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222章
軍營。
王珺站在一側的營帳前。
她的身上裹着先前蕭無珩離開時給她添得披風。
邊陲夜裏涼,冷風打在人的身上有些瑟瑟的寒冷,可如今這一片寒冷的地方卻站着成千上萬的將士。先前蕭無珩說了那番話后,他們也沒有停留,常隨去喊其他的將士,蕭無珩也緊隨其後。
既然做了決定,那麼就不能耽擱。
更何況如今對於他們而言,時間實在是太重要了。
此時已是深夜,夜色漆黑,不過營帳周圍都點着火把,倒是襯得這個軍營猶如白晝一般,烏壓壓的一片人,根本瞧不清誰是誰,可王珺也不想知道他們長得什麼樣,自打來到這個地方起,她的目光就只盯着隊伍最前面的那個男人。
男人一身黑甲,手持銀槍,墨發被與盔甲同色的偷窺束縛着。
王珺聽過無數回蕭無珩在外打仗時的英勇,卻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做這幅打扮,不知道該怎麼訴說此時的心情,只是眼看着火把打在他臉上時顯露出來的堅毅和氣勢,她的心下竟然也忍不住有些火熱,好似帶着熱血的澎湃。
“砰砰砰”不動得跳躍着。
她或許有些理解,為什麼常隨等人會如此誓死效忠蕭無珩。縱然這個男人不再是齊王,不再掌握兵權,可他依舊是蕭無珩,只要他還是蕭無珩,那麼就會有人鍥而不捨得跟隨在他的身後,誓死效忠。
手撐在心口那處,似是想按捺一下那裏的激動情緒。可還不等她的心跳變得平緩,蕭無珩就已經開了口,他的聲音比這夜色還要低沉卻足以讓場中眾人都聽全:“該說的,你們的常將軍已經和你們說了,我現在只有幾句話要說。”
他說話的時候,神情一如往日平淡。
可底下眾人卻紛紛仰起臉望着他,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在等待他們的神明發佈教令。
蕭無珩就迎着他們這樣灼熱的目光,開了口:“家有老父母者出列!”
話音剛落。
底下先是一怔,而後是互相張望了一眼,好似不解蕭無珩此話何意,可最後還是因為往日的服從,有稀稀疏疏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蕭無珩的話還沒有停,繼續道:“家中獨子者出列!”
這回,底下人出來的速度較起先前卻快了許多,站在一側的常隨像是察覺到不對勁,剛要說話,蕭無珩的第三句話就落了下來:“家有妻兒者出列!”
眾人聽命出列。
一時間。
原本烏壓壓的一群人已分成兩批,出列之人竟要遠遠高於還在列中的那群人。
“將軍!”
常隨也在出列的隊伍中,他跟隨蕭無珩多年,自然要比旁人多懂幾分他的心思,因此不等蕭無珩發佈命令,他已皺着眉,揚聲道:“您要做什麼?”
蕭無珩卻沒有看他,他只是望着底下,沉聲吩咐道:“凡出列者守營,其他將士全部上馬!”
這話說完。
他率先翻身上馬。
其餘還在列中的眾人自是紛紛跟着上馬,而出列的那些人卻露出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常隨更是忍不住說嘶聲吼道:“這麼多年,將軍帶領我們殺盡賊子,榮辱與共,為什麼現在卻不能同生共死?”
說完。
他屈膝率先跪下,朝着蕭無珩的方向,拱手道:“末將跟隨將軍四年,這四年間不知有多少回踏進鬼門關,是將軍救了我,讓我不僅好好活着,還身披榮耀。我上有老父母,底下也有妻兒,可早在我從軍的那日起,我就已經讓他們把我當成一個死人了。”
“我們上過戰場的這些人,哪個知道有沒有明天?以前有事,我們都是一起扛,為什麼現在將軍卻讓我們退縮?如今賊子挾持陛下,長安兇險萬分,將軍讓我等留在此地,豈不是讓我們做無膽小人?”
常隨聲音本就嘹亮,此時更是添着幾分悲憤,在這瑟瑟冷夜中更添幾分蕭索。
他仍舊單膝跪在地上,泛着淚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高坐在馬背上的人,高聲道:“屬下誓死追隨將軍!”
話音剛落。
其餘人等也紛紛單膝下跪,面朝蕭無珩的方向,高聲道:“屬下誓死追隨將軍!”
