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管英雄出處(6)
關止望住藍寧,藍寧也望住關止。
他的眼波清澈,看出了她的神色堅定。
窗外,月亮初初上,光華濺人,世間一切都磊落。
藍寧懇求關止:“你同我一起約他吃飯,好不好?”
這真的是商量懇求的口吻,藍寧臉上還帶一絲期待。
她真正求人的時候,眼睛裏會有一種格外慎重的真誠。關止在很多年前領略過,也在去年重新見到過。
那時是他向她求婚,她聽了他的理由,把手伸到他的手裏,講:“那麼以後就要多多照顧了?”
關止那時想,還好,她並非無動於衷,對他的誠意求婚也充滿感動,而答允之時,有慎重的真誠。
現在的她,同樣如是,不知緣何,不藏這份真,不是上一回同他商議“景陽春”項目時那樣公事公辦,業務洽談的態度。
於是他便講:“老婆大人安排的任務,我當然要做的。”
藍寧笑起來,月光下頭的這個男人,不但長得好看,而且也很會讓她心裏爽快。她真正覺得,有他在身邊有商有量,勝過一個人單槍匹馬闖龍潭。
關止答應了,就立時去撥了電話,把梅紹望約了出來,間中問藍寧:“請他吃什麼?”
藍寧抿嘴一笑:“去‘茶座’。”
關止露一個詫異之色。
茶座乃本城算有點名氣的連鎖中餐館,廣告做了老多,做得小白領們耳熟能詳。關止也光臨過,光臨結果不甚理想,在專欄里沒有指名地小批了一下,云:“小資水準的用餐環境,快餐水準的食品口味,比必勝客高一個水準的人均消費,招牌菜卻是紅豆冰沙。”
他自己請客,有千千萬的選擇,但絕對不會選擇茶座。所以他對藍寧講:“還不如去要請老梅代加工的川菜館。”
藍寧笑得很有含義:“不,絕不。”
那麼關止只好照辦,那頭梅紹望聽了也嚷嚷:“還不如來我餐廳。”
不過他講不過關止,只好同意。
關止順利完成任務,轉頭問藍寧:“有什麼獎勵?”
藍寧站起來跑到衣帽間,打開壁櫥,拿出自己的包,翻了一陣翻出皮夾子,又回到關止身邊。她拿了一張銀行卡出來,遞給關止。
關止先自一愣,而後不客氣地推掉她的銀行卡:“我那時候沒睡醒開玩笑呢!要是我真去琢磨你的一畝三分田來給我買車,你媽不得先撕了我?”
藍寧白他一眼,講:“你的車哪用的着我插手?人廠里能不給你優惠嗎?如果你要幫你媽出租金,算我出一半!算起來,我從沒買過東西孝敬過她。當然,我知道你原來根本不需要我插手。”
關止又是一愣,再講:“八戒,沒想到你智商真是優良啊!”
之後必然又是被藍寧掐手臂和大腿。
這一晚,藍寧並沒有睡好,她回到自己房間以後,一直坐在寫字枱前寫計劃書。
再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長長噓了一口氣。
要做完它,並沒有想像中這麼容易,因為她所要補充的,是實實在在能夠說服“景陽春”現階段改變一下經營戰略,而並非僅僅是幾個月前為了拉一票生意做的短線計劃。
這得費腦力,查資料,細思量,觀局勢。
窗外的月亮又被烏雲遮蔽,也許黃梅雨季的接近讓天氣變得陰晴不定,總令人無法琢磨。
但藍寧從沒如同此刻這般清醒。
進入職場之後,她從不哭泣。如今一通哭泣,傷心過後,恍覺今後還有選擇需要做。
她想好了,就此猶豫,不是辦法,三岔道口,不能夠掩耳盜鈴。
這便是生活,生活迫人前進。
連王鳳都立志不移不屈,拋開身家搏了一次。
她又有何怕?何不真正拋開“時間維度”?
當這個想法在腦海中萌生的時候,是驚嚇到藍寧的。
當嬰兒被剪斷臍帶,也許潛意識中,均有如此的驚嚇。往後離開母體,獨立看世界,自給自足,不必依靠母體養分。
離開以後,是否能夠自給自足?
但大夫往往都要狠拍兩下小屁股,嬰兒大哭了,便是痛過之後的清醒,成功踏出這第一步。
藍寧想,她得證明這第一聲哭聲響亮,結束在母體中蜷縮的生涯。
往後再如何,便是她的人生,經風歷雪,自承結果。
於是便有決定。
藍寧伸一個懶腰,推開筆記本電腦。橘黃的小燈射出溫柔光線,彷彿多年以前時維宿舍那一盞。
她對着小橘燈喃喃:“時老師,我是要畢業了。”
翌日,藍寧抖擻了精神,還是畫了精緻妝容上班。
她一進辦公室便用電話將程風招來,把手頭有關文物展的資料一一交代齊全。
程風眼裏有疑惑,但畢竟沒有講出口,只是把工作交接得很仔細。
這也算一重尊重。
程風走後,藍寧去茶水間倒茶,遇到羅曼,由衷誇讚:“廣告裏用這句廣告詞效果很好。”
但羅曼面色不好,似乎是熬了夜,雙眼通紅。她點點頭,算作感謝藍寧的讚揚。
藍寧不禁關心問道:“怎麼了?”
