案現場的狀況，最後還真的破獲了一起毒品走私案，犯人就把毒品藏在牆壁里！”
“……”雖然嘴上沒說，但吳貳內心已然雷得外焦里嫩，這他媽也可以？隨即鎮定下來：“嗯……這樣有助於集中精力思考，你……能懂吧？”
“懂的懂的，我常看一些偵探小說，裏面的大偵探在分析案情的時候確實經常冒出怪異舉止，但正因為與眾不同才顯得特別呀。”
吳貳尷尬地回以微笑，不敢再多接話，生活的戲劇性就在於它的變化無常，就好比有人養了一條魚，死了，悲傷不已，不想土葬，於是想火葬將魚灰撒入大海讓它回歸母親的懷抱，然後發現火葬的過程中，魚越烤越香，再然後，他買了啤酒，很多事情，一開始的初衷並非如此……
好在最後的結果是不用掏腰包賠償，吳貳出了旅館，大步流星地朝火車站走去，時間也是恰好，宋攀剛下火車就接到了吳貳的電話，大氣都沒能多喘幾下又被告知唯一一趟去往丘陵市的火車在十點半出發。
“你大爺的，剛他媽下火車，氣都沒喘得勻又要再去趕下一趟，你小子是成心刁難你胖爺爺我吧？”胖子舉着電話也不管身邊來往人多，就站在出站口大聲呵斥起來。
吳貳也頗為無奈，畢竟自己為了省事，票是交給旅館幫忙訂的：“呃……別著急呀，我這不正拿着你最愛吃的黑鴨過來賠禮道歉么？”
“還算你小子上道，趕緊的！我就在出站口這裏等你。”
兩人碰了面，又是取票又是排隊，幾乎是踩着點上的火車，剛坐下沒多久，就有幾個四十齣頭年紀的人在他們旁邊的位置坐下，市儈氣極濃，火車行進的過程中瓜子花生配啤酒，談笑極為暢意，鄰近的乘客露出鄙夷神色，不過都只是抬頭看一眼，卻敢怒不敢言，吳貳和胖子按捺住性子，雖然那幾個人用方言談論着，但大致內容吳貳聽明白一些，似乎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宿城，並且多次提到‘古物’兩個字，興緻之高大抵也有勝利在望的意味，這不禁讓吳貳想起齊磊的話來，他提到宿城一帶盜墓猖獗，難道這群人是想去渾水摸魚的？這種可能性還是極大的，畢竟國家對於偏遠地區的盜墓行為確實存在難於監管的情況，不是打擊力度不夠，而是華夏之土地大物博，人力物力有限，難免捉襟見肘。
宋攀倒是心大，居然在這樣聒噪的環境中還能睡着，起初吳貳並沒有在意，直到那群人談論兩個小時歇聲后才聽到胖子的輕微呼嚕聲，他手中尚還拿着一本關於宿城介紹的冊子，吳貳無意中瞥了一眼，突然發現有截底紋圖案引起他的注意，這種首尾相接的蓮狀紋路在短短半個月時間內已經幾次出現了。
家中祭拜的先祖木牌，那個疑似綺麗家族的不明盒子，再到這本介紹宿城的冊子，難道都與蓮狀圖紋有什麼內在關聯嗎？吳貳眉頭緊鎖，有種莫名的思緒泛上心頭，還有昨天那段不明所以失掉的記憶片段，彷彿冥冥中有一根難以捉摸的線在牽引着……
十二個小時的火車抵達若北市，出站已是晚上十一點多，兩人之前聯繫了一個旅行團，說是旅行團，其實不過是民間有喜好冒險的人自發組織的，正規旅行團幾乎都不願意到宿城，考慮到安全問題，宿城地方偏遠，可供徒步進山的路趕上晴天還好，若是不走運遇到陰雨天，則基本上寸步難行。
接團的是個瘦高精壯的漢子，叫莫雨軒，名字好聽，簡單交談看得出是個性格陽光直率的人，專門由他負責這次引團入山，同行的人大都乘坐的這趟火車，站在接近凌晨的清冷寒意里等齊所有人，又轉乘大巴，一車十幾人很快不堪疲倦就此在座位上昏昏睡過去，等到導遊再叫醒大家，已是第二日早上七點的事情了。
從上火車到真正踏入宿城地界，路途上就花去了二十一個小時，但等到清晨淡薄細霧散去，宿城的古舊建築在吳貳眼中顯露其棱，才知道所有的顛簸都是值得的，現在他遇見的，彷彿一場寂寂矗立在歲月輪迴中的邂逅，恰好是這樣的時間等待着，而他，如約而至……
