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請就成全
且說丁曉洋、鐘山破,帶着一眾雪仙閣弟子,在十方山山道上艱難趕路,既怕遇見危險,又怕走得慢了走不出十方山,待得走出十方山,已是精疲力盡。
雪仙閣弟子不光要趕路,還要用寒冰真氣凝結成冰,運載過世的六獸諸人,真氣耗費更是巨大,鐘山破傷口迸裂,也無法繼續前行。眾人只得在十方山外歇腳。
丁曉洋放下後背上的顧寧,將其緩緩放在地上,便在此時,顧寧雙目微顫,丁曉洋大驚失色,顯然是顧寧要醒來了。
隆貴見狀,趕忙喊來鐘山破商量對策,畢竟顧寧武功遠勝眾人,想用攔住石頭的法子對顧寧,顯然是不可能的。
黛絲瑤還沒來得及給鐘山**理傷口,鐘山破便起身趕至丁曉洋身旁,沒等隆貴和丁曉洋開口,顧寧便坐起了身子。
誰也沒有說話,這一刻好似周遭空氣都凝固下來,丁曉洋不敢去看顧寧的眼睛,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陳蔚見狀,吩咐好雪仙閣弟子照看好冰車,自己也趕至顧寧身旁。
顧寧睜大了眼睛,四下里看了看,仍是沒有開口。
鐘山破原以為顧寧醒來一定會歇斯底里,可沒想到顧寧就這麼靜靜地坐着,反倒讓鐘山破擔心起來:“寧兒姑娘?顧閣主?你....你還好吧?”
隆貴伸出手來,搭在顧寧手腕,想要給顧寧把脈,看看是不是傷到哪裏,不曾想顧寧把手一收,口中言道:“隆貴教主,寧兒沒事。”
按說聽到顧寧開口,眾人應當放心才是,只是顧寧如此淡然,反倒讓眾人心裏更加擔憂。
丁曉洋緩緩上前,輕輕對顧寧言道:“師妹,我們出來了。”
顧寧唔了一聲:“我知道,這裏我記得。當初公孫先生為了救書白,想在四剎門裏找血眼骷髏刀,那時他進去了,便讓我留在外面照看書白,這裏便是當初我和書白藏身的地方。”
眾人無不嘩然,沒想到這歇腳的地方還有這些往事,生怕顧寧觸景生情,問起裴書白來。
卻聽顧寧問道:“我們走了多久了?”
丁曉洋不敢回答,鐘山破輕聲道:“算上我們出發,走到這裏差不多花了五六個時辰。”
顧寧掃視了一圈,看到雪仙閣弟子一個個蓬頭垢面,面上盡顯疲態,那冰車之上還躺着逝去的故人,顧寧心頭一酸:“諸位師姐,寧兒對不住你們,害的你們這般落魄,師父帶着的寒冰一脈,這些家底全被我敗光了,還害死了葉懸師伯,寧兒在師祖靈軀前立過誓,一定要把雪仙閣發揚光大,可是到頭來卻是事與願違,寧兒給諸位師姐賠罪了。”
一語言罷,顧寧跪直了身子,朝着一眾雪仙閣弟子叩拜起來。
此舉讓雪仙閣弟子怔在當場,誰也沒有想到閣主竟然會給弟子跪拜,一個個立在那裏不知作何反應。
丁曉洋連忙上前,想要拉起顧寧,可沒等手伸進顧寧腋下,便覺一股巨力擋住自己,才知道顧寧不想起身,只好言道:“師妹,你這又是何苦?”
陳蔚接言道:“顧師妹,你在幻沙之海找到了師祖的靈軀,那是師祖在天有靈,她老人家將畢生武學留給了你,那是咱們雪仙閣命不該絕,寧兒,你是我們瞧着長大的,雖說那時候章長老都不讓我們和你親近,但是大家都知道你的秉性,所以你當雪仙閣的閣主那是順應師祖的意思,你也當得起咱們的閣主,息松道人倒行逆施,惡事做盡,除掉他是雪仙閣義不容辭的責任,莫說是師妹你,便是咱們雪仙閣沒有閣主,葉護法也會帶着我們過來的,至於不少姐妹們死在這裏,我想她們都是好樣的,為了匡扶正義,為了除魔衛道,死的壯烈,你也無需自責。”
顧寧看了一眼陳蔚:“陳師姐,寧兒知道你這番話是勸慰我,可是你們是我帶來的,我原本可以一個人來,便是死了,也給雪仙閣留了一脈,可現如今只有你們十幾個活了下來,我這心裏真如刀絞一般。”
丁曉洋搖了搖頭:“師妹你別說這樣的話了,我們來這裏不光光是聽你的安排,而是我們發自內心想來,只是誰也沒想到息松道人會這麼厲害。”
顧寧回過身來,望着淚眼婆娑的丁曉洋,這才提到了裴書白:“他走了多久了?”
