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再見張譯生,再見張譯生
見到林暢是半個月以後,她挺着個大肚子風塵僕僕的衝進了我的被窩裏,下手的力度並沒有因為懷孕這件事減輕分毫。
“林醒醒,你他媽還知道回來啊!”林暢把她冰涼的腳丫子往我暖呼呼的大腿上一搭,霎時間把我從美夢中猙獰地拉了出來。
我掀開眼罩看到這張依舊長生不老的臉,困得眼皮上像是貼了好幾層重重的假睫毛,看着窗帘縫隙透出來的幽藍,呶聲呶氣地說道:“小姑,這才幾點啊,天還沒亮透呢吧,您老人家今天不用上朝嗎?”
林暢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把將我從溫暖的被窩裏拉了出來:“難道你見過在電視裏主持節目的孕婦嗎?”
我睜着兩隻紅得像兔子般的眼睛,被她強按到衛生間去洗了把臉,又連滾帶爬的逼着我套了幾件衣服,最後就被她強拖着下了樓,把我用力地塞進了她豪華小汽車的後排座椅上。她的一系列動作十分連貫,又強又有力,我竟然錯愕的覺得,她絲毫不像一個有着五個月身孕的媽媽。
“小姑,一大清早的您到底要幹嘛啊?”我已經無力跟她爭辯了,只好打着哈氣側歪在後座上沒好氣的說著。
林暢一邊示意司機開車,一邊十分不悅地對我翻着白眼:“林醒醒,你當初誆騙我出去散心兩個月,我冒着欺上瞞下大不敬的風險給你弄了出去,結果你手機關機一走就是一年...”
林暢頓了頓,鄙視我的目光里閃過了一絲寒意,我瞬時覺得周身有些冷,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林暢就如同甄傳里熹貴妃告訴皇上給他戴了綠帽子那樣冷笑道:“林醒醒,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些交代啊!”
我頓時一副“求您饒命“的姿勢,識趣地轉過身來朝着林女王叩拜着:“我錯了娘娘,都是小的不對,小的自知不該背信棄義,在外貪玩數月讓您擔驚受怕,小的不困了,您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小的精神極了!”
林暢滿意的點了點頭,拿了一副蒸汽眼罩給自己戴了上去,示意我在此刻閉嘴不要惹毛她。
車子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着,我安靜如雞地望着窗外。天有些微微亮起的兆頭,層層疊疊的高樓迅速與我們擦肩。遠處的雲層里冒着橙紅色的光,在遙遠的東方,在寂寞的老城。
2021年1月23日的凌晨五點半,我被林暢從酣甜的美夢裏拽了出來,去向了一個未知的地方。
時光錯落成剪影,生煙裊裊竟倒映回了一抹深紅。
記憶里的多年前,我在這裏哭過、笑過、哭笑不得過、也啼笑皆非過。
長夜過後,光耀四野。一片雪白分割着沉重的天空,光線里依舊會想起那幾張臉,在光與影的變遷里被分割的明朗而深沉。
當我再次從打盹中被林暢叫醒的時候,車已經在一個深灰色的大門前停了下來。陰氣森森的感覺隨之撲面而來,幾座高高的崗哨,帶槍的守衛,四周遍佈荒野,遠處還
有一片光禿禿的山林,撐起了一片沉甸甸的死氣。
這種正常人永遠不會來的地方,我大概能猜出來這是哪裏,因為一年前我和林暢也來過一次類似的地方,那次是看望林巴黎。
林暢裹了裹身上的大衣:“走吧,下來吧!”
我緊張地纂着手,一時覺得有些心虛:“去..去哪啊!”
“解鈴還須繫鈴人,你躲是沒有用的,再說了這也就是最後一面了,人家也快死了,去見見吧!”