青石小巷，木閣長檐，院落飛花，泉水叮咚，儼然一幅藉著天地輪廓展開的畫卷，原來所謂宿城的神秘都掩藏在這樣一座娟秀悠然的古城當中么，初來乍到的旅人都驚怔在這樣的美景下，直到莫雨軒催促着眾人進城，大家才意識到長途奔波后，早已飢腸轆轆，尤其是胖子，一路上叫苦不迭，吳貳也隨他抱怨，畢竟和他相比，胖子這趟畢業旅行也的確遭了不少罪，宿城遠比鋼筋水泥城市清靜，大巴一走，讓人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古城的人生活節奏不緊不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模樣在這裏格外鮮明起來，雖然也有大小店鋪在街巷延伸而去，但商業氣息並不算濃烈，古城居民對外人的到來司空見慣，接待都是最直接淳樸的熱情，讓人倍感親切。
一行人首先落腳的地方是宿城東邊的靈芸小棧，老闆是個三十齣頭的婦人，忙前忙後接待一早趕到的客人，備好的早餐很快就上桌，吳貳和宋攀找了個靠窗的桌子，才坐下一聲貓叫從窗外響起，嚇了兩人一跳，再看，卻不過是一隻渾身漆黑的貓從牆角跳起，估計被他們靠近的腳步聲驚擾，胖子不再理會，但吳貳臉上卻略略一僵，那隻黑貓剛走沒幾步突然轉過頭來睜着褐色瞳仁死死盯着他，最後舔了舔爪子慵懶地走開。
這一幕沒逃過老闆娘的眼睛，她走到吳貳身邊，笑着問道：“打擾了，我叫茹仙，朋友都叫我仙姐，冒昧問一下，兩位貴客是從哪裏來？”
胖子早已抓了兩個包子在手，邊吃邊回她：“我們從東臨市過來的，聽說你們這地兒有很多神秘莫測的東西，不辭辛苦特地跑來探探險，嘿嘿。”
“喲~！那你們算找准地方了，宿城南邊慈雲山、北邊空憐山，數百年前就流傳下來了不少傳說，尤其近幾年更是旅客絡繹不絕，住慣了大都市，現在的人又都開始喜歡往大山裡跑，滿足好奇心，見識新奇事物，也算是一種生活方式。”老闆娘簡單向兩人介紹着宿城周邊去處，視線又落到吳貳身上：“小兄弟怎麼稱呼啊？”
“我叫吳貳，他叫宋攀。”
“噢……”茹仙聽完他們名字臉上卻是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微笑點頭：“早餐你們慢用，我就不打擾了，不夠儘管去問廚房拿，這些小菜也都是自家腌制的，覺得好吃還可以給親人朋友帶些回去，價格也很實惠。”
胖子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就跟地主家的傻兒子一樣，吳貳忍不住拍了他一掌：“能不能有點出息，趕着吃飽好上路啊？”
“我靠，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個瘦皮猴啊，噸位擺在這裏，不多吃些，哪有力氣玩？”胖子打了個飽嗝停筷，見吳貳四處觀望，問道：“看啥？物色美女？”
吳貳白了他一眼，喝幾口溫熱的豆漿開口：“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下車開始就有種奇怪的感覺，但又說不好哪裏怪。”
“你丫是不是生病了？”胖子塞了一粒口香糖入口，作勢來探他額頭，“當初可是你的主意我們才大老遠跑來這裏，現在倒好，屁股都沒坐熱就開始神神叨叨，怎麼弄得跟你外婆一個樣！”
“……”
半個小時過去，團領莫雨軒看大家早飯都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拍手通知道：“各位！大家的客房都在二樓，待會兒可以到仙姐那裏領各自房間的鑰匙，坐了這麼久的車相信大家也都還有點累，今天就不安排活動了，大家放好東西可以自個兒到古城裏逛逛，吃飯點趕回來就行了，當然，要是自己想嘗試古城其他小吃不回來吃飯，提前給我發個消息就好了，最後，祝大家這趟旅行玩得愉快！”