丁曉洋聞言一怔,竟不知怎麼回答?
顧寧見丁曉洋不言語,又轉頭看向陳蔚,此時雪仙閣眾弟子根本不敢去看顧寧的眼睛,顧寧嘆了一口氣,朝着鐘山破道:“鍾阿叔,你告訴我他去了多久了?”
鐘山破左右看了看,這才開口:“從你被帶回來,到我們趕到這裏,許是有七八個時辰了。”
顧寧接言便道:“你就這麼把他留在十方山了?”
鐘山破也愣了一下,其實在他內心,也是十分糾結,裴書白是自己看着長大,若不是重傷在身,恨不得和裴書白並肩作戰,又怎麼能忍心留下裴書白一人面對滅輪迴和息松道人?為了讓裴書白心無旁騖,讓自己這些受傷之人不至於掣肘,不得不先行離開。只是面對着面前的顧寧,鐘山破知道,這個解釋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顧寧見鐘山破臉上滿是凄苦,也知道鐘山破心裏一定是不想離開的,當下也不再逼問,而是起身走到冰車上,看了看被寒冰鎖鏈困着的石頭,此時石頭已然蘇醒,只是不再似先前那般掙扎,一雙眼睛獃獃望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什麼。顧寧素手一伸,輕輕一揮,石頭身上的寒冰鎖鏈悉數消散,石頭這才微微抬了抬頭,看了一眼顧寧,復又躺平,一句話也沒有跟顧寧說。
顧寧又走到公孫晴身旁,此時公孫晴仍在昏迷,身子蜷縮在熊老六的屍身旁,平日裏休息時,公孫晴就喜歡窩在熊老六的臂彎,然而此時雖是還是那般光景,卻已然是陰陽兩隔。顧寧心頭一酸,伸手替公孫晴捋了捋額前的亂髮,剎那間顧寧心裏對公孫晴那原本還有一些些妒忌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丁師姐,你過來。”顧寧輕聲喚道。
丁曉洋擦了擦眼淚,快步走上前來,顧寧言道:“丁師姐,你們這就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趕緊回到梅花澗,讓花師叔給他們治傷,晴兒妹妹今後,就讓她留在雪仙閣吧。”
丁曉洋聽完顧寧的交代,先是點了點頭,旋即便反應過來,顧寧在這裏說這些,顯然是她自己要留在這裏,於是趕忙道:“師妹!你得跟我們一起走啊。”
顧寧並沒有回答丁曉洋的話:“丁師姐,諸位師姐你們都聽好,待你們回到雪仙閣,告訴花師叔,讓她出任雪仙閣新任閣主,今後閣中大小事宜,皆由她定奪,丁師姐輔佐花師叔,好生護好閣中弟子。”
此言一出,由丁曉洋帶頭,所有雪仙閣弟子全都跪了下來:“閣主不可啊,你不能留在這裏!”
顧寧凄然一笑:“我一想到他一個人要對付兩個魔頭,我這心裏就好像被人攢住一般,連氣都透不出了,你們都知道,我對他的心,就算是你們像困石頭叔一樣,把我也帶走,可我的心我的魂就要永遠留在十方山了,我答應過他,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和他在一起,我一會兒瞧不見他,就要把魂丟啦,隆貴教主、鍾阿叔、黛絲瑤姐姐,你們就成全我吧。”
隆貴不忍見顧寧留下來送死,出言道:“顧閣主,你還是從長計議,那妖道和六道魔頭武功太高,咱們此番折返,也是為了保存實力,倘若你再留下來,怕是正道之人今後再無領頭之人。還望顧閣主三思。”
顧寧看向隆貴:“隆貴教主,寧兒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先前想着師父、師父身故,又念着公孫先生和裴書白,後來接了師祖的衣缽,又處處想着雪仙閣,可現如今寧兒要自私一把了,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了也要手拉着手死在一塊兒。”
鐘山破忍着心中酸楚,柔聲道:“寧兒,可是咱們離開這麼久,說不定書白已經.....”
