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雖然我下定決心不再看一旁情形,耳朵卻是支楞着不肯放過一點動靜。
爸爸終於不再逼我,對那少年道:“一路趕過來累了?要不先讓阿香帶你回房間休息一下?”
片刻后,那個少年用清冷的聲音說:“好。”
這個奇怪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雖然只有一個字,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好聽,像支羽毛在我耳朵里輕輕輕打轉,不由自主回蕩了一遍又一遍。
待我將臉轉回來,只看到他修長的背影。雖然看上去略顯清瘦卻極為挺拔,這讓我莫名生出些憤慨。
“丁果,出去一下。”教授好像要和祖母有話說,故意將我支開。
我經過走廊時,剛好看到阿香婆婆去給那個莫旭送水果,想了想上前接住道:“婆婆,我來我來,您去忙。”
“那就麻煩小少爺了。”她溫和的笑,態度很是恭敬。
進莫旭房間的時候我沒敲門,他正趴在床上玩電腦遊戲,看到我進去抬了下眼皮,瞬間又垂下去繼續盯着屏幕。
我將水果放到桌子上,伸手拿出一個蘋果,故意挑釁似的嚼的咔嚓作響。
他置若未聞,別說目光,就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
我終於忍耐不住,“喂……。”
他漫不經心的應一聲,依舊是不看我,“嗯?”
“那個……。”我其實找不出什麼話題,單單看他有些不爽。
“莫旭——。”電腦中突然傳出一個尖叫的女聲,嚇的我蘋果差點掉到地上。
“莫旭——。”那聲音愈發瘋狂。
床上那人對着屏幕不作聲,老僧入定般關掉遊戲窗。
“莫旭——。”
我終於忍不住將腦袋湊過去,於是看到一個柔弱漂亮的女生對着麥克風狂吼。
“莫……,誒,你是誰?”那聲音突然溫柔起來,塗著亮粉的藍眼睛嫵媚的眨着,這迅速的轉變令我不寒而粟。
“你好,我叫丁果,莫丁果。”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我竟然傻傻的伸手沖他在電腦中打了招呼。
“莫丁果?!”她又發出尖銳的叫聲,“天啊!你就是莫旭的那個侄子!”
莫旭迅速蓋上了電腦,我卻如遭雷辟僵在那裏半天不得動彈。侄子……莫旭的侄子?
為什麼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都知道這種事?
“誰,誰是你的侄子?你,你個大嘴巴。”半天後我醒悟過來,手指顫抖着怒指原凶。
他瞟我一眼,將手機擺弄幾下拿給我看,一個光屁股小孩坐在毯子上張着嘴巴笑,身上□三點敏感部位一覽無疑。
發信人竟然是……我爸,下面六個字:我兒子,可愛?
老爸啊,虧你還是大學教授,隨便發兒子□就不知道打個馬賽克什麼的嗎?!還有,不是平常都繃著臉面無表情的嗎?那個**歡樂的LOLI語氣是怎麼回事?
我的受挫和打擊某人全然不放在眼裏,竟然還淡淡的落井下石:“你爸昨天發的,讓我誤以為你只有一歲,理論上我現在心理壓力應該比你大。早知如此的話,我就不來了。”
我瞪了他足足有五分鐘,狠狠摔上了門,順便又將水果一併抱走。
太陽很好,我心情卻很糟糕。
坐在花園裏將腳下綠草蹭倒一片,可再怎麼暴力也沒辦法消失我心頭的怒火,胸口隱隱作痛不說,腦袋也跟着昏沉沉的發悶。
叔叔?叔叔……想想那小子故作老成的面癱臉,我們家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親戚?一定是哪裏搞錯了,哼!哼哼。
“太陽大,小少爺不要曬久了,對身體不好。”司機路過沖我打招呼,手裏捧着把紅綢罩着的東西。
“嗯,謝謝。”我點點頭,待他經過時卻聽到耳中一聲尖銳長鳴,便出聲叫住他,“等等,你手裏,拿的是什麼東西?”
“哦,”他順從走過來,慢慢剝開絲綢展示給我看,竟然是把雕刻細緻的古劍,“回少小爺,是附近道觀里請來的劍,辟邪用的。”
“真漂亮,”我讚歎着想拿起來看看,接觸到的剎那卻迅速了回來,對他抱歉的笑笑,“沒事,我就看看,你拿走。”
直到目送他確實走的遠了,我才將手指慢慢伸出來,殷紅的血順着指尖緩緩滴下來,一滴兩滴落到草地上去。
呆坐了片刻,我將破掉的食指放到嘴巴里,咸澀的血腥味慢慢在口家裏溢開。
因為提不起精神的緣故,晚上我只吃用了小半碗飯,對那些精緻菜式看也不看。
祖母對此很是擔憂,蹙眉斥責道:“果果居然營養不良,也不知道有些人家長究竟是怎麼當的!”
