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銅盒子

有人說，人一生總會面臨許多抉擇，選對了，輝煌騰達，選錯了，滿盤皆輸。

當然也有人認為，凡事都有兩面性，不可一概而論，畢竟每個人一生會與約2920萬人擦肩而過，這其中，聽天由命的人不在少數，而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的人同樣存在。

前者信命，後者信運。

吳貳的人生信條偏後者，因為獨一無二，撫養自己長大的外婆直接用‘無二’作為吳家這一根獨苗兒的名字。

公元2000年，千禧年，又是畢業時節，當吳貳從輔導員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近黃昏，門外風起，無雨，陽光搖晃不定，整個六月拉得極長的天幕都似在此刻現出了分明的嘲弄之意：走出校園這間溫室，接下來的人生，又該何去何從？

這是讓人頭疼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吳貳沒有回宿舍，而是坐到了教學樓頂的天台上，看着那張剛拿到的畢業實習意向書無所適從，法醫專業五年大學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年在志願書上的懵懂一筆，如今終於要畫上句點，吳貳竟有悵然若失的錯覺，其實對於法醫這門學科，他談不上多麼熱愛，但為了不辜負外婆這些年的含辛茹苦，不願她那顆窮什麼都不能窮教育的心失落，五年下來，吳貳成績雖算不得多麼出類拔萃，但最後卻也拿了一紙優秀畢業生的紅本本在手。而這份殊榮，跟他最後提交的畢業論文有很大關係。

他寫了一篇關於如何看待法醫超自然現象，不管從心理還是精神上，這都是過去幾乎沒人會深入探討的領域，但吳貳劍走偏鋒，大量搜集事件和記錄，抱着極大的好奇心完成了這篇論文，想不到竟然得到了導師的認可，至少撇開專業素質不談，這份另闢蹊徑的膽識已經獨一無二了。

事物的兩面性告訴我們，一切可以解釋的，都是邏輯的、科學的。而那些無法解釋的，都是未知的，可探尋的，換句話說，它們存在很多可能性。

吳貳不信鬼神之論，但跳出自然界定，會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就像從四維的角度看三維的世界，時間坐標一致，處在四維空間的事物卻可以完全自由於三維之外，能看到三維世界的各個面，那些超自然的範疇，會不會也類似於這種原理，它們能實際影響到我們，而我們的眼睛卻永遠矇著一層維度的紗，對它們很難察覺呢？

“就知道你會先來這裏。”就在吳貳看着天空發愣之際，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隨即一隻手就已搭在了他肩膀之上，吳貳沒有回頭，慢慢折好手中的意向表開口：“你不是決定今天就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自然是有好消息回來帶給你……”胖子翻上天台，一屁股坐到吳貳旁邊，氣喘吁吁看着他：“哎喲我去，你這多愁善感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要不是怕你這迷茫少年一念而起在這天台做出什麼傻事來，我他媽才懶得又轉回來。”

吳貳索性往後一仰躺了下來：“那你倒說說看，什麼好事找上我？”

胖子叫宋攀，大一時候兩人就分到了同一寢室，五年時間裏，兩人也逐漸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胖子家底厚，臨了畢業家裏早給他安排了去處，他也圖清閑，反正去哪都無所謂，只是想起和吳貳這一別不知幾時才能聚，反正大家接下來都是各自找實習單位，就向他爸多打聽了一句，誰知這一問還真有了着落，於是趕緊跑回學校來。

“我舅舅他那公安機關刑偵法醫部正好需要實習生，我爸想讓我去，這不琢磨着也捎帶上你么。”

“誒，你不是一直以來都說你舅舅是個怪人嗎，怎麼這次安排你去實習就屁顛屁顛的？”吳貳有意反唇相譏，嘴角扯着謔笑看着他，其實胖子的舅舅每年都會到他們學校進行刑偵與法醫相關理論的專題講座，胖子沒興趣聽，所以每次講座都和吳貳坐在後排，然後就把他舅舅的刑偵軼事添油加醋的說給吳貳聽，大多數內容吳貳已經記不得了，只知道胖子最後總結的一句話就是：當法醫，首先，你得胃撐得住！

