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答應你
宋萬基揮揮手,讓司方正快點將文安公主帶走,書房裏安靜下來之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謝南嘉,語氣不明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是。”謝南嘉點頭道。
宋萬基沉吟一刻,又問:“你是原本就這麼想的,還是被文安氣的?”
謝南嘉輕眨眼睫,回道:“讓孟皇後去山陽關勸降是原本就想到的,讓文安公主和親就是為了嚇唬嚇唬她和孟皇后,好讓孟皇后乖乖配合,文安公主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自然是不能去和親的。”
宋萬基慢慢在書案前踱了幾步,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謝南嘉一愣,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宋萬基卻頓住腳步問她:“你不好奇為什麼嗎?”
“……”謝南嘉遲疑片刻,回答道,“想必是為了淑妃的事。”
宋萬基反倒被她驚得瞪圓了眼睛,訝然道:“你知道是文安做的?”
“我猜的,原本不確定,現在可以確定了。”謝南嘉老實答道,“皇上是不是擔心對淑妃和淑妃的娘家人沒法交待,所以才想讓文安公主去和親?”
宋萬基目瞪口呆地瞧了她半晌,讚歎道:“你這丫頭,實在是聰明,簡直不像小國公夫人的孩子,倒像是武安將軍夫人親生的。”
謝南嘉:“……”
你老人家可真是慧眼如炬!
宋萬基當然不知道自己真相了,緊接着嘆道:“文安那孩子性情乖戾,心胸狹窄,從小被朕寵壞了,她對淑妃做了那樣的事,朕既不忍心重罰她,又不能公開真相使她名聲受損,但淑妃九死一生為朕誕下皇子,朕不給她一個交待也說不過去。
再者來說,她身為罪后之女,脾氣又不好,京中恐怕沒有人家敢娶她,所以,朕想着,與其讓她委屈下嫁,倒不如讓她去新羅做王后,新羅向來依附仰仗我國,她嫁過去不會受氣的。”
“皇上用心良苦,但願文安公主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謝南嘉口中說道,心裏卻並不完全相信皇上的話。
也許在皇上眼裏,公主再珍貴,也不如國家利益來得重要,犧牲一個公主,可以換來兩國長達數十年的安寧,這是個很划算的交易。
所以,和親就是身為皇室女為國家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但她轉念又想,倘若她以後生了女兒,誰敢讓她女兒去和親,她就跟誰拚命。
由此她又想到孟皇后,孟皇后這會兒對她的恨想必又增加了幾分,畢竟,讓文安公主去和親的話是從她口中說出的,她總不能再去和孟皇后解釋,說自己只是想嚇唬嚇唬她吧?
就算解釋了,孟皇后也不會信的。
所以,她頂算是又替皇上背了個鍋。
背就背吧,只要趙靖玉能早點回來,她不介意把惡人的角色繼續扮演下去。
說話間,司方正回來了,還沒等他把氣喘均,宋萬基便讓他再去一趟冷宮,向孟皇後傳達自己的旨意。
司方正聽了皇上的決定,並沒有流露出太多驚訝,他服侍皇上十幾年,對於皇上的想法再了解不過。
不僅如此,他還知道,即便孟皇后真的去勸降了宋景行,也救不了文安公主,皇上照樣還是會讓文安公主去和親的。
當然,這話他肯定不會告訴孟皇后,他的任務是說服孟皇后,至於後面的事,與他無關。
司方正領旨再次去往冷宮,謝南嘉本想告退,卻被宋萬基留住,讓她陪自己下盤棋。
“聽太子說你棋藝高超,連胡千山都不是你的對手,朕早就想領教領教了。”
“領教不敢當,陪皇上解解悶還行。”謝南嘉謙虛道。
內侍端來棋盤,兩人落座,各執黑白,安安靜靜下起來。
“文安欺負你的事,朕和太后都沒給你撐腰,你有沒有情緒?”宋萬基問道。
“沒有。”謝南嘉如實道,“我要做的事很多,沒時間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傷神。”
宋萬基滿意頷首:“朕就知道你和別的姑娘不一樣,那麼,你告訴朕,孟泰陽醉酒鬧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謝南嘉坦誠道,“但我這樣做也是無奈之舉,我想把自己從流言的困境中解救出來,又不能隨便拉無辜的人墊背,想來想去只能找他,只是我沒想到他會當街大放厥詞,自掘墳墓。”
“自掘墳墓,這個詞用的好!”宋萬基落下一子,捻須笑道,“朕當初可是頂着很大的壓力放了孟氏一馬,誰成想他們自己不爭氣,非把脖子往刀口上撞。”
謝南嘉也跟着笑了下,面帶狡黠道:“認真說來,我也算是誤打誤撞立了大功一件吧,皇上是不是得再給我記一功?”