蕭無珩目光看着跪在不遠處的一眾人,薄唇緊抿,本就緊繃得面容此時更顯分明稜角,牽着韁繩的手有些發抖,身子也有些緊繃,像是在壓抑着什麼情緒。他這一生除卻面對王珺的時候有五情之外,平日很少外露過情緒。
可此時看着這一眾人,他竟也忍不住生出幾分別樣的情緒。
晚風蕭蕭。
他就這樣看着他們,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長嘆一口氣:“罷了,你們都起來吧。”
說完。
常隨等人自是也跟着紛紛上馬。
蕭無珩是又望了一眼王珺的方向,眼見她朝着這處露了個笑,示意讓他不必擔心,他才收回目光,收斂情緒同眾人吩咐道:“整頓三軍,兩刻鐘后出發!”
……
半個月後。
蕭無珩帶領三萬將士抵達長安。
他們這一路不是沒有碰到過抵抗的,可不說他手持玉璽,就算真得打起仗來,那些將士又怎麼可能比得過在邊陲作戰多年的將士?很多情況下,他們根本無需動作,城門便打開了,就這麼一路到了長安。
到達長安的時候。
蕭無珩沒有立時攻城,反而讓人在外紮營。
這會已是深夜,王珺和蕭無珩同坐在營帳中,原本按照蕭無珩的意思是讓王珺跟在後頭,坐馬車過來,省得一路顛簸。
可王珺不肯。
如今長安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她都不知道,何況要和蕭無珩分開,她哪裏肯?倒不如跟人一起過來,左右她也不是吃不得這個苦。手被蕭無珩握在手中,目光時不時往外看去,口中不住喃喃道:“怎麼還沒來,是不是出事了?”
蕭無珩見她這幅焦急模樣,便低聲安慰道:“別擔心,我讓人去接林儒了,不可能出事的。”
話音剛落。
外頭便有人稟道:“將軍,人來了。”
耳聽着這話。
蕭無珩重新端坐好,而後是朝外頭揚聲道:“讓他進來。”
話說完,林儒就從外頭走了進來,他看到坐在裏頭的兩人,先是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可王珺正焦急着,哪裏耐煩等他行禮,不等他說話就已開口問道:“城裏到底怎麼樣?”
林儒便也不再耽擱,恭聲回道:“陛下病重之後,魏王就被人擁立為監國,秦王和崔家先前已被魏王以謀逆之罪打入天牢,至於王家,雖說並未出事,可如今成國公以及府中的二公子也被變相軟禁在府中。”
聽着這番回答。
王珺神色怔怔得退回到了椅子上,她沒想到蕭無珏會做得這麼絕,他難道就不怕……想到這,她也顧不得什麼,擰眉問道:“蕭無珏怎麼敢,他就不怕旁人覺得他假公濟私?”
蕭無珩看着她的臉色,輕輕握了下她的手,安撫着她的情緒,等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他才看着林儒問道:“朝中什麼情況?”
“您和秦王這派的人如今不是被降職就是被摘了理由革職,魏國公和文興侯府這兩支就更不必說,如今擁立魏王的除了舊日的那些官員之外,還有次輔楊順,戶部尚書……”林儒一邊同蕭無珩說著朝中的事,說完之後又補了一句:“都是因為這些大臣,魏王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聞言。
蕭無珩卻沒有開口。
倒也怪不得蕭無珏會如此肆無忌憚了,朝中這些有名望的大臣都站在他這派,有他們的擁立,蕭無珏縱然橫着走也沒事。想來這些人就是當年貪污國庫的那些官員了,蕭無珩以前是猜想到幾位,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眼眸微沉。
待又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如今城中是什麼情況?”
“城中知道您領兵壓境都有些惶恐,魏王更是連夜讓大臣入宮商討,應該是在商量什麼對策。”林儒這話說完,是又看了一眼蕭無珩,跟着一句:“王爺不如趁現在攻城,城中將士雖然不少,可是您手持玉璽,那些人怎麼敢攔您?”