羅曼只講:“昨晚陪夜了,我媽媽住院。”說完便也不多說。
藍寧也不方便多問,一路逕自回到自己的格子間。路過方珉珉座位旁時,見她同程風正在做展台平面圖。
這是為文物展提案準備的。
藍寧對方珉珉講:“我來調用前期給‘景陽春’的項目做的市場調研和策劃初稿。”
方珉珉講:“等一等好不好?我爭取下班前找給你。”
還是客氣的口吻,但是服務的時間挪后了。藍寧並沒有當場側目,方珉珉根據公司需求分清楚了輕重緩急,她能理解。
雖有一口氣緩緩緩緩堵上來,她還是勒令自己咽下去。
員工應當為了公司在八小時內鞠躬盡瘁。
藍寧認為這不應該算是錯。
所以,她也不能有錯。因此,這最後的一宗項目,她想要全力以赴,爭取到位。
最後方珉珉是在下班前十五分鐘才遣助理遞來資料,藍寧快速瀏覽一遍,關止的電話已經催上來了。
他開了新車過來,這是藍寧昨天忽略未去注意的,不由也新鮮。她繞着蹭亮的新車走了兩圈,看出了門道,嘖嘖輕嘆:“你真行啊你!把服務奧運會的車都給開出來了。”
關止的新車藍寧有幾分眼熟,正是在奧運會上進進出出接送運動員的贊助車,該贊助商當時只贊助這一款車,對外宣佈是用了國內自主研發的最新的動力技術,完完全全的經濟型,且目前並不急着上市,把眼球聚焦效應用了一個足。
後來金融風暴席捲汽車業,藍寧還同羅大年講,那款車宣傳得時,沒撞上風口,對外發佈的價格也不貴,市場預熱的期待值足以抵消金融風暴帶來的負面影響。
前兩個月的車展上,這輛車才又亮相,該企業發言人自信滿滿宣佈今秋上市,其高性價比在經濟低迷時頓時撩撥起消費者的滿心購買慾。
其實藍寧挺想知道到底是誰給這車做的營銷方案。
關止下了車,給她開了車門,還彈了一記車頂蓋:“5000轉96千瓦,比歐版的多出6千瓦,還有220牛米的最大扭矩,這高效率的渦輪增壓和缸內直噴技術真不是蓋的。這些可是真正的國內技術。”
藍寧擺手:“我可聽不懂專業的。可是——”她歪頭望牢關止,她可沒忘記他幾個月前便提過這車,這讓她心底一片篤定,“你和這車什麼淵源?”
關止笑嘻嘻實話答了:“米飯班主的淵源。”
藍寧心中一觸:“以前你的小QQ也是這樣得來的?”
關止塞她進車裏:“這便是我們這行的榮耀。”
藍寧點頭:“甚好甚好,改天你去找寶馬奔馳法拉利做生意!”
關止答:“周公子說,國內的貴族都開雪佛蘭。”
藍寧笑得前俯後仰。
不過新車果真不賴,又穩又靜,比關止先前的車,絕對屬於鳥槍換炮。
也真難為他把一輛小破車開了這許多年。藍寧想。
他們抵達茶座時,梅紹望已經到了,找了靠窗的位置坐好,正喝茶。
他對關止夫婦講:“你們倆就請我吃這個啊?”
藍寧笑着問:“你吃不吃冰沙?”不待梅紹望答,便先行叫了一客。
梅紹望對住藍寧抱拳:“你那方案我仔細看了,真是不錯,我已囑我們工廠的廠長親組一個小組來同你聯絡。”
藍寧先同關止相視一笑。藍寧講:“行,你看着辦,如果覺得方案不妥,別給關止面子。”
梅紹望笑開來:“這不是損我沒給老朋友面子嘛!”
關止嗤道:“你給我少來。”
冰沙送上來,老大一座,梅紹望見了就皺眉頭,他是不愛吃甜品冰品的老男人,見着就過敏,講:“平日中午花一兩個小時見個客戶我才會選這兒,一杯茶吃下來也花不了幾錢,就貪他們家的環境好。”
服務生將菜單遞過來,梅紹望是這行的老行家,藍寧又是做東請客的,於情於理都讓着他先拿過去看。他看老半天,一個菜都點不出來,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這裏點菜有技術難度,明明喝茶的,滿眼都是套餐。”講完之後,不知何故,又補充了一句,“就這樣的還拉了風投進來,今年連開二十家,鈔票多的什麼似地,都跟四大國行做起了廣告。”
藍寧一個人慢條斯理吃起了冰沙。
她吃起甜品來,總擺出一副享受姿態,舀一勺,抿一口,冰沙太冰,又被冰得眯了眼。
好像一隻享獨食的貓咪。
關止坐在她身邊,就側頭這樣看着她,自己的饞癆隱不住,也上來了,撈過她的勺子,也蹭過去嘗了兩口。
藍寧便把冰沙推到關止面前,她就手抽過梅紹望手裏的菜單,講:“那麼就套餐?”
