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發火

雲城的夏，炙熱如同燒烤爐，燒地人心浮躁，燙得城市喧囂。

“你遲到了一個小時，作為一名外賣員，非常不敬業。”

即便是在下班后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門口，傅天陽一身白衣黑褲，依舊站得筆直，非常得體的姿態，彷彿描畫過的五官卻結了冰霜，冷冷盯着眼前的年輕姑娘，並沒有伸手去接外賣盒。

“你拿走吧。”

二十齣頭的小姑娘穿着綠色環保的外賣服，胸口是黃色的logo，寫着‘你餓么’三個大字，下面是一行小字——49號，林初。

“先生，非常抱歉。”她自知辯解無力，深深鞠了一躬，‘不敬業’三個字如同壓住齊天大聖的五指山，讓她喘不過氣來。

回應她的，是緊閉的門，還有男人毫無溫度的眼神。

林初本想做賠償，見狀只能提着冷掉的外賣出了公司，剛準備騎車，手機上便收到一個罰款通知。

送餐遲到，客人投訴，罰了工資和獎金。

林初眼神一顫，趕緊打電話給負責人王哥，張口急急道：“王哥，今天……是我不對，可是事出有因……我弟弟需要學費，不能扣這筆錢……”

“事出有因？你的因讓我給你擔了果？”王哥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平日裏對員工都很溫和，若非是惹急了，絕對不會和一個小姑娘這麼發火。

“林初，你也不是第一天來。組內這段時間的業績一直不太好你也知道，經過你這麼一鬧，咱們組怕是要解散了。”

他壓了壓火氣：“這個事情，我沒有辦法幫你，是你遲到在先，客人的投訴有理有據……”

“是我的錯……”林初剛想解釋，便被人怒聲打斷，“當然是你的錯！作為外賣員，按時送餐讓客人滿意，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你就算是有天大的原因也不能讓人等你一個小時，你怎麼就這麼不敬業呢？”

又是不敬業！

作為本職工作，她的確做錯了。

“可……”林初剛吐出一個字，王哥便把電話掛斷了，似乎非常惱火她不敬業的態度。

她盯着暗下來的天色，沒了回家的動力，就地一座，如同被丟在公司門口的小貓小狗，行屍走肉般打開外賣盒子，默默撕開包裝袋，拿出筷子吃掉冷冰冰的飯菜，如同被鐵絲扎進了胃裏，難受的緊。

她一口一口扒着冷飯，彷彿沒有靈魂的木偶，頹廢的模樣看得樓上那雙幽深的眼睛愈發深不見底，冷意漸漸散了些，本是隨意一瞥，現在卻莫名挪不動腳了。

林初沒注意到自己成了別人窗外的風景，吃着吃着，一不留神，眼淚就落了下來。

換位思考，若她是客人，吃到這樣冷冰冰的飯菜，也會大發雷霆。

客人沒做錯什麼。

是她，不夠敬業。

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

理智讓林初清醒，可眼淚卻沒斷過。直到頭頂落下一片陰影，男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你，怎麼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林初反射性擦乾淨眼淚，抬頭，眼眶還有些發紅，驚訝地睜大了些：“鄭先生？你……”

她左右看了一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客戶公司門口丟起了人，連忙站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你奶奶怎麼樣了？”

鄭一銘二十七八左右，穿着休閑卻時尚，亞麻色的頭髮為他的精英人士氣質增加了幾分野性，可言行舉止卻是個沉穩內斂的，“搶救及時，在醫院觀察。”

他扶了下眼鏡，溫和地說：“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及時把老人家送醫院，奶奶……可能就沒了。”

林初下意識把外賣盒收拾好：“應該的，換了誰都會這麼做的。”

腦子裏一片漿糊，導致她都忘了問，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裏的？

“林小姐，恕我冒昧……”他看了看林初手裏的外賣盒，又看看林初哭得通紅的眼睛，問：“這外賣，是給客人的吧？是不是……耽誤你的工作了？”

他是個聰明人，問話的時候語氣刻意放輕柔了幾分，很難讓人心生戒備，不自覺讓林初吐露心聲：“送外賣，晚了一個小時，買家給了差評……”

鄭一銘微微蹙眉，還沒說話，只見女孩忽然眼睛亮了下，彷彿日月初升，暗淡一掃而光，很快由哭轉笑：“沒事的，都過去了。人要向前看嘛，一個差評，換一條人命，怎麼算都是我賺了。”

她的脆弱和難過藏得很仔細，鄭一銘卻敏感地發現了，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他拿出錢包，把現金都掏出來：“給客人賠償的錢我來出，這件事本來就不怪你。”

林初卻把錢包推了回去，秀氣的眉擰了一下：“鄭先生，我救人是因為我的良心，不是因為錢……”

頓了頓，她看向大廈頂樓，總裁辦的位置，窗戶似乎開着，輕輕說了句：“他說的得對，是我自己不夠敬業，不怪任何人。”

“林小姐……”

“鄭先生，你趕快回去照顧奶奶吧，我也要回家了。”林初沒給男人反駁的機會，騎上電動車便瀟洒離開。

鄭一銘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扯了下唇，創作的慾望蠢蠢欲動：“真是個特別的姑娘。”

燥熱的風刮過一陣，大廈頂樓的窗帘輕輕晃動，玻璃上倒映着男人沉眉工作的身影，彷彿從來沒有人來過窗前。

次日，林初為了彌補工資，一大早就去送外賣，想要多賺一些錢，結果人到門口就聽到一陣驚呼聲：“來了來了！林初來了！”

“什麼林初！人家現在是樂於助人的良心妹妹……”

林初一臉懵逼，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起得太早，導致眼屎沒有擦乾淨，所以引來了群眾圍觀，她下意識擦了擦眼睛，群眾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嘰嘰喳喳讓她聽不清誰說了什麼。

這時，同事娟子拿着手機跑出來，險些掛在了她身上：“林初，你助人為樂的事迹上了新聞頭條，你紅了我的良心妹妹。”

林初瞳孔縮了一下，險些被她撞翻：“什麼？”

“你自己看。”娟子把手機遞給她，入目便是大寫加粗的‘良心妹妹助人為樂’的大標題，緊接着配上林初騎着外賣電動車的身影，“聽說，寫這則新聞的還是雲城有名的金牌主編，所以反響才格外大。”

林初驚訝，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寫得很清楚，這篇報道的署名是筆名，可卻是自述的口吻，明顯是鄭一銘發的。

原來他竟然是金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