之所以胖子說他舅舅怪，主要因為刑偵工作中，什麼案件最複雜最離奇他舅舅就越專註，當初胖子選擇法醫這門專業，他舅舅在他媽面前只差沒把嘴皮子說破，老說自家祖傳的‘點水問路’的絕學要失傳了，而胖子的舅舅因為刑偵工作的特殊性，又加上自身條件一般，年輕時就沒哪家姑娘相得中他，自不說如今這上了年紀，因此這祖傳絕學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外甥身上，胖子可沒有這麼高的覺悟，雖然順了父母之意選了法醫學，不過骨子裏更願意當個特警，且初衷還特別單純，威風！

其實吳貳也能理解胖子，他有這個想法並非無根無源，宋攀從小就生得胖，沒少叫同齡孩子笑話，長久以來內心多少有些自卑，所以當特警呈威風這種念頭在他心中萌芽也無可厚非，大學這幾年更是沒事就拉着吳貳鍛煉，別說，幾年下來還真取得了些成效，胖子雖然體重沒降下去多少，但渾身的肉確是練得結實。

“我是想着，這去實習，沒準到時候能找機會換個部門，我舅舅雖然脾氣硬，但我死皮賴臉的功夫也不弱，何況刑偵工作和法醫鑒定兩者緊密聯繫，說到底，大家只是分工不同，其他能有多大差別？”

“我靠，一個拿刀一個拿槍，差別大了去了。”吳貳側過頭看了一眼胖子，無意間發現這平日裏紈絝不羈的胖子眼裏竟不知何時開始有了些堅定的光。

但這神態稍縱即逝，胖子也轉過頭看着他：“別扯犢子，我這次回來的目的就是問你去還是不去？”

吳貳雙手枕到頭下，眉頭微蹙沒有着急回答，想了半天才將那張意向表拿起來交給胖子：“行吧，這表上的內容就照你的填，不過實習時間得延後一個月，我正琢磨着得先來場畢業旅行緩緩。”

說到玩，胖子頓時來了興緻，一把將吳貳拉起來：“此話深得朕心，快說說！準備上哪玩？”

“急什麼？這不正坐這裏想嘛。”吳貳挑着眉毛瞥了一眼胖子，拍了拍屁股跳下天台：“你要有興趣的話，今晚散夥飯上面再跟你說，我先去寢室收拾收拾，過兩天好卷被蓋走人。”

“誒！回去我就跟我爸說把實習這事給定了，你小子到時候可得準時着點。”

“放心吧，我答應的事幾時放過鴿子？”

胖子跟着吳貳一同下了天台，兩人出了教學樓就各自走往不同的方向，身後空蕩蕩的走廊上，臨了畢業季，早已爬滿了夕陽的餘暉。

散夥飯就訂在吳貳經常路過的一家店子，店名叫‘木悠坊’，這店子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主要還是因它那與周邊其他飯館截然不同的格調，整個店子非常復古，周邊種滿花樹，倒有幾分古時候客棧的意味，全由木頭搭建，古色古香，店老闆是個年輕人，人挺實在，跟他們年紀相差不大，喜歡跟學生聊到一塊，所以平日裏生意也很火爆，吳貳趕到的時候，一樓早已聒噪不堪，來回走動的都是人，自己班裏輔導員訂的包間在二樓，吳貳才進門口就聽到胖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吳貳，正好，找門口服務員再拿兩瓶酒上來！”

吳貳打了個OK手勢，朝收銀台走去，可店子生意太好，前台的人估計也幫忙端菜去了，吳貳站在收銀台前等了小會兒，然後拉着嗓門叫了幾次服務員，一直人回應心中不免煩悶起來，於是又朝後廚方向叫喚了幾聲，終於有個矮個子瘦小伙鑽了出來：“哎呀，別叫喚了！這一到畢業吃飯的人就特別多，沒看到忙不過來嗎。”

吳貳頓時脾氣就上來了，這乾等半天自己沒給臉色就算不錯了，竟還招別人數落，於是沉着臉指着服務員身後說：“拿兩瓶白酒，最上頭藍盒子裝的那個……”吳貳看他身材矮小有意點柜子最高處的酒類，然後隨手又多拿了兩瓶飲料，從口袋裏摸出幾枚硬幣拋給他：“飲料錢我自己付，你數數對不對。”

