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七 貴客盈門
()一夜過去,竟又是一場紛紛瑞雪。
雖然天色已放晴,停住了飛絮飄飄,淡金的暖陽也露出個頭,但整個天地仍舊被厚厚的雪層覆蓋了個嚴實,只剩薄薄陽光勾勒出一片雪瑩無暇,端白如玉的世界。
推開窗,子妤深深地吸了口氣,卻被那冰寒的冷風突然灌進來,忍不住“咳咳”地嗆了一下,嚇得她趕緊關上窗戶,尋了那件青花底兒,踏雪梅的厚襖子穿上,又梳好頭戴上一頂小羊羔的暖帽,將弟弟送的腰爐放上一顆熱炭掛好,這才敢出得門來。
塞雁兒還在蒙頭大睡,提前就吩咐了到出發的時候才准叫醒她。
子妤找到弟弟,才知道今兒個一早,他已經尋了機會把薄鳶郡主要來找唐虞診病之事告訴了花夷。這小子只記住了一頭兒,另一頭就給忘光了。子妤只好又找到班主,說了那薄二夫人的事兒,稱她仰慕班主多時,要過來敘舊,只順帶讓女兒給唐虞悄悄病而已。又告訴他因為是諸葛小少爺替花家班牽的線,所以這位貴客也會順道過來。
能迎來薄侯二夫人和郡主,還有諸葛不遜這樣的貴客,花夷臉上是兩分得意夾雜在笑容之中。囑咐今兒個回到戲班,無棠院先暫停一日的戲課,低階弟子也統統都呆在後院不準出來晃蕩,只花家姐弟可跟在唐虞身邊,雖是準備迎客。
眼看巳時已到,馮爺也親自來迎送眾人,花夷招呼着花家班的弟子們都收拾好,齊齊集結在了常樂宮的門口。
瞧着唐虞身邊端端立着的花家姐弟,花夷覺着是越來越順眼。想想,自打這倆小傢伙來了戲班,好像整個花家班的風水就變得極好。不但和諸葛右相的親孫攀上了關係,託了他們的福,還把候爺親眷給拉拔了過來。想想若是唐虞能幫那薄鳶郡主治好咳症,豈不是又給薄侯送了一份天大的人情!
聽說薄侯就要從西北調入京中頤養天年了,到時候有右相和薄侯兩大高門權貴的照映,這整個京城還不是花家班一家獨大么!
想到此,花夷白面之上溝壑畢現,笑容那是大大的明媚,猶如這雪中暖陽,讓整個花家班的弟子心情都輕鬆了不少。相比較旁邊沒怎麼討到好處的佘家班和陳家班,那種意氣風發可就不是能同日而語的了。
怎麼入宮的,就怎麼出去,只是這次盤查搜身要輕鬆了不少,因為有馮爺在斡旋,那些侍衛的臉色看起來也沒來時那樣僵硬。
箇中原因自不必多說,每次花家班和其他戲班入宮演出,出去的時候都會幫着內侍宮女們捎帶一些東西出去換錢。其中有他們得了主子賞賜的各種細軟,還有些書信等雜物轉交給城裏的親眷。這些東西侍衛和內務府都是心中明了的,但因為無傷大雅,倒也沒有從中阻攔什麼。但有一條,御用之物是嚴禁捎帶出宮,一旦被發現,當即扣押入天牢,腦袋隨着刀起,馬上就會落地。如此,也不怕有人鋌而走險的犯了宮規。
出得宮門,這趟萬壽節之行也算告一段落了,大家的臉上都有着如釋重負的表情,加上各人得的賞賜頗為豐厚,無論是金盞兒等一等戲伶,還是隨行的小弟子們和幾個粗使婆子,看着這滿城的銀裝素裹,腳步都顯得極為輕盈。
......
