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倒霉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徐光頭和狐朋狗友喝完酒,獨自回家,走進漆黑的樓梯。
喝得暈暈乎乎正是舒舒服服好睡覺的時候。
“MD,燈怎麼又壞了。”光頭嘟嘟囔囔的嘀咕着,只得摸黑爬樓梯。
五樓到了,醉醺醺的摸出鑰匙,準備開門。
“光頭,錢什麼時候還?”黑暗中突然有人聲傳來。
徐光頭嚇了一激靈,本來就不怎麼穩的手,鑰匙也拿不住,掉在地上,也來不及撿。
“誰?”酒立刻就醒了一半,他本能的回頭問到。
回應他的並不是聲音,迎面而來的是一頓拳打腳踢,對方不是一個人,根據徐光頭的感覺,至少有三個人,這種敵眾我寡的情況,挨揍最少的選擇就是認慫求饒。
破舊的老式樓道里,咒罵、碰撞和哀嚎的聲音不絕於耳。哀嚎聲不斷的在說“我還我還”,迎來的仍舊是拳腳。
其實光頭也明白,生意場上就這樣,自己先不按約定還錢,是自己不守規矩在先,討債的來一次,打一次。
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頓眼冒金星,也算是一種威懾,讓對方產生恐懼和忌憚,不得不還錢。
半晌,對方估計也是打累了,點起zippo,黑暗的樓道中頓時有了光亮。
三個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搖曳曳,其中兩個滿臉橫肉,凶神惡煞地盯着徐光頭,分立在兩側,中間站着的,是看起來最年輕的一個,大約有25歲,身材修長又結實,五官清秀面色慘白,正在漫不經心地揉着手,煙叼在嘴裏,斜眼看着徐光頭:“什麼時候還。”
徐光頭倚坐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喘着粗氣,到底能不能還,怎麼還,他心裏還沒有數,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得口頭上應承着:“馬上還,兄弟,給哥哥點時間,給個面子,一個月,就一個月,連本帶利,都還給欲超……欲老大!”這個時候,還是給債主一些面子比較好,光頭生生把欲超兩個字憋了回去。
欲超是C市貿易圈裏最厲害的角色,周邊省份的大部分商場歸他不說,還涉獵眾多行業、投資理財、大小額貸款、玉石貿易等,能力範圍大的很。
領頭的年輕人仍舊眯着眼看着他,“光頭,我知道你,早年間,你是有本事,老中二商貿這一片,你還能有點名氣。”
他慢悠悠的說到,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樓道里,迴響聲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可是現在不同了……欲總的面子,你要不起。”
光頭感受到陣陣寒意,卻聽不出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想當年他徐光頭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也許是剛剛一頓毒打委實下手太狠,如今在這個年輕人面前,能做的,卻只是身上止不住的打顫。
四周靜得恐怖,年輕人繼續慢悠悠的說,縹緲的聲音像從遠處飄來的:“你也太不識抬舉,欠了這麼久。你知道,”他彎下腰,把臉湊近徐光頭,眯着眼睛盯着他,“我今天來幹什麼?”
徐光頭好歹叱吒江湖多年,但是聽對方這話,明顯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無論這些年過得多頹靡,他骨子裏的硬氣終究是隱約又浮現了。
他想耍起狠來,抬起頭直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中燃起兇狠的光。
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對古水無波的漆黑眸子,深不見底,像一池烏黑的湖水,表面極其平靜,甚至沒有一點戾氣,卻能感受到那沒有一絲波瀾的水面下,蘊藏着得洶湧,入骨寒意。
光頭的殺氣,似乎被這黑洞似的眼眸吸了個精光,瞬間泄了氣了,他在氣勢上早就輸了,沒有一絲勝算。
年輕人滿意的翹起嘴角,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繼而,漆黑的眸子,緊緊的盯着光頭,輕輕說出一句話:“我給你指條路,十天。”
他懶洋洋地直起腰,饒有興趣的說道:“不過……”
光頭似乎抓住救命稻草般,仰視着年輕人,露出渴望的表情。“不過什麼?”
他不算愚笨的腦中閃過一個靈光的念頭:這個年輕人,另有打算,也許不是欲超的人。
他用迷茫的眼神仰視着年輕人,期待又害怕他接下來要說的條件。
年輕人低頭看着他,眼裏閃着寒光:“你得記得,你欠我一條命。”
“什麼意思?”光頭沒理解上去。
年輕人嘴角微微上揚,“以後你會知道。”他頓了頓,看光頭沒了反抗和疑問,繼續慢悠悠地說:“你好好配合,我今天能救你,”他突然笑了起來,慘白的臉在火光中異常猙獰,“改天就能讓你生不如死。”
他笑着說出這露骨直白的威脅,絲毫沒有掩飾和隱喻。彷彿在說一件極為平庸的事情。
光頭這個出生入死慣了的人,看着眼前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慘白的臉,硬是出了一身白毛汗,面無血色。
年輕人滿意的看着自己的話帶來的效果,臉上的詭異的微笑更加瘮人。“就十天。”
——
徐光頭也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方才控制住了因為疼痛和恐懼帶來的渾身震顫,他也找不到鑰匙了,於是敲起門來。
“媳婦兒!開門!”連喊了幾聲,門吱嘎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體態豐腴,面容姣好的女人,和徐光頭一樣,看起來四十齣頭。
她一臉詫異的看着滿臉淤青站立不穩的男人,緊忙將他扶進屋裏來。
“你這是怎麼了啊?和誰打架了啊?不是說晚上不回來了嗎?”
