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散
()葉雪山頗有耐心的擺着聆聽姿態,領受兄長訓導。然而顧雄飛言辭犀利、滔滔不絕。他等得太久了,忍不住低頭打了個小噴嚏,同時就覺得身上有些微微的害冷。正當此時,他右手一熱,卻是被顧雄飛攥了住。
顧雄飛捻了捻他的手掌,轉移話題問道:“你怎麼帶了一點病容?”
葉雪山想了一想,隨即坦誠答道:“下午看了一場電影,電影院裏提前開了冷氣,大概是受了涼。”
顧雄飛聽到這裏,忍不住明知故問:“自己去的?”
葉雪山一笑,答案不言而喻,當然是否定,不過伴侶也並非小玉仙,反正他總是不缺朋友的。
顧雄飛抬手去摸了他的面頰,又摸了他的額頭,的確是略略有些發熱。手指滑過泛黃的短頭髮,他愛不釋手的又捂住了對方的耳朵。葉雪山癢得側身一躲,口中笑道:“大哥,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顧雄飛沒言語,揪着耳朵把他扯回自己面前。葉雪山疼的一皺眉,苦笑着發出哀鳴:“大哥,別鬧——哎喲,耳朵掉了!”
說完這話,他一邊抬眼去看顧雄飛,一邊想要抬手救下自己的耳朵。雙方驟然對視,他忽然發現對方眼中精光四射,竟然是個很亢奮的模樣。而顧雄飛本來對他也談不上尊重,如今心懷鬼胎,又不知如何下手,情急之下索性借酒蓋臉,泰山壓頂似的逼近一步:“同樣是有求於人,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你有心思去和闊少互通情信,就沒耐性來讓我樂一晚上嗎?”
此言一出,他感覺自己好像說的不很對勁,可是若不如此,又找不出別的話來代替。而葉雪山怔怔的看着他,半晌之後才反問出來:“我讓你……樂一晚上?”
顧雄飛沒幹過這事,幾乎有些糊塗,所以把實話說了個淋漓盡致:“對,沒錯。姓吳的小子在北京飯店等着你呢,你橫豎是靠這個弄錢,跟誰不是跟?我前兩年也沒少給你錢用,怎麼你就只送我兩句好話,一點實事不做?當我傻,好糊弄?”
葉雪山直勾勾的瞪着他,就覺周身血液猛的上涌,一起全衝上了頭臉:“大哥,你我是一個爹養的,我當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是你卻對我講這種話?”
顧雄飛聽了這話,倒是不以為然,因為從未真把葉雪山當成親弟弟來看,一直只是認為這小子有點意思,也有點麻煩;偶爾可憐見兒的,讓人想要給他一點好處,哄他露個傻乎乎的笑模樣。
“是不是一個爹養的,這本來就是懸案,反正你姓葉,我姓顧,對不對?”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蠻橫嘴臉:“再說你我一年也就見上一面,有錢的時候不見你來,沒錢你就上門和我講起親情了——他媽的我們之間能有什麼親情?你又不是我操出來的!”
葉雪山急促的喘了口氣,隨即奮力推開顧雄飛,轉身就往外走。當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他什麼道理不懂?可是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顧雄飛把話說到這般地步,讓他此刻除了後悔,再沒別的情緒。
他想自己當初就不該來,哪怕在天津活活窮死餓死了,都不該來!
匆匆跑進上客房,他面無表情的打開立櫃,手忙腳亂的收拾好了有限的行李。拎着皮箱走下去,他被顧雄飛迎面攔了住。
顧雄飛擋在他的面前,背着手問他:“你上哪兒去?”
葉雪山抬頭看他,輕聲答道:“顧大爺,知道你有錢買,但是我不想賣。”
顧雄飛沉下了臉,覺得葉雪山是在故意和自己對着干。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坯子,現在還裝起正人君子來了,真是可笑!彎腰一把奪下皮箱,他向著上一指,直接發出喝斥:“你回房去!”
葉雪山頗為不屑的一聳肩膀,空着手繞過了他,繼續走向門。顧雄飛盯着他扭過頭去,沒想到他居然這麼不聽話!伸手狠狠抓住他的手臂,顧雄飛這回只說出了四個字:“反了你了!”
顧雄飛乃是少爺與丘八的混合體,耍起脾氣無人能敵;他但凡再能溫柔半分,段巡閱使就早把他招去做女婿了。
他認為自己把話說得很清楚,然而葉雪山居然給臉不要臉。他不是找不到人來洩慾,他是真想和葉雪山親近親近——上進房,把門一關,不就行了?尤其葉雪山還在發燒,孤零零的往哪裏跑?上北京飯店找姓吳的小子去?