蕭無珩聽着這話卻沒有應允。
他只是握着王珺的手,看着林儒說道:“我現在攻城,只會讓百姓惶惶不安。”說到這,他是停了一瞬,而後才又繼續說道:“你在城中人手多,把我的話散播出去,就說我此次領兵只為誅殺叛賊,只要蕭無珏伏誅,我不會傷一個人。”
“至於那些擁立蕭無珏的官員,若有及時悔悟者,我姑且可以從輕發落。”
“我給他們三日的時間,三日之後,無論蕭無珏是什麼打算,我都會領兵進城。”
林儒聞言自是忙應一聲。
等他走後,蕭無珩看着臉色還有些蒼白的王珺便又拍了拍她的手,柔聲安穩道:“你別擔心,蕭無珏的性子,無論做什麼都得顧忌幾分,他不敢真得做什麼。我先前也已派如晦等人去看着了,他們不會有事的。”
或許是因為蕭無珩的這番話,又或許是因為他臉上的神情。
王珺先前還擔憂不已的臉色終於還是平緩了下來,她沒再說話,只是握着蕭無珩的手點了點頭。
……
林儒受了吩咐之後,自是忙遣人四處散播消息。
起初消息剛散播出去的時候,無人敢信,眾人心中還是有些忌憚蕭無珩的威名,可後來過了兩日,見蕭無珩真得領兵安安靜靜得駐紮在城外,沒有絲毫異動,心裏倒是也放鬆了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散播出另外一則消息,道是“如今天子重病,皆因魏王之故”。
一時間。
城中百姓嘩然一片。
而此時的宮中,也有不少官員正在商討此事,群臣圍在一起,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擔憂和焦急,他們已經討論了很久,能說得話該說得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了。可高坐在龍椅底下那個儲君位置上的人,從頭至尾都沒有發聲。
他從始至終都是安安靜靜得坐在那邊,像是在聽他們說話,又像是在出神。
許是有人悄聲說了一句。
而後底下的議論聲也漸漸變得小了起來,到最後幾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相對而言資歷較老的老臣看着蕭無珏躊躇道:“王爺,您是怎麼想的?”
他這話說完。
蕭無珏倒是看了他一眼,理了理袖子,依舊端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看着他們的時候,先是循過眾人,而後才笑道:“本王想先聽聽次輔的想法。”
他這話說得十分平靜。
楊順猶豫一番之後便恭聲回道:“外頭百姓議論紛紛,蕭無珩又勢不可擋,依微臣的意思,要不咱們還是……”說到這,他是又看了一眼蕭無珏,見他神情平靜便又猶豫了一會才又說道:“不如咱們還是降了吧。”
這話一落。
蕭無珏沒有開口,他是又看了眾人一眼,而後才溫聲問了一句:“你們都是這麼想的?”
其餘人等不敢直視蕭無珏,紛紛低下頭,可意思卻也很是分明,蕭無珩威名遠播,如今又帶着這麼一支隊伍,他們哪裏能抵擋得住?如今投降,蕭無珩還能對她們從輕發落,要是真到明日,只怕他們這些人連命都保不住。
看着他們這幅模樣。
蕭無珏的臉色突然就淡了下來,他就這樣垂着一雙眼,無波無瀾得看着他們,好一會他才輕笑一聲:“你以為蕭無珩真得會放過你們?當年那本賬冊,他可也是知情的。”這話說完,眼見眾人臉色一變,他是又跟着淡淡一句:“以蕭無珩那個性子,你們覺得等他繼任皇位,會任由你們在他眼皮子底下?”
“讓人守在城中。”
“這場仗……”他看着底下眾人,沉聲道:“本王還沒有輸。”
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誰輸誰贏?
以楊順為首的一群官員見此沒有說話,蕭無珏也未再理會他們,起身往外走去,他如今就住在宮裏,可此時他卻沒有回自己歇息的地方,反倒是朝建章宮走去。如今建章宮上下都是他的人,見他過去自是紛紛行禮,而後也不必等他發話就各自往外退去。
蕭無珏自從監國之後就很少過來。
他要做得事很多,平日連歇息都沒有多少時間,更何況如今蕭靖於他而言已沒有什麼用處,是死是活都與他沒有關係。
可今日也不知怎得,他突然想過來坐一坐。
他就坐在床前的圓墩上,看着自從他進去之後就閉起了眼睛的蕭靖,笑了笑,也沒有什麼不高興的。倒了杯茶握在手中,也沒喝,就這樣輕輕轉着,而後是看着蕭靖慢慢說道:“你心心念念的兒子回來了。”
這話剛落。
先前一直沒有動靜的蕭靖突然睜開了雙眼,似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帶着幾分喜意。
這個自從生病之後就不復以往威嚴的男人,在這一刻卻好像是重獲了生命一般,蕭無珏起初沒有波瀾情緒的心情在看到蕭靖這幅模樣,握着茶盞的手還是忍不住收緊了些。可他慣來是個能忍的,只消這麼一瞬也就恢復如常了。
沒再看他,握着茶盞慢慢喝了口茶,而後才又繼續說道:“他領着三萬大軍在城門口駐紮,不費一兵一卒就擊破了我多年來的努力。外頭那些百姓,朝中那些大臣,如今都想着向他投降。”
“你是不是……”
蕭無珏低頭看向他:“也在盼着他進來,擊破這個皇城,擊破這道宮門。”
這話說完。
他自己率先笑了起來。
這笑聲起初很低,後頭也不知怎得,竟是越來越響。他很少有這樣情緒如此波動的時候,此刻周遭只有一個不會說話的蕭靖,他倒是也沒再忍,就這麼笑了不知道有多久,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往外走去。
不過也沒走幾步,他突然回身又看了一眼蕭靖,跟着一句:“父皇,你盼着他贏,盼着他成為大燕的新君,可難道您以為他還會認您不成?”
