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人比梅花
“山...山神！”
劉漢只覺得腦袋裏面嗡嗡作響，一來是被這雄渾的聲音給震的，二來則是被嚇的。
所謂‘山神’、‘土地’這一類神靈，向來只在奇書雜論中見過，抑或從那些侃書人嘴中聽說，這真正的神仙，別說他劉漢了，就是皇帝也沒見過，突然就有一個自稱‘山神’的蹦出來，如何不讓他劉漢驚懼萬分？
眼見破木屋外不知何時竟是寒風漸起，劉漢故作鎮靜的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然後聲音發顫的對着外面說道：“別裝神弄鬼的，這世上哪有山神，給老子滾出來。”
“呵呵呵，愚蠢的凡人，那本神只能替天行道，送你去閻王爺那裏了。”
被這威嚴的聲音一驚，劉漢整個人蹬蹬蹬退了幾步，卻見那本就不怎麼牢固的破木門板‘嘩啦’一聲轟然倒地，將地上的灰塵盡數砸了起來，外面的風猛然灌了進來，將灰塵再次捲起。
劉漢瞪大了雙眼，看不見外面的東西，但能看到灰塵裏面有無數樹葉正在翻滾，樹葉和着灰塵，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魔像，正將可怕的頭顱探進這木屋之中。
劉漢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整個人嚇的怪叫一聲，連脫去的衣服都顧不上，倉皇間直接撞向同樣破敗的窗戶，只聽得咔嚓一聲，窗戶應聲而垮，而劉漢如同一坨白花花的肥肉，直接飛向了窗外。
而後便是鬼哭狼嚎的聲音飛快遠去，也真是難為這個胖子，關鍵時刻竟然如此靈活！
當木屋之中一切重新歸於平靜，高靜姝痴楞的望着門口，臉上依舊掛着兩行淚水，久久都沒能回過神來，她並不懼怕神靈，可剛剛經歷的一切仍舊讓她驚嚇的不知所措，只能死死拽着衣角，盡量讓自己更縮進角落一些，似乎這樣能夠更加安全一點。
許久之後，門口突兀響起的一聲嘆息聲，將高靜姝嚇得臉色又更白了一些，她連忙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那裏只有一個白衣佩劍的青年，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是他！”
高靜姝突然呆住了，沒有原因的，心中那向來高高在上的驕傲，頃刻間摔的支離破碎。
她忽然忍不住的笑了起來，明明笑的燦爛無比，可淚水就是止不住的順着臉頰淌進嘴裏，鹹鹹的，帶了點苦，一如眼前這個曾經被她瞧不起的傢伙，如今的鋒芒給她帶來的痛苦。
恍惚間，高靜姝失去了知覺，等她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自己的閨房中，周圍有一群愛着她的人，滿臉焦急的守護着，只是她看了一圈，沒有那張面孔。
......
張家，張少陽身前放着一個火盆，盆中的炭火燒的正旺，他用鴻鵠劍的劍柄撥弄了兩下木炭，而後將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門外。
這次，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真正動了怒氣。
沒過多久，痴兒走進屋中，平靜的道：“姓劉的逃出江陵了。”
張少陽冷笑道：“料想他也不敢再回來，別說高大人不會放過他，就是‘山神’也能嚇得他夠嗆。”
痴兒饒有興緻的看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出這些點子的。”
張少陽嘴角翹起一抹弧度：“本想直接取他狗命的，但他爹在京城的確位高權重，一旦劉漢死在江陵，總歸是對江陵不好。”
“嗯。”
“不過林逸軒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老子真後悔沒一劍了結了他！”張少陽狠狠的踢了一腳火盆，頓時火星四濺，猩紅的木炭灑了一地。
“高大人已經將林逸軒收監，聽說他爹林冶已經去了知州府，估計是去求情去了。”
“求情？哼哼，他林冶就算有天大的面子，這次高大人都不會放過林逸軒，咱們看好戲吧。”
痴兒點了點頭，吩咐了一個家丁將地上的殘局收拾乾淨，張少陽則緩步走出了房間，外面太陽已經漸漸落下山頭，很顯然今晚那劉漢要連夜逃命了。
剛剛站在院落中，小齙牙就一臉喜慶的從遠處跑來，還沒到近前就大喊大叫道：“少爺，高大人來了，老爺讓你過去呢！”
看着小齙牙賊兮兮的樣子，張少陽就知道肯定不止高成遠一個人，伸手在小齙牙頭上敲了一記，張少陽笑道：“高靜姝是不是也來了？”
