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這個聲音?
王珺的身形一僵,她擰頭朝身後看去,便見那不遠處的長廊下,蕭無珩正負手立在那處看着廊外的天空。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以金線綉走蛟的盤紋服飾,腰系玉帶,微微仰着頭,當真是說不出的好風姿,世人皆道蕭無珏光風霽月,堪為長安第一美男子,可王珺卻覺得比起眼前人,蕭無珏還是差得遠了些。
只是因為蕭無珩常年征戰沙場,身上摻了太多的亡魂與鮮血,偏他又是個沉默寡言的淡漠性子,這才讓眾人心有戚戚、不敢直視。
她與蕭無珩的相交並不算多,兩人前世最親近的也只是昏睡時被人安排在一張床上,可她心中……
對他卻有幾分愧疚之意。
前世倘若不是因為她遞過去的那盞酒,以蕭無珩的本事必定不會入蕭無珏的局,那麼他也不會落得一個被褫奪爵位和兵權,最後關押天牢的命運。
她不知道前世在她死後,蕭無珩是什麼樣的命運?只記得他被蕭無珏派來的人帶走的時候,曾對她說過兩字“別怕”,那應該是他們之間唯一一回,除了敬辭和虛禮之外的話。
想着這樣一個男人,本該在那戰場發號施令受眾人敬拜,最後卻因為她的緣故,落得那樣的下場。
委實可惜。
蕭無珩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她的回聲,側目看去便見她面容怔忡,卻是一副出神模樣。
他心中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有趣。
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在她面前出神過,倒是……膽大。
不過想着記憶中那個張牙舞爪的小丫頭,蕭無珏便覺得倒也正常,她本來就是不同的,和這世上的其他人都不同。
只是……
他看着眼前人出神的那雙眼中竟含着幾分愧疚。
蕭無珩長眉微挑,眼中也是一片興然,他仍是負手而立,指腹輕輕研磨着那佛珠下頭的疤痕,目光卻不偏不倚,直勾勾得盯着她看,口中是又一句:“在想什麼?”
等到這聲入耳……
王珺才回過神來,她忙斂了思緒垂了眼,待朝人行過禮后便喚人:“齊王。”
“嗯……”
蕭無珩淡淡應了一聲,眼看着人垂眸,便又跟着一句:“你還未曾回答我的問題。”
這人……
不是都說齊王少言寡語,怎麼今日這麼難纏?若不是知曉他的性子,王珺都要以為他是在故意為難她了。她想到這卻是又換了回呼吸才答道:“王爺說笑了,我和魏王無冤無仇,又怎會恨他?”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卻未曾說話,他只是低垂着眼看着王珺。
是啊……
她一個閨閣女兒又豈會和魏王有仇有怨呢?可真得是這樣嗎?當日在王家,她提及太子墜馬說起蕭無珏的時候,那話中的篤定可不像是女兒家的尋常猜測。
那時,他便覺得奇怪。
這麼多年,蕭無珏的風評一直很好,此次還為了尋找太子受了傷,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外頭對他都多有誇讚……可這個丫頭,卻直接問了這樣一個問題。還有先前,雖然只是餘光覷見的一眼,可他還是察覺到王珺在看向蕭無珏的時候,眼中那掩不住的恨意。
倘若只是因為太子墜馬,那也不會有這樣的恨意。
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他雖然常駐邊陲,可長安城中的消息卻也是知曉的,至於她的事,更是從來不曾遺漏過。這麼多年,她和蕭無珏也只是在宮宴上才碰見過幾回,每回都是淡淡處之,怎麼這回,卻有着這樣大的變化?
