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契、活契
黑衣人這時才轉身,第二次看向谷懷。
他還是沒有說話,但意思很明確:過來,跟我走。
谷懷看看矮胖商人,又看了看黑衣人,知道自己是沒有別的選擇了,琢磨着也總比待在這個生死由誰的地方要好,於是緩緩地站了起身,朝着黑衣人走去。
這時間,黑衣人一直盯着谷懷,面無表情。谷懷自打一站起來,就感覺到在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身邊那些個“兄弟”,矮胖商人、壯漢武士,甚至市集旁邊路人。
矮胖商人應是不明白,為什麼黑衣人一開始就選中了個這麼不起眼的貨色。而谷懷身邊那些個勞力,看他的眼神卻是很複雜——嫉妒,嚮往而又幸災樂禍?
谷懷離黑衣人只有幾丈遠,但他覺得這段路卻是生平走過的最長的。因為未來會發生什麼,他完全無知。
黑衣人看到了谷懷的忐忑,微微皺眉,抬起了下巴,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這一點點動作,看在谷懷眼裏倒是有些令他害怕。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逼得他快走了幾步,跟着黑衣人上了車。
進到車廂里的那一瞬間,谷懷瞳孔微張,他發現裏面空間之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大到可以幾人同時在裏面踱步,而廂內奢華的內飾卻令他有些頭暈目炫的感覺,相比之下人界那些所謂的“雕欄玉器”與“葡萄美酒夜光杯”,在這車內也必然會黯然失色。
谷懷之前跟着父親去過很多地方,坐過很多種車,但眼下這輛卻着實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谷懷稍有拘謹地坐了下來,而後突然想起什麼,一摸自己腰間,有些慌張——發現父親給的那隻麻布袋子不見了!
布袋子裏原有些銀子,一些瑣碎的物件,連同一封信。其它東西並不重要,可那封信,父親臨走前給自己的信……
“怎麼?東西丟了?”黑衣人亦入座,脫下兜帽,露出了一頭銀髮,多少給人一種神秘而又老謀深算的感覺。
話語間黑衣人眼神灼灼地盯着谷懷,但聲音中卻好像又帶着一絲關切。
“啊,沒,沒什麼。”谷懷當然不必說出緣由,而且說了又如何?
逢人只說三分話,這到哪裏都是種謀生的原則,而且自己還身處一個異世界之中。
正當谷懷的話音一落,車廂里突地刮過一陣風,隨後在谷懷身邊憑空地多出了一個男人。
雖說是個男人,但他卻俊美得像個女人。
這會兒,這個男人的出現方式與其俊美的外形把谷懷的目光完全吸引了過去:一身輕便的鎧甲,通體發出淡藍色的光暈,與方才那壯漢武士的穿着風格迥異——鎧甲的樣式極為簡約,所有部位均沒有一塊多餘的設計,就連額上也只是一抹頭戴。
“寶貝!”谷懷失聲讚歎到。他雖看不出那鎧甲裏面的五行比例,但能感覺到,這又是一件上品的五行神器。
又見到一件上品的五行神器,做工精良,美輪美奐,谷懷竟有些興奮了起來。他似乎都忘了方才那窘迫與拘束的樣子。
其實,他也嘆那名武士之美——面色白皙,一頭鉑金色的短髮乾淨利落,挺拔的鼻樑旁邊兩隻紫藍色的眼睛閃爍着精銳的神色,可自己畢竟也是個男人,終究是收住了口。
豪華駝車啟動了,沒聽到車夫的吆喝聲,也沒有車內人的指令,它就自覺啟動了。
車外駱駝的腳步聲由慢變快,而後飛快……
奇怪的是,硬邦邦的車身,硬邦邦的軲轆,卻很平穩,沒有顛簸。
“你叫什麼?”黑衣人問谷懷。
“谷懷。”谷懷開始還猶豫了一下,但一想自己都現在這副光景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我姓尤名球,有個店鋪,你跟着我干,不愁溫飽。”黑衣淡淡地說到。
谷懷也跟着父親見過一些人,聽過一些場面上的話。他很清楚,商人也有不同的修為。那些日日說錢,滿身銅臭味的,就如同方才市集上那個胖子,只不過是些不入流的。而真正的高手,應是善於掩藏的。眼前這個尤掌柜的,是個高手。
“尤掌柜,你看我這身板,要肉沒肉的,不辱君命才好!”谷懷想起了市集上那些個奴隸,有些忐忑,本能般地答道。
“老闆,哪種?”俊美武士開口問尤球。
尤球皺思考片刻:“活的吧。”
武士開點點頭,從鎧甲某處拿出了一張羊皮紙遞給尤球。
一張招搖山的羔羊皮!谷懷瞪大了眼睛,他可是認識那張紙。招搖山乃人界的一座靈山。傳說此山與神界聯通密切,平時吸納有天地之精華,物產頗豐。山上有一種羔羊,其肉質鮮美,皮質珍貴,常用來包裹祭祀珍品,使於國樂大典或在王宮貴族裏製做一些珍貴物器。若非有一定的機緣,一般人極難尋得。若有幸得之一皮,富過三代有餘!
