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而行
()顧雄飛不知怎的,就是不願承認葉雪山是自己的弟弟。
賀占江素來有口無心,萬一追問起了二人的關係,他如實回答不好,當著葉雪山的面扯謊更不好。所以說完正事之後,他索性就把葉雪山攆走了。
葉雪山一走,他那心裏宛如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立刻輕鬆的了不得。對着賀占江一舉酒杯,他開始談笑風生連吃帶喝,順帶着又和對方交換了幾樁軍界秘聞。兩人一直鬧到午夜時分,才各自酒足飯飽的回家去了。
顧雄飛總認為葉雪山還是個毛頭小子,可以不當人看,所以攆就攆了,毫不在意。到家之後他推門進了客房,見葉雪山和衣躺在床上,正藉著壁燈光芒讀報紙,就開口問道:“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葉雪山扭頭望向了他,聲音很低的說道:“大哥,我……我有些頭疼,今夜就讓我一個人睡。”
顧雄飛走到床邊彎下了腰,伸手摸摸他的額頭,隱隱的是有一點發熱。葉雪山垂下眼帘,雖然任他撫摸,但是不肯看他。
顧雄飛摸完額頭又摸手心,最後還從他的褲腰裏扯出襯衫下擺,貼肉摸了摸身上——的確是熱,起碼比自己的溫度要高。
“怎麼搞的?”他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聲音,語氣也溫柔了,幾乎類似耳語:“是不是在外面吹了冷風?”
葉雪山倚靠床頭閉了眼睛,喃喃的答道:“不知道。”
顧雄飛把手伸到他的身下,作勢要抱。葉雪山卻是微微的躲了一下,隨即小聲說道:“大哥,今晚不做那事了好不好?我是真的難受。”
顧雄飛俯身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好,不做了。我抱你到我屋裏去,客房夜裏涼。”
然後他輕而易舉的攔腰抱起葉雪山,轉身出門就回卧室去了。
顧雄飛給葉雪山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然後既不洗漱也不更衣,而是脫鞋上床盤腿坐下,想要先醒醒酒。否則憑着他的醉意,一沾枕頭就能睡到天亮,未免有些浪費良宵。
片刻之後,他忽然抽了抽鼻子,扭頭去問葉雪山:“是你臭還是我臭?”
葉雪山似睡非睡的側卧在一旁,不言不動,只細細的哼了一聲。
顧雄飛很狐疑的四處吸氣,末了抬腿把自己的襪子扒了下來。皺着眉頭將其送到鼻端一嗅,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不是我啊。”
於是他四腳着地爬到床尾,一把握住了葉雪山的腳踝。毫不嫌棄的扯過腳丫一聞,他被熏的猛一扭頭,隨即罵道:“混蛋東西,原來是你!”
葉雪山近來玩得厲害,幾乎就要不分晝夜,以至於一雙襪子被他連穿三天,並且其間很少脫鞋放風。顧雄飛把他那雙臭襪子脫下來扔到門外,然後晃晃蕩盪的擰了一把熱毛巾,狠狠的擦凈了他的赤腳。
葉雪山不睡裝睡,任憑顧雄飛為自己寬衣解帶。末了一床羽絨被子輕飄飄的落下來,他在被窩裏輕輕蹬了蹬腿,感覺非常舒服。瘋玩了這麼多天,也真累了,他料想顧雄飛言出必行,應該不會再纏自己,就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真睡著了。
他睡了,顧雄飛卻是還捨不得睡。關閉電燈鑽進被窩,他摸索着摟過了葉雪山。葉雪山剛剛被他脫成了一絲|不掛,如今抱在懷中,正是一具火熱苗條的頎長**。顧雄飛沒有上下其手,單是把他擁到胸前,雙臂松一陣緊一陣的勒着他纏着他。
他覺得葉雪山此刻很乖,很可憐。明天或者後天,他就要啟程上戰場去了,不知道在出發之前,葉雪山能否恢復健康。當然,他自信不會死在前線,但是……誰又敢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只是不死還不行,如果敗了,同樣也是無路可走。半壁江山都被革命軍佔領了,段巡閱使的名聲則是一天壞似一天。顧雄飛時常思索天下大勢,最後就要懷疑自己是在逆天而行——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顧雄飛想到這裏,就徹底清醒了。一隻手向下摸到葉雪山的手,他緩慢而有力的捏着捻着,只覺前途一片渺茫。
日上三竿之時,葉雪山睡醒了。
他這回可是睡了個飽足,醒了之後還留戀着不肯起。身體軟綿綿的陷在床褥之中,彷彿連關節縫裏的疲憊都發散了出去。仰面朝天的又迷糊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扭過頭來,發現顧雄飛已然不見,枕頭上面倒是擺了一雙嶄新的洋紗襪子。
痛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他穿戴整齊走出門去。僕人見他下來了,便上前請他去用早餐;葉雪山隨口問道:“大爺出門去了?”