隨手把皮箱一扔,他不由分說的把葉雪山拖上梯。葉雪山自知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一路走得順從,直至將要上到二了,他瞧準時機懵然一掙,而顧雄飛猝不及防的鬆了手,就見他仰面朝天的向後摔去,直滾下。
顧宅房舉架極高,梯也是又陡又長。顧雄飛彎腰伸手向下追逐,半路一腳踩住了正在翻滾的葉雪山。連忙蹲下把人托抱起來,他就見葉雪山左邊額角不知撞到了何處,竟然已經破皮流血。那血流得很急,瞬間便是鮮紅的浸濕了鬢髮。而葉雪山一聲不吭的起身坐在了台階上,自己抬手抹了一下鮮血,抹得滿掌黏濕,於是又從胸前口袋裏抽出一條絲綢手帕,低頭堵上額角傷口。
“顧師長,放了我。”他忍着疼痛,聲音很冷:“我這次得了教訓,以後再也不敢登門打抽豐了。”
顧雄飛蹲在後方,居高臨下的望着他:“你……你以為我是捨不得錢?”
葉雪山搖了搖頭,鮮血順着指縫向下流:“你捨得錢,我還捨不得我這張臉皮。葉家人沒那麼賤,讓你們顧家兩代人拿着取樂。”
說完這話,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邊擦血,一邊向外走去。顧雄飛獨自蹲在台階上,直着眼睛凝視他的背影,心裏想:“我追不追呢?”
其實是很想追的,但是又沒做過這種事情,總覺得像是自降了身段。憑他的身份,為什麼要去遷就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說那東西是丫頭養的,都算抬舉了他;顧家當初鼎盛的時候,連丫頭都擺着紅夢的譜。一個不能進門的娘們兒,真還不如丫頭。
伸手在板上蹭了一下,指尖蹭上一點鮮紅,是葉雪山的血。顧雄飛覺得很沮喪,因為沒掏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騷,騷也罷了,心裏還怪不舒服的,怎麼著都是不得勁。
“追或不追”,成了一道亘古難題。顧雄飛思索了足有半個多小時,最後打了個哈欠,起身回房睡覺去了。
不追了,追個屁!不過是頭上破了皮肉,量他也死不了。錢在自己手裏沒給出去,還怕他明天不腆着臉滾回來?
葉雪山出現在吳碧城面前時,吳碧城正悻悻的側卧在大床上,幾近絕望的等待。驟然見了滿臉是血的葉雪山,他嚇得險些暈倒。
葉雪山沒理他,自顧自的走進浴室洗漱,把頭伸到水流下面沖刷血跡。頭臉一乾淨,吳碧城就不害怕了,覺得他還是他,沒有變成妖魔鬼怪。
等到葉雪山回到房內,他便湊上前去問道:“子凌,你怎麼受了傷?”
葉雪山並不看他,自顧自的脫衣上床:“我被人欺負了。”
他一上床,吳碧城反倒不好意思過去了:“是誰?”
葉雪山一抖棉被,躺了下去。額角傷口已經無血可流,只余絲絲縷縷的痛意。床很舒服,倒是吳碧城有些礙事,可又不能把對方攆出去。望着天花板發了許久的呆,他最後回歸現實,嘆了口氣。側過臉對着吳碧城一笑,他開口說道:“我們認識了這麼久,還不曾同床共枕的做過夫妻。”
吳碧城站在地上,本來一直在看着他,此時聽了這話,就把臉一紅,低聲說道:“你別胡說八道,我不愛聽這話。”
葉雪山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向他招了招:“今天顧雄飛把我狠狠羞辱了一頓,我心裏難過,你上來讓我抱一抱!”
吳碧城羞澀的慢慢走向大床:“是你大哥欺負了你?”
葉雪山笑了一下:“從此往後,我沒大哥了。”
吳碧城坐上床去,小心翼翼的扯過棉被一角蓋住雙腿:“是因為錢的事情嗎?”
葉雪山長出了一口氣,在棉被下面摸摸索索,把手掌搭上了吳碧城的小腿:“唉,我往後真得找些正經出路了,再這樣繼續窮下去,受氣的日子在後頭呢!”
吳碧城聽他彷彿是要自立自強,心裏倒是暗暗的很歡喜。葉雪山一鬧窮,他就得跟着糟心,因為要弄錢去給葉雪山救急,弄不來,葉雪山不高興;弄來了,家裏父母一旦察覺,也不高興。他夾在當中,真是要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