宋萬基哈哈大笑:“記記記,朕給你記着,上次救淑妃那一功朕也給你記着呢!”
“多謝皇上。”謝南嘉笑道,隨手落下一子,吃掉皇上一大片棋子。
宋萬基這時才猛然發覺自己快輸了。
“哎呀,真是不服不行。”他撫掌道,“有你幫襯着太子,朕再沒有不放心的,朕希望你們兩個能相互扶持,相互珍惜,同心同德,白頭到老,不要像朕一樣,嘔心瀝血半輩子,連個知心人都沒有。”
“……”謝南嘉拈着棋子怔住,懷疑他肯定是想起了趙靖玉的母親,才會突然生出這些感慨。
她很想打聽打聽他和趙靖玉母親當年的事,但她知道這樣實在於禮不合,便忍住沒問,順着他的話道:“皇上放心,我和太子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
宋萬基欣慰點頭,遂不再多言,將心思放回到棋盤上。
約摸一柱香時間,司方正又回來了,面露難色地向皇上回稟,說自己沒能說服孟皇后,孟皇后情緒很暴躁,堅持要見太子妃,見不到太子妃,她什麼都不會答應的。
宋萬基彷彿早已料到,放下棋子,問謝南嘉願不願意去見孟皇后。
謝南嘉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要留自己在這裏下棋了,敢情他早就想到孟皇後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做皇帝的,心眼就是多,誰都可以成為他的棋子。
於是,謝南嘉便丟開下了半局的棋,跟着司方正去了冷宮。
司方正也不想來回跑趟趟,但是做為皇上的心腹,他必須全程看着孟皇后和謝南嘉對話,回來還要一字不差地告知皇上。
到了冷宮,看着這座破敗不堪,樹木遮天蔽日的宮殿,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謝南嘉站在門外,感到一陣陰風撲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流蘇碧螺跟在後面,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門外看守的宮女誠惶誠恐地過來行禮,幫他們推開大門,嘎嘎吱吱的聲音聽得人牙磣。
謝南嘉讓流蘇碧螺在外面等着,自己隨司方正進了大殿。
大殿空蕩蕩,陰森森,光線昏暗,文安公主的哭泣聲在某個角落響着,整個大殿都能聽到迴音。
謝南嘉站了一會兒,才適應了殿中的光線,一轉頭,就看到孟皇后正摟着文安公主坐在榻上,用狼一樣的目光盯着她。
想當初她奉旨入宮面見孟皇后,孟皇后一身明黃鳳袍端坐坤寧宮,何等的威嚴,何等的風光。
如今再次相見,她成了皇宮未來的女主人,孟皇后卻成了階下囚,要在這陰森冷宮了卻殘生。
造化弄人,何等奇妙。
她往前走了幾步,與孟皇后相對而立,語氣淡然,如同見到久別的故人:“皇後娘娘安好,不知找我所為何事?”
孟皇后還沒開口,文安公主陡然止住哭泣,跳起來就往謝南嘉身上撲,嘴裏喊着:“毒婦,我要殺了你!”
“公主不得放肆!”司方正上前將她攔住,警告她不要再做出激怒皇上的事。
孟皇后也隨即站起來,一把將文安公主拉到身邊,咬牙訓斥道:“還要我說多少遍,不要招惹這個女人,你還嫌被她害得不夠嗎?”