我既鬆了一口氣,又提了另一口氣。鬆氣的是她帶我來見的不是林巴黎,而讓我更緊張的是,張譯生對我來說要比林巴黎可怕多了。
穿過了七道門,我一直數着,正好是七道。兩個值班的警衛幫我做了登記,林暢沒有跟我一起進去,她說,讓她還未出生的寶寶看到人之將死的畫面總歸不太好。
走過一條昏暗的長廊,我聽到手銬和鐵鏈的聲音咣當作響。前方是最後一道大門,我邁着很輕的步子走過去,可是還是震蕩起了空蕩的迴音。
接待室內透着青白的天光,張譯生站在玻璃對面望着我,我不知道他那時究竟是何種心情,總之我當時的腦袋裏彷彿塞滿了鉛塊,沉甸甸的抬不起頭來,不敢去看他,也什麼都不敢想。
當地上對摺了一塊長條形的黑影,我知道他坐下來了。我深呼吸了幾下抬起頭看他,他胖了許多,因為終日不見陽光面容有一種發白的滄桑。他彎起嘴角對我笑了笑,血色以一種緩慢的速度上流,但是嘴唇還是白得有些可怕。
我一直在咬嘴唇,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我在裏面,看了你寫的書,時光請你別傷悲。”
我的眼神里充滿了詫異,還沒等我詢問,他又自顧自地說道:“嗯,遲到給我找人送進來的,我借管教的手機打過電話給他。“
他輕鬆地笑着:“寫的不錯啊,林醒醒,你是個被我耽誤了的作家。”
我突然覺得眼睛有些模糊,不敢伸手去擦,只好努力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怕眼淚掉下來就轉向頭看着別處。
“你為什麼要去制毒?”這句話是我真的想親口問他的,但是我沒想到,我竟然有勇氣這樣輕鬆的開了口。
他還是看着我笑了笑,說真的從我進來他就一直在笑,笑得我渾身上下都有些發毛:“因為錢啊,你知道的,我需要錢。”
我有些氣憤:“需要錢?你又不是沒有錢!”
他果然又笑了:“那也要分跟誰比吧,跟你比,林醒醒,我一直都是個窮人。”
解釋的如此坦白,我卻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我伸手摸了摸早已濕潤的臉頰,是啊,我永遠沒辦法平靜的面對他。
深吸了一口氣后,我也笑了出來:“那現在你有錢了嗎?”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哽咽道:“你走之後,我有沒有錢,就都不重要了。”
一陣劇烈的疼痛感來襲,我飛奔着跑了出去。伴隨
着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後迴響,我聽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我捂住了耳朵拚命的往出跑,眼淚也拚命的往下掉。直到我衝出大門一頭扎進了林暢的懷裏,我才覺得安全,才覺得沒那麼無助。
天空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我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個嬰兒倚在車後座上。
我回頭問林暢:“為什麼我們最後都萬劫不復了呢?”
林暢心疼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車內陷入了一片安靜當中,只有車胎偶爾壓着碎石和雪塊的“噹啷噹啷“聲在響,試圖顛覆這無聲的沉靜。
我睏倦地閉上了眼睛:“他們的事,你知道嗎?”
“嗯,但是...”林暢回答的聲音很輕,她拉過我的手:“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懂得,女人要做唯一是沒有用的,你要學會做第一。”
我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下午回到家,林暢絲毫沒有猶豫地和我一起擠進了被窩裏,她完全不像個長輩,竟然比我更像個少女。
“小姑夫難道不找你回家嗎?”
“你小姑夫去柬埔寨買島去了,我孕期在家百無聊賴的經常墨跡他,他已經懶得搭理我了。”
我較有興緻地看着她:“你也知道他懶得搭理你啊?”
林暢被我氣得一臉怒氣:“林醒醒,我陪你煽了一天大嘴巴子似的寒風,就這麼感激我,你還是人嗎?“
我趕緊捋了捋她炸起來的毛,用頭往她身上蹭了蹭,其實我的心裏是充滿感激的。
林暢似乎早都預料到了這一幕,慢悠悠地說:“我不想讓你遺憾一輩子,等你親口聽到了答案,就懂得如何告別了。”
我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手指晃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卻被她一把抓住了:“不是吧林醒醒,這條手鏈你還戴着呢?你是不是對你的初戀情人余情未了啊,人家可是結婚了的,我跟你說,咱家丟不起這個人,你可不能去做小三啊!”
我沒好氣的白了白眼睛:“你有病吧,這條手鏈是林巴黎...”
“呦,林什麼?”
“我忘了是誰送我的了。”
林暢仰着頭打了一個哈氣:“你還不打算原諒她嗎?”
我轉過身去戴上了眼罩:“不打算,因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後來,後來呢?
後來我收到了張譯生自殺的消息,他並沒有等到法院對他執行死刑。
後來我聽說他去醫務室謊稱自己生病,趁管教不注意打碎了門上的玻璃。
後來我聽說他撿起了碎玻璃插進了喉骨旁的動脈里,血噴洒了整間屋子,嚇得在場的人直接昏厥了過去。
他留了一封信給我,不過我並沒有打開看。
他寫了一封遺書,捐贈了他所有的器官。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也許他可以得到緩刑的,也許他不用死的。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