梅紹望表示隨意,不過他到底精明,把藍寧的行止又觀一遍,又瞅一眼關止,先自按兵不動。
藍寧把雙手一握,放在枱面上頭,用一個誠懇真的表情,對梅紹望講:“雖然他們拿了國外的風投,可是挺不巧的,這回金融風暴,那間投資機構雖然苦苦支撐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但最後還是中招,上個禮拜已經撤資了。”
梅紹望一愣,他是不知道有這樣的小道新聞,不由別轉頭又看關止一眼,關止只管與眼前的冰沙做鬥爭。
梅紹望便遺憾地講:“真是不巧,他們可連開了二十家餐廳,今年成本壓力夠大的。”
藍寧用力點點頭。
她點的套餐適時地被端了上來,盛器很特別精緻,同餐廳的裝潢相得益彰,幾樣菜色也簡單,不過是蟹黃豆腐煲、碳烤豬頸肉,配的點心是叉燒蛋塔,還特別贈送了一個菌姑鍋。
梅紹望吃東西講究,喝了清茶,漱清了口,才舀了一勺蟹黃豆腐,吃一口就皺眉:“還是淡而無味,可沒他們總店的味道好。”
藍寧微笑:“那當然,他們總店的廚師長比較資深,其他門店缺乏專業人士坐鎮。”
梅紹望的心底不禁有些得意,眉頭一樣,落到藍寧眼裏。
她還附加一句:“他們沒有加工廠,就是一個小型的中央廚房做原料初加工。風投一進來,他們被迫把錢花在迅速開店和打廣告上,力求快速贏利。供應鏈反而跟不上,菜式的質量就受到影響了。而且如今資金一斷,更加不可能完善供應鏈上的環節。”她不待梅紹望完全消化,再講:“其實他們在找代加工的合作夥伴,解決眼前這個棘手問題。
梅紹望把藍寧的話在肚子裏消化了一個很短的時間,別有意味地看了關止一眼。關止已經把眼前的冰沙解決,續而又拿起了筷子,開始解決肉燥飯。
他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態度。
梅紹望便對藍寧講:“他們找合作夥伴多久了?”
“不長,不過挺難的,他們在江浙滬地區有近百家餐廳,所以也不難理解他們自己的中央廚房為什麼不能滿足自己的需要了。做工廠化是要花時間和精力的,不是人人都像老梅你肯花這麼長的時間。”
梅紹望大笑起來:“弟妹,你這個高帽子戴的我舒服得不着三五六了。”
藍寧拿餐巾紙擦了一擦嘴,站起來,說:“我先去洗手間。”
她走了以後,梅紹望瞪牢她的背影看了半天,才對關止說:“要命,這小丫頭什麼時候滿師了?”
關止吃完口裏的豬頸肉,講:“我還是那句話,你覺得有的做就做,沒興趣做就不做。”
梅紹望對關止正色:“你小子這些年還是把自己當我公司的編外,‘茶座’的風投撤資的事情怎麼早不告訴我?”
關止搖頭:“坊間傳聞多,而且我並不認為他們撤資對你有什麼影響。畢竟‘麥達利’和他們的投資方不一樣,‘景陽春’和‘茶座’不一樣。你是經營決策者,經營方面比我要專家不是?”
梅紹望聽得只恨恨道:“你們夫妻,一個賽一個的牙尖嘴利,希望你們的孩子以後不要太會說話。”
關止皮笑肉不笑:“那你一定失望,以後我兒子一定聰明伶俐到可以拿國際辯論賽冠軍。”
藍寧再回來的時候,對他們倆說道:“我又點了幾塊蛋糕,你們一定沒吃飽?這裏蛋糕不是他們自己做的,從‘黑森林’進的貨,所以挺好吃。”她看一眼梅紹望沒吃完的豆腐煲,“一定比豆腐煲好吃。”
梅紹望只得哭笑不得及至無話可多說。
關止在旁講:“他們的冰沙倒真好吃,就冰沙可過關,其他的真的是不能上枱面。”
聽得梅紹望相當地有一番的得意,他一貫以自家企業的產品品質一流自詡,這廂一比較,更加志得意滿。
自然,用餐氣氛算是相當輕鬆了。
間中,梅紹望還詳細詢問藍寧有關“茶座”的資本方撤資事宜,藍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令他愈發得慎重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