雖然是十幾個人組成的團，但歸根結底彼此之間依然是陌生人，吳貳間隙也對團中的其他人有過觀察，恐怕真的只有他和胖子是純粹為旅行而來，其他人一路上沉默寡言，鮮有主動搭訕，整個團中的旅客好像兩極分化，一種是對宿城毫無認識，緣分選擇；一種是對宿城爛若披掌，有備而來。這不禁讓他想起火車上那群‘土夫子’來，也是奇怪，好像到了宿城就徹底失去了他們的蹤影，難道是對他們方言透露出來的信息解讀有誤？
“誒誒誒！快看那個人。”沉默中，胖子突然用肘推了推吳貳，示意他看進門處一個穿着衝鋒衣的中年男子，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男子竟然在空蕩蕩的大門口處躊躇不前，扒耳搔腮的模樣甚是滑稽，幾次對着虛空抬腳又放下來。
“噗……看面相併不像是個智力有問題的人呀，他在幹嘛？無實物表演？”胖子忍不住發笑，吳貳卻意識到另外一個細節，在男子眼前的確沒有任何阻擋物，只有他站立的地方有一圈剛剛服務員走過不小心從桶里濺出來的水，難道他怕水？這冒出來的無端猜測雖然可笑，但吳貳還是緊緊盯着他，終於，在他舉足不定的情況下，有人伸手一把強行拉過他，像是同行的夥伴，戴着眼鏡，身材魁偉，隔着白色襯衫依然看得出粗壯臂膀的線條，此刻他轉過頭正好看向吳貳這一桌，胖子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吳貳這才看清，是個長相俊朗的青年人，眸子深邃，眼神只在吳貳身上短暫停頓就和男子走去了二樓。
“還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胖子起身去找老闆娘拿房間鑰匙，然後招呼吳貳上樓放東西，其實一路而來大多數時間宋攀都在睡覺，如今吃飽了飯，反而興緻來了，拉着吳貳在古城裏四處溜達，稀奇門店轉了個遍，最後在古城深處的一條小巷裏停了下來，原來有處亭子出現在視線盡頭處，不見全貌的古樹枝幹遮過了亭頂，而真正令兩人駐足沉默的是，亭子背後站着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倚靠着一處古樓木柱，側顏精緻淡雅。
“我先看到的，一會搭訕我先上啊。”胖子看得直愣神，勾搭着吳貳強自鎮定往前走。
“嘁~瞧你那樣，黃鼠狼見了雞似的，就差垂涎了，至於嗎？”
話一出口，胖子臉色便沉了下來，一把箍緊吳貳的肩膀：“嘿，我說，有你丫這麼形容的嗎？黃鼠狼胖爺我認，可你把這樣秀麗不可方物的女子形容成雞？”
“噗哈哈哈……”被胖子抓到話中的重點，吳貳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然而等到兩人再把視線重新投向那處亭子，卻發現白衣女子不見了。
“我靠！怎麼眨眼就不見人了？”胖子大惱，兩人加快步伐出了巷子，發現面對的是一條古舊老街，有條小河與街道并行遠去，那亭子就坐落在小河與街道的分界線上，不過兩人都感覺有些奇怪，彷彿隔着剛剛的巷子，完全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巷子那頭人聲喧鬧，這邊竟然如此靜默，左右只有閉門窗關的磚木老屋，斜切入街道中央的陽光都顯得寂寥非常，偶有人影出現，也不過是匆匆路過，然後又馬上離開了這裏。
“胖子，我們趕緊回去！”
“幹嘛？這才剛過來，好不容易到個清靜的地方。”