蕭無珏眼見蕭靖眼中起初是一怔,而後突然瀰漫出痛苦的樣子。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這位英明神武的父皇流露出這樣的神色,唇角微掀,扯起一道譏嘲的笑,而後他再未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
翌日清晨。
蕭無珩當初約定的三日之期已經到了。
如今已到了上早朝的時間,可這偌大的殿宇除了蕭無珏之外竟再無一人,他身側的近侍有神色倉惶得看了看外頭,而後是又朝身側那個一直不曾言語的男人看去,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低低喊了人一聲:“王爺。”
蕭無珏沒有說話。
他仍舊端坐在儲君的位置上,神色淡淡。
直到外間傳來一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時,蕭無珏才終於掀起眼帘往外看去,偌大的宮門敞開,隱約可以看到一群身穿盔甲的將士正從外頭走來。
近侍自幼在宮裏,哪裏瞧見過這樣的陣仗,腳步不住往後退,身子也忍不住蜷縮起來,嗓音顫顫得:“王爺,我,我們該怎麼辦?”官員不在,本應該守在外頭的禁衛也不知道去了哪,竟然任由這群人無聲無息就闖了進來。
蕭無珏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只是看着越走越近的一眾人,起了身。
近侍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剛想張口發問,卻看到蕭無珏竟然轉身朝身後還有一段距離的龍椅走去,瞠目結舌得看着他,好一會才吶吶出聲:“王爺,您,您……”如今天子還沒駕崩,魏王也還沒繼任皇位,這樣可是大罪。
“你先出去。”
蕭無珏看着已經走至殿門前的蕭無珩,淡淡朝近侍說道。
近侍也已經看到了外頭的陣仗,自然不敢多言,應下一聲之後就忙退了下去。
而站在外頭的蕭無珩,眼看着蕭無珏這般行事,臉上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神情,手中的劍扔給身邊的如晦,語氣淡淡:“你們在外面等着。”說完,他便徑直往殿中走去,如今外頭日光正好,他一身黑甲在陽光的折射下變得越發耀眼。
披着一身陽光走進殿中的時候,恍如天神降世。
蕭無珏坐在龍椅上,眼睜睜得看着蕭無珩從外頭進來,手撐在刻着騰雲駕霧的龍椅上,道:“你來了。”
他的語氣平緩,嗓音也格外熟稔,倒不像在和自己的勁敵說話,反而像是在和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敘舊,說完,眼見蕭無珩仍是往日那副神情寡淡的模樣,便又笑着說道:“我不是輸給了你,而是輸給了天命。”
誰會想到蕭無珩竟然是前朝公主的兒子,就連他那個父皇都沒有想到。
手繼續在龍椅上摸索,繼續道:“天命沒有站在我這邊。”說起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什麼笑意了,聲音也壓得很沉。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如蕭無珩的,甚至比蕭無珩更懂朝政,更懂怎麼治理一個國家,他自然知道楊順那批人貪污,不忠,不該重用。可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尤其是在這個官場,名利是非,哪有這麼乾淨?