爸爸扶了扶眼鏡沒說話,反倒是小叔叔抬頭看了祖母一眼,祖母卻將視線轉到一邊。片刻后她又親自替我盛了碗湯道:“再喝一點,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去看你祖父呢。”
我噙着勺點頭,“祖父喜歡什麼東西?我買了一併帶過去。”
祖母低頭嘆息,“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他在那邊什麼都不缺的,不然怎麼十多年都不回來看我呢。”
許是怕她傷感,阿香婆婆一旁插話道:“小姐,東西都準備好了,待會我會陪少爺一併過去。”
“祖母您不去么?”
她笑道:“有什麼好看的,一堆黃山罷了。反正祖母也上了年紀,用不了多久就能見上了。”
我被到口的湯給噎了下,爸爸和莫旭卻都面無表情,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就彷彿至終都未聽到一樣。
次日由司機開車載着我們前去上墳,鄉間小路彎彎曲曲甚是顛簸。
我被顛的反胃,趴在窗戶上嗅着暖風花香昏昏欲睡。路上斷斷續續走着許多行人,或西裝革領,或拖家帶子,無一例外都提着竹籃盛放祭品,偶爾幾人手裏還拿着細長的柳枝。
阿香婆婆又講起青宛的風俗,這裏清明是風行送柳枝的,寓意真情久留。
中途時爸爸下車一趟,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個蘿蔔燈,一條棉線和墨水盒大的小瓶煤油。那燈是用新鮮白蘿蔔刻成的,青皮白肉像玉做的一樣剔透,周圍還帶着一圈古典花紋,精巧可愛。
我立刻問阿香婆婆:“這燈有什麼說法?”
她笑眯眯道:“這叫長命燈,給姑爺照明用的,以免晚歸時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腦海里立刻閃出一個花白老人在荒墳里打轉的情形,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又將視線轉到她懷中的袋子裏。
阿香婆婆主動解釋給我聽,拿起幾個黃紙做成的元寶一本正經道:“這個是給姑爺準備的零花錢。”
又翻出一摞花花綠綠的紙人,“這是給姑爺準備的童男童女,做丫鬟的。咱們可是大戶人家,不能讓姑爺在那邊落了寒酸。”說這話時,她聲音很是自豪驕傲。
我聽的搖頭咋舌,視線不經意和莫旭對上,只見他額發碎發遮了一點眉毛,黑眼珠愣愣的看着我,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喂,喂,看什麼呢……,”我沖他抬抬下巴,“呆樣兒。”
幾乎是同時間,後腦勺上重重挨了一記,教授繃著臉磨牙,“你是不是想挨打?”
我縮了縮脖子,莫旭卻像沒看到殺人的目光一樣,竟還坦然自若的拿出手機對着我拍了張照片。
“你幹什麼?”我用嘴型狠狠責問他,卻在教授威攝下不敢去搶手機。
他竟然不理我,氣的我一路都在沖他做虛掐鄙視的手勢。
祖父是葬祖墳里的,遠遠看過去一片烏青青的松柏,還有幾隻烏鴉呱呱亂叫,看上去格外磣人。我想不通視母這麼有錢,為什麼還要將祖父葬在這裏。
阿香婆婆在前面帶路,邊走邊念叨,“姑爺,兩位少爺都來看您來了呢,還有討人喜歡的小少爺……小姐說她今年不來了,您要是想啊就主動去看看她……。”
小路周圍雜草叢生,地面上也有許多枯草和腐葉,踩上去軟綿綿的沙沙作響。我不停的左顧右盼,眼睛突然定在前方一處墓碑處,“爸爸……。”
“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連忙搖頭,視線卻久久的盯着路側一處荒墳。
阿香婆婆道:“才一年時間而已,怎麼就荒成這樣子了!真是讓姑爺受委屈了,我回去就跟小姐講,改天讓幾個人過來修修墳。”
爸爸打量了周圍說:“在外面加個護欄。”
她連忙稱好。
我貼着爸爸,卻又不想在莫旭面前表現的像個膽小鬼,一邊安慰自己眼花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沒有,你什麼都沒看到。
阿香婆婆說:“小少爺,我們到了。”
我抬起頭,發現世界果然復歸乾淨。祖父長眠的地方只是一處普通土丘,別說墓碑,連個木牌標識都沒有,矮矮圓圓的坐落在那裏,安靜詳和。
這裏樹不如先前茂盛,松柏卻顯得愈發清翠欲滴,陽光被樹影分割的絲絲縷縷,在祖父的墳前彷彿掛了條金帘子一樣美麗。
爸爸跪下來,見莫旭站在一旁,便問他,“你不給爸爸磕個頭么?”
莫旭搖搖頭,神情淡淡的,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