謝南嘉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客氣地揶揄道:“是啊,公主是想挑戰一下我這個毒婦究竟能惡毒到什麼地步嗎?”
“你!”文安公主氣得渾身發抖,終究不敢再挑釁她。
孟皇后道:“袖兒姑娘今時不同往日,就不要和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見識了,我找你過來,是想和你談個條件,如果你能答應我,我就去山陽關勸降我兒。”
“什麼條件,娘娘請講。”謝南嘉道。
孟皇后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不能讓文安去和親。”
“哦?”謝南嘉挑了下眉,側首看了司方正一眼,她就知道,孟皇后肯定是為了文安公主才要見她的,“可是,這是皇上的決定,你找我有什麼用?”
“有用。”孟皇后道,“你也不用謙虛,我比誰都清楚你的本事,只要你願意,什麼事都難不倒你,北地馬上就要下雪,戰事再拖下去對誰都不好,所以,你為了趙靖玉早日回朝,也應該考慮下我的條件。”
謝南嘉又看了司方正一眼,沉吟着沒有立刻答覆孟皇后。
她知道,她在這裏和孟皇后說的一切話,司方正轉頭就要一字不拉地講給皇上聽,所以,她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應允孟皇后的任何條件。
正當她凝眉思考解決方法時,文安公主突然又撲了上來。
但這次她沒有攻擊謝南嘉,而是撲通一聲跪下去抱住了謝南嘉的腿。
“我錯了,我不該招惹你,我求求你,不要把我嫁去新羅,我不想嫁給一個渾身長毛的野人!”她哭着向謝南嘉哀求道。
她聽人說過,新羅那邊是蠻夷之邦,那裏的男人渾身長毛,鬍子長得看不見臉,胸毛長得能扎辮子,她不要嫁給那樣的野人。
從謝南嘉進門的那一刻起,孟皇后的情緒一直控制得很好,眼下突然看見自己的小女兒跪在仇人面前聲聲哀求,情緒瞬間就是崩了,跪坐在地上抱住文安公主失聲痛哭。
“袖兒姑娘,以往種種,都是我的錯,我和我的家族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現在我不敢奢求別的,只求你看在我們同為女人的份上,可憐可憐我的文安,你將來會當皇后,也會當母親,假設你的女兒要被送去和親,你也會像我一樣心如刀割的,所以,求求你幫一幫我可憐的女兒吧,我發誓,我一定會勸景行投降的,他向來疼愛妹妹,他會為了妹妹妥協的,他一定會的……”
“你確定?”謝南嘉俯視着腳邊痛哭流涕的女人,“你確定要為了女兒犧牲兒子嗎,宋景行若投降,回到京城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你可想好了?”
孟皇后抽泣着抬起頭,眼淚嘩嘩往下淌,兒子女兒都是她的心頭肉,傷了哪一個她都捨不得,可是她沒有辦法,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宋萬基把她嬌滴滴的女兒送去蠻夷之邦。
她心裏清楚得很,即便她不去勸降,宋萬基也不會放她兒子生路,哪怕戰事拖得再久一些,死的人再多一些,他也不會罷手的。
所以,既然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母子三人保全一個,大不了兒子死了,她這個做母親的陪着。
“我想好了,只要你答應我,不讓文安和親,我願意犧牲一切。”她捂着揪痛的心口說道。
“呼!”謝南嘉重重吐出一口氣,心頭堵得難受。
於公,她不該對孟皇后產生半點同情。
於私,她太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了。
換作是她,為孩子去死也同樣義無反顧。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長嘆一聲,轉身向殿外走去,淡淡扔下一句承諾,“我答應你!”
孟皇后在她身後和文安公主抱頭痛哭。
司方正跟着謝南嘉走出大殿,小心翼翼地問道:“袖兒姑娘,皇上那邊能答應嗎?”
“我也不知道,我試試看吧!”謝南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