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飢荒
周國都城,如蘇。
這是一片富庶之地,城牆巍峨,人流如織,碧綠的垂柳沿着河水迤邐而來,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
“哥哥,原來這裏就是如蘇城?真的很熱鬧很繁華啊。”
少女穿着湖水綠的裙子,明眸皓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四下張望,神情天真而又靈動。
前方有個賣小糖人的鋪子那兒圍滿了人,她興緻勃勃地一頭就準備扎進去,手腕卻被人捏住了。
“惜芸,你就安分點兒,別老往人堆里鑽。”江重無奈地望着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妹妹,“這裏畢竟是異國,不比家裏,你要謹言慎行,別又闖了什麼禍。”
江惜芸撅着嘴兒,“我就是去買個糖人,能闖什麼禍?”
江重豎著食指“噓”了聲,“人多的地方你盡量別去。今天我倆是背着爹爹偷偷出來的,低調,低調,咱們在這裏賞賞景就罷了。”
哥哥就是這樣,老實憨厚,膽子又小,江惜芸沒法子,吃了口手裏的棗絲糕兒,然後指着路邊的一個大招牌,“那我們去吃點東西總可以吧,走了這麼久,我都餓了。”
大招牌金光閃閃,上面“如福酒樓”幾個字龍飛鳳舞,銀勾鐵畫,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慾。
“你這一路上吃得就沒停過,居然還會餓……”江重捏了下江惜芸的臉頰,嫌棄道:“棗絲糕玫瑰糕酥油卷,你都吃了幾斤點心了,以後若長成廚房裏的李嬸子那樣……爹爹該着急你的婚事了。”
李嬸子做菜那是一頂一的棒,但腰圍也是一頂一的粗,裙子被肥肉綳得緊緊的,切菜的時候都會抖呀抖。
江惜芸立刻給了江重一記大白眼,“我一點兒都不胖,而且我也不想嫁人。娘親都說了,只要我不願意,她才不會逼我出嫁呢。”
“可林家兩個月前來提親,爹爹說……等他這次出使回去就會讓你跟林公子訂婚……”江重猶豫着說,但看到妹妹的臉已經拉下來了,他咳了聲,趕緊住了口。
妹妹年方十六,剛剛及笄,豆寇年華,生得好似一朵鮮花,明麗照人。
從去年開始,來江府里提親的人就車水馬龍的沒有斷過,但妹妹總是鬧着不肯訂親,又是撒嬌又是撒潑,連娘親都拿她沒有辦法。
江重也不敢惹惱了這個倔脾氣的姑娘,拉着她就往酒樓里走,“惜芸,來來,想吃點什麼,哥哥請客,包管讓你吃得酒足飯飽,滾瓜溜圓。”
大堂里的客人已經滿了,兄妹兩人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殷勤地拿來了菜單,江惜芸看了兩眼,唰唰唰一指,毫不猶豫地把這家店裏的特色菜挨個都點了一遍。
江重搖搖頭,“你點這麼多吃得完嗎?”
“哥哥,咱們是第一次來周國,當然什麼菜都得嘗一嘗啦。”江惜芸甜甜一笑,頭上的兩個可愛環髻也跟着輕輕晃動,“哈,你是不是沒銀子了?我這裏有呢。爹爹昨天又給了我二十兩銀子的零用。”
江重哼了聲,“知道你聰明可愛又嘴甜,總是能哄得爹和娘給你開小灶。”筆趣閣www.dzshuo.com
每月里兄妹倆的零用本都是一樣的,可妹妹偏偏卻隔三岔五地就有進帳,不過妹妹這人大氣,有了銀子也總是跟他分享,有錢一起花,有酒一起喝,頗有江湖豪客之風。
片刻后,酒跟菜都上來了,桌子擺得滿滿當當,江惜芸倒了杯竹葉青,豪爽地一飲而盡,不過她喝酒上臉,瞬間白皙的臉龐就湧上了兩朵淡淡紅暈。
“依我看你真不像個女子,喝酒跟喝水似的,毫無閨閣女子的溫雅斯文。”江重揶揄她。
江惜芸吃了口脆筍,笑道:“是啊是啊,在你眼裏,只有台上那個姑娘才算得上是女子吧?”
樓梯那裏有張小檯子,檯子上站着一對賣唱的父女。父親五旬年紀,滿臉皺紋,佝僂着背,正在拉一把破二胡,而那女兒看上去不到二十,模樣漂亮秀氣,衣裳雖然樸素,卻乾淨而合身,她手裏捏着白色手絹,正在低唱着一首江南小調,儂聲軟語,婉轉動聽。
一曲唱罷,拉二胡的老人顫顫巍巍地下台,朝着四面八方揖躬道:“列位客官見笑,縉國大飢荒,我與朱兒從縉國逃難過來,如今在這酒樓唱曲,為衣食操忙。請客官賞點銅板,讓我們父女能吃一餐飽飯。”
然後他捧着灰瓷碗,帶着女兒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乞討過去。
“縉國飢荒?!”江惜芸詫異地望着江重,“有這樣的事嗎?我怎麼從沒聽爹爹提起過?”
江重擰着眉,不知如何回答。
或許在爹爹眼裏,妹妹還是小孩子,天真無邪,不諳世事,那些世道的艱辛,灰色的陰暗,爹爹卻從來不曾對妹妹提起。
那賣唱的父女已經到了江惜芸的跟前,江惜芸咬了下嫣紅的唇,目光憐憫,從荷包里拿了錠銀子,輕輕放進他們的瓷碗裏。
那老人怔住了,嚅囁着說不出話。
他的瓷碗裏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銅板,而江惜芸的這錠銀子足足有十兩,足夠他們父女半年的飯錢。
“撲嗵”一聲,那老人已經跪下來,朝着江惜芸連叩了幾個響頭,他身旁的朱兒也跟着跪下,江重連忙上前,把這兩人扶起,和藹地問道:“兩位是縉國哪裏人?我聽口音好似很耳熟。”
“我們是縉國青城人。”朱兒很伶俐,搶着回答。
青城在縉國的北邊,原本是一片魚米之鄉,江惜芸秀眉輕輕一皺,低聲問:“剛剛你說縉國大飢荒,真有這樣的事么?”
“是的。”一提到飢荒,朱兒的眼圈就有點泛紅了,“鬧了幾年洪災和蝗災,地里顆粒無收。朝廷又不撥賑災銀,我家裏六口人,除了我和我爹,其他的人全都餓死了。”
拉二胡的老人在旁邊用破爛的袖子不停地抹着眼淚。
江惜芸愈加同情,想了想,伸手到荷包里,又拿出了一錠銀子,遞給了朱兒。
加上剛才的十兩銀子,她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零用都給了這對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