王珺縱然不曾抬頭也能察覺到頭頂那道視線中有着探究和打量。
她也不知怎得,竟在這樣的目光中覺得心下一慌,這麼多年,她已有多久未曾有過這樣的感受了?和風徐徐,可她袖下的手竟開始冒起了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勉強恢復了些,才又與人說道:“我還要去看錶哥,齊王若無事的話,我便先行告退了。”
蕭無珩耳聽着這話倒是也未說什麼,他只是收回了打量的視線,而後才開了口:“去吧。”
王珺見人應允自是不敢耽擱,她朝人一禮后便邁步往前走去,縱然離得有些遠了,可她還是能夠察覺到身後那人跟隨的目光,她心下一緊,就連邁出去的步子也有一瞬得偏差,好在長廊總歸是有到頭的,等到遠離了那人的目光,她也終於松下了一口氣。
蕭無珩眼看着王珺離去的身影,想着那一瞬慌亂的步子,素來淡漠而又疏離的眼中終於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還真是……有意思。
……
東宮。
王珺走到東宮的時候,卻是一刻鐘之後的事了。
那處剛通傳完,一個衣着簡單、容色清貴的年輕女子便走了出來,正是太子妃秦妙儀,這會她瞧見王珺便迎了上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先前就得了信知你進了宮,還想着遣人去尋你,倒是未想到你先來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掛着笑,可嗓音卻還是有些喑啞,就連眼下也是烏青一片,想來是這些日子都不曾睡好的緣故。
王珺任由秦妙儀握着她的手,眼看着她這幅模樣,心下也是忍不住長嘆了口氣。她和秦妙儀是自幼一道長大的,因此除了這層姑嫂之外,自然還要多些餘外的情誼,想着表哥出了這樣的事,這世上除了姑姑之外,最傷心的莫過於她了。
“先前和姑姑說了會子話,這才耽擱了……”
她盡量用最平常的語氣與人說話,待被人引着朝裏頭走去,才又問了一句:“表哥現下可還好?”
秦妙儀雖然因為夫君出了這樣的事而感到難受,可她到底也是個堅韌的性子,因此聽人提起也只是柔聲道:“較起前段日子好了許多,這會正在屋裏看書……”等這話一落,她一面引人往太子所居之處走去,一面是又跟着一句:“他若知曉你來了,必定是高興的。”
王珺聞言似是想笑,只是嘴角卻還是翹不起來。
雖然家中有兩位堂兄,可與她玩鬧得最好的還是表哥,如今表哥成了這幅樣子,她哪裏能笑得出來?
秦妙儀知她心思,到底也未說什麼,只是握了握她的手。等走到那處,她便揮退了侍從,而後是打了帘子朝裏頭看去,口中是笑說一句:“啟樂,你瞧誰來了?”
她這話剛落……
裏頭那個斜靠在拔步床上握着書卷的男人便擰頭看了過來,他的面容溫雅,目光也含着笑,除了眉眼之間摻着些病態的疲倦和往日竟是相差無二。眼瞧着站在秦妙儀身邊的王珺,蕭無瑕便笑着放下手中的書卷,而後是溫聲道:“怪不得早間聽着外頭的畫眉吱吱叫,原來是我們小七回來了。”
他這話說完,見人仍舊杵在那處便朝人招手笑道:“怎麼才兩個月,瞧着倒像是許久不曾見過一樣?”
王珺耳聽着這話,眼眶驟然便是一紅,他們相隔的豈止是這兩個月?他們是真得很久很久不曾見過了。
可她到底什麼也不曾說,只是隨着秦妙儀往那處走去,待走到蕭無瑕的跟前便瓮聲瓮氣喊了人一聲:“表哥。”
“紅彤彤得跟個兔子一樣,過會你回去,母后只當又是我欺負你了……”蕭無瑕的聲音含着笑,臉上也仍是先前那副清雅溫潤的模樣,他想伸手替人擦拭一回,只是剛剛抬手便發現自己如今已不是往日那般健全的身子,這手自是也夠不到了。
他的眼中滑過失意,只是一閃而過便又恢復如常,待重新把手扣在錦被上才同秦妙儀說道:“過會遣人去母后那處說聲,今日小七留下來與我們一道用膳。”
秦妙儀聞言便笑道:“先前我已着人去回話了……”等這話說完,她是又彎腰替人掖了掖錦被,而後才又與人柔聲說道:“你和嬌嬌先說著話,我去廚房看看。”
蕭無瑕點了點頭,眼見秦妙儀轉出布簾外,待瞧見王珺的模樣便笑道:“你可是有話要問我?”
王珺聽他問起也未曾避諱,她的確有事要問他。
屋子裏靜悄悄得,她的雙手平整得放在膝蓋上,而後才看着人說道:“表哥,你當日可曾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