一個國家想要長盛不衰得走下去,不能只靠那些直臣、清官。
可惜了。
他還沒有開始,卻已經結束。
臉上露出一個笑,他沒再看蕭無珩,只是端坐在龍椅上合起了雙眼。
而蕭無珩看着他這幅模樣,始終不曾言語,直到蕭無珏合了眼,他才淡淡發話:“拿下。”
身後自然有將士應聲進來。
蕭無珏倒也無需人押解,徑直往外走去,他這一路走得沒有絲毫停留,直到看到一個身影,腳下的步子驟然就停了。
如今已是秋日,那人穿着一身藍紫色的長褙子,底下是一條月白色的長裙,外頭繫着一身披風,正是多日不見的王珺。
她也看到了他,明艷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就連眼中也沒有什麼波瀾,就這樣神情淡淡得看着他,恍如在看一個陌生人。
蕭無珏在看到王珺的時候,一直沒有波動的面容突然有些起伏變化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薄唇微張,似是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而王珺在看到蕭無珩出現的時候就再未看他,她收回目光,全心全意得望着蕭無珩過來的方向,先前一直沒有波動的臉也終於露出了明艷的笑容。
眼見她這幅神情。
蕭無珏的薄唇微顫,眼中也有複雜的情緒閃爍,看了兩人許久,終究未說什麼,轉身離開。
等他走後。
蕭無珩剛想握着王君的手離開,只是還沒邁步,就有一個內侍走了過來,來人正是常德,當初他受蕭靖的吩咐偷偷離宮,這段日子一直躲在外頭,直到蕭無珩出現,他才終於得以回來。
這會他是先給兩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而後是同蕭無珩說道:“王爺,陛下想見您一面。”
這話說完。
蕭無珩身後的一眾人都沒有說話。
常隨揮了揮手,率先領着他們離開去整頓其他事物。
而王珺也沒有說話,只是朝身側的男人看去,眼見他神情淡漠,只有握着她的手比起先前好似多用了幾分力道。明白他此時的心情,她握着他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同他柔聲說道:“無忌,我陪你去一趟吧。”
先前她就打聽了蕭靖的情況,知道他已藥石無靈,很有可能這一見就是最後一面了。
她不希望蕭無珩餘生會因為此事後悔。
蕭無珩沒有說話,他只是低頭看着王珺,不知過了多久才點了點頭。
……
建章宮。
王珺和常德等在外頭。
蕭無珩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殿中空蕩蕩的,隱隱還有一股藥味在空氣中飄蕩,他腳下步子不輕不重,一路朝里殿走去,直到看到床上的人,腳下的步子便是一頓。
蕭靖今日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躺在床上,他半靠在引枕上,以往英明神武的大燕天子如今卻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雙手沒有什麼力氣得攤放在錦被上,臉頰和身子也消瘦得不行。
聽到腳步聲。
他轉頭看去,只是動作遲緩,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靈敏了。
今晨醒來的時候,他突然可以說話了,只是臉部的神情因為藥物的緣故變得十分僵硬,這會眼看着蕭無珩站在那邊,蕭靖原先攤放在被子上的手忍不住動了起來,眼中也露出複雜的情緒,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才終於開口:“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母親。”
聞言。
蕭無珩沒有說話,他只是神情平靜得看着蕭靖,好一會才淡淡說道:“你找我過來,就是只想和我說這個?”
蕭靖聽得這話,薄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他有許多話要說,也有許多罪孽想贖,可看着這樣一張臉,想起這二十多年來的情形,這些話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他有什麼資格贖清這些罪孽?
眼見蕭靖薄唇囁嚅卻什麼都沒說。
蕭無珩負在身後的手又握緊了些,他神色淡淡得看着蕭靖,什麼都沒說,轉身往外走去。
可他的步子剛剛邁出兩步,身後就傳來一陣動靜,那是蕭靖伸手握住床架發出的聲音,他雖然現在身子可以動了,可在床上躺了這麼幾個月,哪裏還能像以前那樣?這會他就握着床架,身子呈現出佝僂的模樣,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蕭無珩,啞聲說道:“孩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喊我一聲父親。”
這話在空氣中飄蕩了許久。
蕭無珩的腳步一頓,可也就這麼一會的光景,他就繼續往外走去了,只是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說了一句:“當年我喊您的時候,您沒有理會,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喊不出來了。”
話音還未消散,可他的人卻已經走了出去。
蕭靖就這樣眼睜睜得看着他離開。
他的手還死死得按在床架上,可身形卻好像是又老了十多歲的樣子,彎了下去。
王珺一直等在外頭,原本以為要等很久,沒想到和常德才說了幾句話就看到蕭無珩過來了,神色一怔,腳步倒是朝人迎了過去:“好了?”
“嗯。”
蕭無珩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替她拂開碎發,而後是握着她的手,同常德說道:“你進去照顧他吧。”
聽着這話。
常德似是還想說些什麼。
可看着蕭無珩的面容也不敢多言,只能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而後便進去了。
而蕭無珩也未再理會旁的,握着王珺的手,低頭看着她,柔聲道:“嬌嬌,我們回家吧。”
王珺起初也是想說些什麼的,可聽着這一句,原本想說的話突然就不想說了,她尊重蕭無珩所有的決定,無論他要做什麼,她都會陪着他,便也未說什麼,就這樣仰頭看着他,點了點頭。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