誰知吳貳臉色微微發白，開口：“其實剛剛我們走進巷子的時候，有塊木牌上提醒，遊客謝絕入巷，後果自負！我沒有在意，現在看這邊的情況，確實有些詭異，我們先回去再說。”
“現在過都過來了，還說這些有個屁用，不過提醒遊客謝絕入巷，也沒發現這邊有什麼特別的呀，一沒施工受限二沒惡犬出沒，搞個鎚子的神神秘秘？”胖子不以為然，繼續朝那個亭子走過去。
“喂！”吳貳阻止不及，只得跟上他，“這座古城這麼多年鮮有人來不是沒有道理，說不定真有什麼解釋不清的地方，別莽着腦子瞎闖。”
“虧你還學的法醫專業，能不能有點基本專業素質？這種鬼話你也說得出口？”胖子發現緊挨着亭子的古樹還遮擋了一座小木橋，掀開垂落的樹枝，胖子臉露欣喜：“喲！難怪一眨眼不見人了，原來還有間酒館在後面。”
“暗戀桃花源？”吳貳看了一眼酒館名字，如果不是周邊太過清冷，這間酒館的環境還真是無可挑剔，酒館名字也算一語雙關，隱藏這麼深取世外桃源之意，至於桃花嘛，酒館這種地方總要有點邂逅的噱頭。
“門開着，剛剛那美女肯定進去裏面了，趕緊的！”胖子裝出一副體面的樣子，闊步就上了橋。
“你大爺的！”吳貳暗罵一句，宋攀雖然一百八十斤的體重，但動作還真是迅速。兩人進了大門，光線也暗下許多，一股清香飄蕩在空氣里，頓時神清氣爽特別受用。
“酒館門口都寫着晚上營業，大白天跑來你是個豬腦子嗎？”吳貳看着空蕩蕩的酒館，想拉着胖子走。
“別打岔！有美女過來了！”胖子反而一把將吳貳拉回吧枱前，再一看，還真是那白衣女子盈盈緩步走來，氣質古典優雅，臉上掛着捉摸不透的笑。
“又縮肚子！上次就給你憋出個屁來。”或許正因為女子的笑令吳貳無感，此刻異常冷靜地低聲提醒胖子。
“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安心看胖爺表演。”胖子臉上微笑看着女子，嘴角輕動含糊着回懟了吳貳一句。
“兩位是初到宿城的客人嗎？”女子身上白衣還綉着暗花底紋，樣式類似於旗袍，走近了才聞到清香是從她身上傳出。
“啊哈……我們瞎轉就轉到這裏了，看酒館開着門就進來看看。”
“那倒是歡迎之至！因為平時這邊人也不多。”
“你們酒館是晚上才營業嗎？”眼前的女子對吳貳而言，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若要來形容，彷彿是帶刺玫瑰般的存在，看之美好碰之扎手。
其實一開始女子的視線就有意無意地落到吳貳身上，此刻聽到他提問，笑着回答：“酒館這種地方嘛，都講究個氛圍，所以客人都偏愛晚上過來。”
“梅姐！”
就在三人攀談間，突然有個渾厚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吳貳和宋攀一起轉頭，看清來人不覺一愣，原來是旅行團里吃早飯被他們關注有怪異舉動的人，不過聽他這樣稱呼女子，看來是彼此認識的朋友。
“喲，是你們啊，幸會幸會！”膀闊腰圓的男子很是客氣，吳貳和宋攀尷尬回以微笑，然後看到他身後站着那個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不善言辭，對兩人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算是招呼了。
“差點忘了介紹自己，我叫尤可梅，是這家酒館的老闆，朋友都叫我梅姐，兩位看看需要喝點什麼？”
胖子看了一眼桌上的單子，開口道：“來兩紮青梅酒，再配幾份滷菜就行了。”
“好的，請兩位稍等片刻。”梅姐確定了單就轉身進了酒館后廚，而剛剛進來的兩人則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