吳貳成心想刁難他一下，硬幣故意四散拋開，服務員一頓手忙腳亂，差點打翻了櫃枱上擺放的招財貓。

“你！”服務員氣急敗壞，幾欲動上了手，店老闆見狀忙趕了過來，一邊道歉一邊給吳貳拿酒，然後瞪了服務員一眼讓他回了后廚。

轉過臉，店老闆賠笑道：“兄弟，這瓶飲料就當我們店贈送的，平時你們班的同學沒少光顧這裏，今天你們散夥飯，只管吃得開心喝得盡興就行。”

“謝謝。”吳貳輕輕一笑，心想還是老闆心思細膩，於是拿着直奔二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場散夥飯結束得比吳貳預想的還快，雖說大學經歷了五年共同學習時光，但經常玩在一起的還是宿舍那幾個人，又加之法醫學的女生實在比男生少太多，量少質難保，僅有的幾個女生實在太過普通，平日接觸本就少，這到畢業該分道揚鑣的時節，更是搭不上話，因此飯桌上把酒言歡，老調陳詞的都是班上幾個班幹部，喝過酒興緻高漲，那聲音都快把房頂掀了，吳貳實在待得煩悶，見胖子拿着酒瓶一隻手搭在輔導員脖子上拚命勸酒，搖頭失笑站起身自個兒出門去透會氣，木悠坊一樓嘈雜的人聲也不小，吳貳靠在欄杆上隨意打量了一圈，然後伸手往口袋裏摸煙卻不小心把口袋內一個小布袋捎帶了出來，是上大學前外婆讓他帶在身邊的護身符，今天收拾東西順手就放口袋了。

“幹嘛呢？”酒後大着舌頭，宋攀不知何時從飯局上走了出來，突然一掌拍在吳貳肩膀上，嚇得他手一抖，布袋直接脫手從二樓掉了下去，而樓下正對客人湯鍋。

“我他媽……”吳貳一看是胖子，強行斂住怒意一把拉低他肩膀，兩人趕緊蹲了下來，兀自腦補樓下暴跳如雷的畫面，誰知蹲了半天卻絲毫不見動靜，吳貳一怔，緊接着一掌拍在胖子頭頂，壓低聲音斥道：“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然後自己當先站起來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樓下，這一看，才發現樓下有一道目光也恰好看向他，正是這道皎如秋月的雙眸讓吳貳心跳飛速加快。

“這是……你的？”飯館的聲音很聒噪，但吳貳不知為何卻能將女子的聲音聽得格外真切，訥訥點頭：“……是，是的。”

“我勒個乖乖，咱們學校方圓幾十里的範圍內幾時出現過這樣的美女！”胖子也看得出神，誰知那女生徑直上樓朝他們走了過來。

“……胖子，趕緊支招！”饒是吳貳平日裏如何自命不凡，遇到這種情況卻還是頭一遭，竟不覺亂了方寸。

“支個屁呀，我胖虎的人生命格屬美女絕緣體，唯一的經驗就只有這隻陪伴多年的右手，真幫不上忙啊兄弟。”宋攀嘴上自嘲，手上可沒閑着，不斷拉扯着衣服，讓自己看着更為體面。

女子才上樓，高挑的身材就讓吳貳眼前一亮，穿着素凈，緩步而來的姿態更是玲瓏清雅。

“這錦囊，真是你的？”似乎是再次確認，女生仔細打量着吳貳，微微蹙着眉。

才觸到她灼灼目光，吳貳感覺渾身一顫，心跳聲更是清晰得可怕，正要伸手去接，突然聽到一道悠長的響聲自身側而來，兩人愕然轉頭，發現旁邊胖子臉都白了，如此關鍵時刻，這孫子為了強行收起肚腩卻反而憋出個屁來！

“我我我先上個廁所！”胖子二話不說，扭頭就跑，剩吳貳強自鎮定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看吳貳接過錦囊，女生朝他手多留意了幾眼，然後抬眼笑道：“你好，我叫越詩音。”

“你好，我叫吳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