顧寧聽到此處,忽然面色大變,聲音喊出已是歇斯底里:“住口!書白一定沒事的,他一定在等我幫他!”
鐘山破仍道:“可是,可是他之所以會這麼做,就是不想讓你跟他一起送死,他為你着想,你又怎能浪費他一番苦心!你活着,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顧寧聞言一愣,終是整個人泄了氣,身子頹然癱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我一閉上眼,都是滅輪迴破開他的肚子,取走驚蟬珠的模樣,我一閉上眼,就是息松道人用千手法相捏住他,他苦苦掙扎的模樣,我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他寧兒寧兒的呼喊,鍾阿叔,你就讓我留下來吧,我要去尋他。”
黛絲瑤也被顧寧這一番哭喊,引得眼淚直流,悄悄拉了拉隆貴的衣袖:“教主,寧兒她...她要是不留下來,恐怕也活不長的。”
隆貴輕嘆一聲,以自己的眼力,自然知道黛絲瑤說的是實話,自古以來唯有情毒最難解,裴書白一人赴險,在場之人無不揪心,更別提顧寧了,耳聽得顧寧言語中滿是凄然,旋即道:“顧閣主,你若是留下來,可能真的就活不成了。”
顧寧哀聲道:“沒有他,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丁曉洋再忍不住,當即直起身來,將顧寧攙扶起來,伸出手擦去顧寧臉上的淚痕:“寧兒,我下面說的這番話,是以你師姐的身份對你說的,你聽好了,你心中挂念書白那小子,和師姐挂念公孫先生,是一樣的,師姐瞧見公孫先生的屍身時,那一瞬間除了一頭撞死在他身旁,心裏再沒有其他念想,你心中這份苦楚,師姐最清楚了,只不過你和我不一樣,我答應他,要替他把晴兒帶大,我只能靠着這個誓言活下去。師姐要把晴兒姑娘帶走了,就不能留下來照顧師妹了,只是我希望,你留下來,是幫裴小子一起打敗息松道人和滅輪迴,而不是一心求死,裴書白那小子命大着呢,說不定這會兒還在和那兩個魔頭苦戰,師妹此去幫他,一定要和他活下來,我們在梅花澗等你們!”
顧寧聽完丁曉洋這一番肺腑之言,內心的難過終是爆發,放聲哭了出來。
望着顧寧不斷顫抖的雙肩,眾人無不哀傷,只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顧寧若是強行離開,沒有一個人能攔得住,之所以顧寧苦苦哀求眾人,其實還是顧寧在替所有人着想,一旦顧寧留下來死在息松道人和滅輪迴手上,恐怕所有人都內心不安,都會自責自己武功不濟,攔不住顧寧。
鐘山破終是開口:“寧兒,曉洋姑娘說的對,你就留下來幫書白吧,我們在雪仙閣等你們!”
眾人不忍顧寧如此痛哭,都讓顧寧留下來。
顧寧擦了擦眼淚,朝着眾人拜謝一番,之後才站起身來,走到熬桀身旁:“爺爺,你最疼寧兒,寧兒答應過你好好活的,可是寧兒要做對不住爺爺的事了,不過爺爺知道寧兒怎麼想的,一定會原諒寧兒的吧?”一語言罷,顧寧手心寒冰真氣透出,在熬桀斷臂之處凝出一條手臂來,這才開口道:“丁師姐、鍾阿叔、隆貴教主,辛苦你們了。”
不等眾人再言,顧寧雙腳一震,凌空踏雪而行,不多時便沒入十方山之中。
望着顧寧逐漸消失的影子,並沒有人主動提出趕路,丁曉洋知道,不管是隆貴、黛絲瑤,還是鐘山破,他們不會提出趕路的,畢竟是顧寧留下來,是雪仙閣一個之主留了下來。念及此處,丁曉洋收回心神,朝着一眾雪仙閣弟子道:“沒聽到顧閣主說什麼嗎?還愣着幹什麼?走!”
一語言罷,丁曉洋別過頭,低着頭快步朝前走去,腳步沉重而堅定,誰也沒有瞧見,丁曉洋走過的地方,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眼淚,早已滾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