花家班在萬壽節演出博得頭彩之事早就傳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陳哥兒一大早就趕緊安排鍾師父讓弟子們掃凈門前雪,又掛上紅綢子和兩串碩大垂地的鞭炮,遠遠看到車攆隊伍駛入了巷口,趕緊吩咐人立馬點燃。
在熱熱鬧鬧的鞭炮聲中,眾人好似衣錦還鄉一般,整個街巷都給看熱鬧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花夷坐在最前頭的攆子,直接挨着車夫,也不顧嚴寒,一一和周遭的街坊鄰居們打着招呼,臉上那個喜氣勁兒就別提多滿了。
在鞭炮聲和此起彼伏的恭賀聲中,車隊齊齊進了院子,大門一閉,什麼事兒也都了了。花夷趕緊召來陳哥兒和鍾師父,把今兒個三個貴客要來戲班的事兒吩咐了下去。於是,掃雪的,摘花的,擦洗桌椅板凳門襤牌匾的,把一眾低階弟子忙了個不亦樂乎。只有花家姐弟和止卿等剛從宮裏回來的小弟子予以倖免。
因為誇口要給薄鳶郡主還有諸葛不遜做窯雞,花家姐弟屁股還沒來得及坐熱就又出去了,想到集市買幾隻雞仔。可昨夜一場雪,集市上稀拉拉的根本就每個攤販,更別提雞販子了,估計都在被窩裏摟着老婆蒙頭大睡呢。
着急也沒用,虧得子妤想起了茗月她媽,急匆匆地厚着臉皮去尋,她果然養了好幾隻雞仔準備過年的時候宰了。多給了三兩銀子,子紓這才和姐姐一人拿起兩籠雞往戲班回趕。
把雞仔丟給廚娘讓她們幫忙拔毛清洗,子妤拉了子紓回屋又換上一身新衫子。這可是花夷親自交辦的,要讓兩個人打扮得體體面面,這才好一併到前院去接待貴客。
清掃了雪痕,換上插了梅枝的白瓷瓶,地上的毯子是新鋪好的,半個腳印也沒有,桌椅板凳均擦得黝黑髮亮。這無棠院拾掇之後看起來倒也清爽乾淨,即便貴客盈門也不覺得失禮。
花夷身着錦服端立在花家班的門口,雙手交握着不停地搓,不停地抬頭望一望巷口,顯露出心中的一點焦灼。而唐虞則帶着花家姐弟和金盞兒等幾個一等弟子紛紛站在班主的身後,來迎接尊客。
眼看日頭上升,還差不到一個時辰就午時了,貴客的影子都沒見着。看金盞兒等嬌弱的女子站久了也有些支撐不住。唐虞乾脆上前稟了花夷,這才讓一等戲伶們都不用在門前候着,回去無棠院坐等就好。只是花家姐弟不能回去,要一併在門口候着,畢竟他們見過客人,有個熟臉來迎接也是禮貌。
還好,只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巷口終於有了動靜,前頭是一輛有些眼熟的紅漆綠頂雕花大攆,後面還跟了一個黑漆雕梁的攆子,一面杏黃的小旗上面綉了“諸葛”二字,兩車徐徐從遠處駛來,正是貴客將要臨門。
花夷見狀,趕緊理了理袖口衣袍,端正了腦袋上的灰鼠皮帽,又轉頭看了看唐虞和花家姐弟身上有沒有不妥的地方,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一招手,四人齊齊站在了花家班的門口,朝着即將駛近的攆車齊齊鞠身福禮,做足了禮數的功夫。
子妤跟在後面也捏了裙角福禮,眼看着前頭越來越近的攆車,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彆扭感覺。雖然這個時代中戲伶的身份並非那樣低賤,並不屬於下九流,但面對權貴,他們還是不得不低頭,不得不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討好姿態。
對於她這縷從現代飄過來的香魂,雖然已經在這樣的世界中浸淫了十一年的時間,可面對這樣明顯的門第之差,心中不至於麻木,還是免不了的覺着有些彆扭。
側眼瞧了唐虞,他倒是一副清清朗朗的樣子,雖然屈身福禮臉上的表情卻平淡如常,並無花夷那番激動表露。
子妤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得想:也是,做好自己便罷,何須諸多顧及。每個時代有每個的無奈,若真不能隨了大流,那就固守好心中的清明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