招搖山的羔羊皮雖不是五行寶貝,但也十分罕有,想不到能在這小車裏見着。谷懷心嘆,若說是用這種皮紙來簽契,應也不只此一。
這尤老闆該是多富有!
“在這裏,契分兩種,死契與活契。”俊美武士的話打斷了谷懷的思緒,“死契定終身,直至主人身亡,而活契則有期限,期滿后或續或走,由雙方協定。”
“契約一定,凡損耗對方利益者,將遭天罰。輕者致傷致殘,重者或暴斃致死,或意外身亡。”尤球補充到。
“暴斃致死”與“意外身亡”,谷懷聽着聽着身上寒意漸起,眼睛不自覺地瞄了一眼尤球。看着尤掌柜那旺盛的精氣神,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歸西,心嘆大勢已去。
尤球的決定讓谷懷有些吃驚。他從御風手裏接過契捲來,對着谷懷展開來說到:
“我同你簽個活契,為期三年。”
谷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尤球,像是從天下撿了個餡餅。因為自從他從被當作商品販賣的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應是沒有了自由,沒想到……三年,還可至期再議……
是不是三年過後自己就可以出去了?
不對,沒有這麼好的事情!谷懷轉念一想,尤球對自己一無所知,立個死契對他沒損失,反而還更牢靠,但為何要如此?
“對工錢有什麼要求?”尤球並不會理會谷懷的想法,繼續問到。
“工錢?”谷懷看着尤球,又是一愣,頓了頓之後答到,“沒,沒有要求。”
“那就與你每月二兩銀子。”尤球點點頭,似乎早已料到谷懷會那樣回答,伸出兩根手指頭,“錢不多,但往後依表現來漲。”
“二兩白銀!?”谷懷心中一驚。
這點錢雖完全比不上他在皇城裏做少年時的花銷,但與那邊做夥計十來錢的市場行情相比,多出了不只二十倍!
而且,他現在身無分文,如此高的薪水,每月必是衣食無憂了。
思緒之間,尤球已開始對着契紙振振有詞地念到:
“神明保佑。吾,尤球,尤某人。今上請身契,下用於市集買入人工,月錢,白銀二十兩。雇傭雙方若有背信棄義之舉,願遭天譴。現請入契人報出姓名。”
好一個背信棄義則願遭天譴。
言畢,那個俊美武士對谷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話。谷懷當然也是沒得選擇,當下應到:
“谷懷!”
話音一落,谷懷覺得全身了陣灼熱,好似有無數支烙鐵在身上燙印着,極度難受。但他往身上看去,又沒有任何損傷。同一時,契書上慢慢顯現“谷懷”二字,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血字一般鮮活。然後,只聽得“砰”一聲,谷懷感覺手腕一震,手中的鐐銬竟憑空碎裂開來。
看着掉落的殘片,谷懷呆住了。因時間太長,遭遇太多,他竟忘記自己手上戴着鐐銬。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要一直戴着它們,一直到死。他也根本沒想到這堅固無比的金剛鎖,竟被如此輕易地解掉,盡憑一紙之力。
“活動活動手腕吧,”武士提醒着說到,“你身上會有灼熱感,如同地獄之火燒,是契約完成時的印證,提醒你自己已有約束在身。”
“金剛鎖乃皇家法器,由隕鐵打造且注滿了金行神力,若沒有鑰匙的話也只有自斷雙手才能解除。”尤球摸着自己的鬍鬚接著說到,看似對人界的東西也是非常的熟悉。
谷懷點點頭,他雖不知道確保契約之信的力量從何而來,但他看得出,絕非兒戲。
之前尤球所說的那些個背信棄義之後果,他本還有些質疑,感覺違約的後果過於嚴重。可當下這場景,又讓他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