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一 落園驚艷
()細細的雪沫在青石板上並未完全融化,塞雁兒穿了羊皮小靴子,雖是村婦打扮,卻比豪門千金還要矜貴幾分,左右由阿滿和子妤小心地扶着,生怕她摔着了。
花夷也由陳哥兒好生攙扶,帶着塞雁兒和如錦公子等幾個得意弟子往落園而去。
落園門口有個粗使婆子在掃雪,見了班主過來,忙鞠身福禮,打開院門,朝着裏頭吆喝了一聲。
塞雁兒看了這一幕,皺皺尖巧的小鼻頭:“師父,這落園的活計兒雖不多,但那南婆子畢竟已是老嫗,不如撥兩個女弟子過來伺候大師姐吧。”
說話間,南婆婆已經從院子裏迎了出來,一身素色的棉襖,灰白的頭髮綰得一絲不苟,見了班主先頷首福禮,這才堆笑道:“多謝雁兒姑娘關心,這落園就老生和姑娘兩人住,平日裏飯菜都有人送來,打掃院子也有粗使婆子幫忙,其餘本就沒什麼活計兒。而且姑娘喜靜,人多了反倒不爽。”
塞雁兒還想說什麼,卻被花夷揮手打斷:“盞兒嗓子好些了吧?”說著跟了南婆子而進,身後的弟子們自然快步跟上。
“喜靜!”塞雁兒卻有些不滿,冷冷哼了聲:“也不知道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
這句話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了。
子妤扶着塞雁兒跟着進了落園,想起前日裏的聽到的咳嗽聲和當晚南婆婆開門時那個尷尬的神色,總覺得大師姐不願用婢女,或許真有什麼隱情。不過這等事情也並非自己可以操心,搖搖頭,便也不多想了。
落園的桂樹倒是四季常青的,只是油綠的枝葉稍顯的稀疏了些。
立在花廳門口,金盞兒青絲高束,披着雪裏綴梅的昭君套,一圈兒銀狐圍脖兒襯得臉龐愈發嬌憐可人。身邊還有一人,青袍綉竹,身姿挺拔卻又略顯消瘦,正是唐虞。
遠遠看去,子妤心中暗嘆:這女的清漣映雪,男的雅人深致,倒是一對璧人。想到此,思緒一沉,胸口竟有些發堵。
花夷看了兩人也是眼中猶有深深笑意,連連點頭,惹得身邊塞雁兒又是悶哼一聲,心中不滿,嘴上暗暗嘟囔了一聲“孤男寡女”......
兩人見了花夷均上前恭敬地福禮,又含笑看了眾人算作打過招呼。因為金盞兒是戲班的大師姐,唐虞又是僅次於花夷的大師傅,其餘人等都主動拱手或福禮。
親自扶了金盞兒落座身旁,花夷態度愈加溫和:“盞兒乖徒,身子可爽利些了?”
金盞兒玉面微動,對花夷的關心也很是感激的樣子,點頭道:“勞煩師父費心了,今兒個起來,唐虞又仔細針灸用藥,已經無礙。”
滿意地看了唐虞一眼,花夷才又道:“先前在無棠院已經比試過了,雁兒技高一籌,力壓一眾弟子。”
金盞兒也瞧了過去,見塞雁兒穿着有趣,面上兩頰胭脂緋紅如雲,知道她多半從意趣入手,避開與自己相爭西施角色,從而討得了花夷的歡心,便道:“如此,我便先來吧,還請諸位師弟師妹多多指出不足之處。”
說著金盞兒已從花夷身邊的座位來到當中,纖細的手指拉開了領口昭君套的結繩,當即便露出一身月白錦袍的男裝,眾人才恍然大悟她將青絲高束,原來竟是要易釵而弁,女扮男裝。
子妤早就知道金盞兒今日要扮范蠡,倒也不意外。只是見她女扮男裝之下掩不住香嬌玉容,更是股無法言喻的絕美氣質,心中暗道:單看扮相,恐怕塞雁兒又輸了。
南婆婆上前接過外衣,子妤也趕忙上去幫忙關上了花廳的正門和幾扇開着的窗戶,又從旁邊將兩個炭盆端近了幾分,免得金盞兒受了風寒。
感激地對子妤一笑,金盞兒又回頭看了看花夷,收到對方肯定的神色,才開口細細解釋:“我備好的段子也是出自《浣衣記》,只是不演西施而扮范蠡。第一次唱小生角色,還請唐虞師父多多指點。”
說完這些,金盞兒收回了笑意,雙手交替理了理長衫的袖口,端起神色,檀口微張,已然開始了表演。四周眾人也凝神屏住呼吸,齊刷刷的眼神都往金盞兒身上招呼去。
這是花子妤第一次聽到金盞兒開嗓,這位花家班青衣第一人,甫一開口,當即就讓自己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少小豪雄俠氣聞,飄零仗劍學從軍,何年事了拂衣去,歸卧荊南夢澤雲。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戶人也。倜儻負俗。佯狂玩世......”
先是念白,這小生所需嗓音雖然不似青衣唱段那樣高亢清亮,卻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叮咚柔滑,徐徐入耳,恍若仙音縈繞,一快一慢間一副絕妙的山水畫卷展開在了各人眼前。
那易釵而弁的金盞兒一甩袖,臉上表情變幻,彷彿真如一個翩翩佳公子一般渡步鄉間,從徐徐念白過渡到了唱詞之上:“今日春和景明,柳舒花放,暫解印綬,改換衣裳,潛游田野......正是旭日初升,海上紅雲萬國,東風布暖,湖邊細雨千家,其實好遊行也。”
這份風致氣度,真箇把那“倜儻負俗、佯狂玩世”,又堪堪風流倜儻歷遍諸侯的才子演繹的淋漓盡致,此時屋中眾人已經分不清誰是金盞兒在扮范蠡,還是范蠡幻為金盞兒了。
“行過山陰了。不免到諸曁走一遭。正是為愛溪山最深處。令人忘卻利名心......”
唱詞一畢,又接了一段念白,金盞兒演到此處毫不猶豫地收了勢,見眾人還沉浸在自己剛才的表演之中,笑着用本來的嗓音道:“下面的,就不必一一展演了,不知師父和諸位師弟師妹有何指教?”
此話一問出,大家才從先前絕妙的嗓音唱段中回神過來,不由得面面相覷,表情均是嚴肅和敬佩。特別是塞雁兒,她沒想到金盞兒棄了青衣角色也能把小生演繹的如此活靈活現,無論是身段扮相,還是嗓音唱功,恐怕也比之當年的唐虞也不遑多讓。即使是步蟾公子與其相比,也少分少有的靈動清漣之感。
“雁兒乖徒,你可認輸?”花夷看向塞雁兒的時候臉色充滿了慈祥,似是不忍心打擊她一般,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技不如人,自當認輸”嘴上雖然這樣說,心頭不免有些難受,塞雁兒嬌花一般的玉容上還是浮出了掩不住的失落神色。
花夷點點頭,正準備宣佈萬壽節入宮演出的人選,唐虞卻在一旁突然插了一句:“班主且慢,好像有人對此有話要說。”
說著,唐虞笑意溫和地將目光看向了立在塞雁兒身後的花子妤,惹得眾人均把目光投向了她。
而從先前塞雁兒自願認輸時,花子妤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止被唐虞發現,此時大家齊齊望過來,也疑惑着她這個婢女到底想說什麼,竟讓唐虞親自出面攔下了花夷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