“去給我拿冰袋和毛巾!”光頭徑直走進洗手間,洗把臉。
恐懼已經漸漸退去,剩下的,是窩囊帶來的恥辱感,光頭恨不得現在就找個人,狠狠揍一頓。
女人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毛巾和冰袋,不知道是嚇壞了還是出於擔心,停不下來地絮絮叨叨。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說和老九他們打牌了么?”
“你怎麼那麼多話啊,哎呀,大坤他姘頭要生了,人不夠。喝完我們就回來了。”光頭對自己的老婆還是很疼愛的,現在肯隱忍的在鬧市中安定的苟活,都是出於對這個女人的愛。他就算心裏再有怒火,也不會拿女人撒氣。
“哦…”女人有點手足無措的站在那。沒有接話。
光頭洗乾淨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努力平復心情。
他這才注意到,女人穿着性感的弔帶情趣睡衣,臉上卻是十分緊張不安,為了安撫老婆的心情,他故作輕鬆的打趣道:“你他媽自己在家還這麼騷啊。”
他只是嘴上這麼一說,可心裏仍舊想着剛才的年輕人,恥辱和疼痛,讓他接過毛巾的手仍在微微顫抖。
早晚收拾這囂張的小犢子。他兀自下決心。
女人聽了他的話,更加窘促不安,沒接話。
這些光頭都沒有注意到,他徑直走回房間,女人連忙上前,半攙扶半阻止地說:“要不你先洗個澡吧。”
光頭這才感覺到女人的異樣,狐疑地瞪了她一眼,“矯情的,老子要睡覺!”
女人更加局促,站在那裏攔着光頭,眼神閃躲。
光頭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他一個健步衝進卧室,眼前的景象,是他從來都不曾想過的,是他最信任的女人,帶給他的一頂顏色鮮艷的時髦帽子。
一個瘦高的年輕人赤裸着,只有一條小內褲遮羞,正努力擠進自家的小衣櫃,看見光頭沖了進來,獃獃的立在那裏,一條腿還跨在衣櫃裏,拔不出來。
光頭感覺眼前一黑,所有的血液都衝上腦殼,頭皮發麻。
羞辱,憤怒,痛苦,壓在他心頭的一切情緒,像火山爆發一般,噴涌而出。
他大罵了一聲,操起身邊的摺疊椅,收成扁平的一扇,怒吼着輪了上去。
一下又一下,光頭似紅了眼的野獸一般,將所有的恥辱感,都化作了全身的力氣,輪在這小夥子身上。
那小夥子腿被卡在柜子裏,動彈不得,只得用手去擋那致命的重擊,哀嚎不斷。只挨了兩下,就整個人頹倒在地,倒掛在柜子上。
鐵質的摺疊椅都打折了,光頭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女人在不斷的哀嚎大哭,年輕人漸漸沒了聲音。
不知何時,門開了,女人領進來的警察,將光頭制伏,扭送到警局,年輕人被送到醫院搶救。
到了派出所,光頭還是渾身哆嗦,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久違的快感讓他激動,他心中憤怒的野獸在歡快的哼着歌,所有的屈辱感,隨着他的暴怒,流逝的精光,只有這暢快淋漓的宣洩,讓他覺得重拾了往日的自信感,即使面對的是一個手無寸鐵的瘦弱年輕人,也不能熄滅光頭的快感。
希望那小子死了。媽的。
光頭坐在民警辦公桌前的時候,仍舊暗自想着。
“姓名!想什麼呢!問幾遍了!”警察敲敲面前的桌子,不耐煩的說。
“啊——徐深龍。”光頭回過神來,開始打量眼前的民警。
高大俊朗,明目朗星,氣宇軒昂,卻神情憔悴,也許是值夜班的緣故,這都半夜了。
“為什麼打架啊?”民警緩和的問道。
“他……入室行竊,那小子來我家偷東西。”光頭躲躲閃閃的說道,底氣不足。
“小偷?小偷進你們家還先脫衣服啊?”顯然民警是知道內情的。“你在樓道里就打了人家,又拽到家裏打的?”
“沒有啊,我在家裏才揍那小子的。”
“家裏?鄰居報警說樓道里有鬥毆的,不是你啊?”
“啊,不是我啊,我也聽到了,好像是野狗打架。”光頭曾經周旋警察盤問的能力,又凸顯了出來。
“野狗……哼,”民警顯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我信你的鬼話。”他咕噥着,但顯然不會再追究了。
“你這是故意傷人,等受害人檢查結果出來的吧,你先拘留。”民警合上手中的文件夾,放在了桌子上,向後靠在座椅背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光頭被同事帶去拘留室。
光頭站了起來,轉身準備跟上領路的民警。
“你變弱了啊,光頭哥。”
光頭驚訝的回過頭,看着椅子上的民警,正抱着肩饒有趣味的看着他。
光頭懵了,詫異之際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剎那間,感覺一道閃電擊中他的胸膛:
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