“嘿嘿，本來想給少爺一個驚喜的！”小齙牙笑嘻嘻的道。
“走吧，去看看這個驚喜。”
一直行至大堂，才發現不止高成遠和高靜姝，連知州夫人徐織錦也來了，這場面不可為不大，張少陽多少有些意外，不過心裏還是相當滿意的，他走進大堂，朝着高成遠和徐織錦見禮，與高靜姝則只是相視一笑。
一番寒暄之後，高成遠對高靜姝使了個眼色道：“靜姝啊，爹娘和張伯伯說說話，你讓少陽帶你去外面轉轉，這次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少陽！”
高靜姝臉色依舊發白，應該還沒有從早上的驚嚇中回過神來，聽到高成遠的話后，她本想拒絕，沒想到張少陽先搶話道：“好啊，那就讓我帶高小姐四處走走，散散心消消晦氣。”
高靜姝眼神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沒多說什麼，緩緩起身，與張少陽一前一後出了大堂。
說是四處走走，果真就是四處走走，兩人除了沿着張家的七重大院閑逛，都是一語不發，高靜姝走在前頭，速度不慢，張少陽則在後面一路緊跟，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張家的後花園，在園子中央，一棵梅花樹正迎着寒冬吐蕊，在這所有東西都日漸蕭條的深冬，莫名的眼前出現一片紅色，多少都會讓人眼前一亮。
高靜姝逐漸停住腳步，望着那株明顯有些年頭的老梅樹怔怔出神，張少陽向前一步與她並排站立，開口道：“聽我爹說，這棵梅花樹還是當年我們家搬來江陵時，高大人送予他的，我記得知州府也有一棵？”
高靜姝點了點頭：“嗯，我爹說這兩棵樹原本是長在一起的，後來我爹很欽佩張鐸大將軍的為人，特地將其中一棵送給了大將軍的後人，有苦寒不折的寓意。”
“原來如此，高伯伯有心了啊！”
其後又是一陣沉默，直到張少陽悻悻的問道：“靜姝小姐身體無礙了吧？”
高靜姝聲音平靜無比：“沒事了。”
“唔，那就好，以後多長點心眼。”
“張公子...”
高靜姝忽然抬頭直視張少陽，在張少陽的記憶之中，高靜姝從來沒有這般正視過他，他忽然有些不自然的道：“何事？”
“你是不是感覺我很可悲？”
“可悲？”
“是，可悲！可憐！曾經我覺得你整天無所事事，是個只會貪圖玩樂的浪蕩子弟，所以我瞧不起你，甚至刻薄的去折辱你，沒想到僅僅一年時間，你就成為了世人眼中的大俠，還一次一次的救我於危難，你是故意要報復我嗎？”
張少陽看到了高靜姝眼中的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挫敗后的無力感，他本想說沒有，只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乾笑了一聲，說道：“高靜姝，說實話，我的確覺得你有一點可憐。”
高靜姝冷笑了一聲，移開目光繼續看向了梅花樹。
“但你知道這可憐從何而來嗎？因為如今的你就像以前的我，目光短淺自視甚高，我以前甚至想過，這世上除了我，沒有誰能配得上你，這種漫無邊際的自信不知從何而來，只是這一次去江湖，許多人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
“曾經有一個書生，立志要考取功名，可最後因為救我而死，還曾有一位劍仙，仗劍行遍江河八萬里，天下執劍者無不尊他一聲劍仙前輩，最終也為了天下安寧甘願身死，高靜姝，你覺得縱有滿腹經綸縱有家財萬貫又如何呢？天下萬萬人，多是平凡者，只有那些心懷他人的人，才能配得上英雄二字。”
“所以，靜姝小姐，我不會一直困在這江陵城，做我的衣食無憂大少爺，也不會當一輩子紈絝。”
高靜姝咬緊了嘴唇，咬的都快滲出血來，她依然沒有察覺。
她漸漸走到了那株梅花樹下，大樹伸展的枝條上，朵朵艷紅的花朵正緩緩舒展，散發著一股奇特的香氣，高靜姝立在梅花樹下，身上淡紅色長裙，與這棵百年梅樹巧妙的融成一體。
不知怎的，張少陽竟是看的痴了，梅花雖好，不及佳人一分，這個他深愛了如此之久的女子，在這一刻，似乎又遙遠了許多。
等到高靜姝回過神來，後面早已經空無一人，她有些失落，旋即又覺得有些好笑，良久，她不顧地上的冰冷，身子蹲了下來，淺紅色長裙像一朵綻放的梅花，偶有樹上花朵落下，掉落在長裙上，久了便像是裙上本來就有的刺繡花飾。
許久之後，高靜姝才略帶嗔怒的道:“年紀不大，教訓起人來一點都不留情面。不過和以前比起來，這傢伙也沒那麼討人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