僕人規規矩矩的答道:“大爺天剛亮就上車走了,要去山東,說是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葉雪山聽聞此言,心中一喜,暗想:“滾得好!”
然後他仰頭環顧四周,想像自己此刻就是顧宅的主人。
顧雄飛一走,葉雪山反倒不急着走了。
他在顧宅連吃帶喝,夜裏高卧在顧雄飛的大床上,一覺接一覺的大睡不止。如此直住了三四天,他偷偷過足了顧三少爺的乾癮,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天津了。
到家之後,葉雪山沒有去勾搭吳碧城,而是先去了一趟公司,和林子森見了一面。
和先前相比,辦公室的內容顯然是豐富了一些,起碼人氣旺了許多,因為總有大夥計來來往往。葉雪山坐在高高大大的皮製沙發椅上,手裏拿着一把很脆的五香花生米;林子森依舊是青布褲褂的打扮,新近剃了個短短的小平頭,顯得匪氣更重了。略略駝背站在寫字枱前,他將一杯剛剛倒好的碧螺春推到葉雪山面前:“少爺,咱們手裏落下了五十桿步槍和三萬發子彈,是現在就去聯繫金先生,還是另找主顧?”
葉雪山端起茶杯啜飲一口,然後搖頭答道:“不必急着向外賣,看看情形再說。那邊大爺帶兵上戰場去了,新來的師長也不知道靠不靠譜。求人不如求己,你們把槍留在手裏,路上用來壯膽也是好的。”
林子森一點頭,隨即又道:“也有手槍,比利時的花口擼子,挺好看的,少爺要不要留一把玩玩?”
葉雪山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槍在哪兒呢?我瞧瞧去!我長了這麼大,還沒摸過槍!”
林子森答道:“在我家裏。少爺要是不嫌臟,就過去看看;否則我把槍送到公館裏去也行。”
葉雪山站起身來,興緻勃勃的繞過了大寫字枱:“不用送,你帶我走一趟。”
林子森住在日租界裏,獨自佔了一套小院,聽着像是挺闊,其實小院非常小,院內房屋材料差勁,各方面都很不高明。葉雪山在林宅門前下了汽車,吃着五香花生米往院內走,結果一步剛邁進去,他便被門旁的大黃狗嚇了一跳。定睛再一細瞧,他發現大黃狗趴在地上,竟然正在嗑瓜子!
他一邊咀嚼一邊盯着狗看,大黃狗抬起狗頭,也是一邊咀嚼一邊迎着他瞧,地上散了一大片瓜子皮。林子森這時走了進來,一腳將狗踢開,然後引着他向房內走去。
林子森人挺乾淨,住所也不凌亂。彎腰從床底下拖出一隻木箱,他打開箱蓋,從中掏出一支手槍給葉雪山看。葉雪山接過手槍掂了掂,末了卻是交還了回去:“子森,你留着,我要它實在是沒有用。”
林子森把槍放回原位,又將木箱鎖好推回床下,耳中就聽葉雪山向外走去。拍着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他扭頭望向窗外,發現葉雪山正在逗弄自家黃狗。
慢慢的邁步踱到院內,他笑了一下:“少爺還和小時候一樣。”
葉雪山把最後一粒花生米扔進狗嘴,然後答道:“我小時候,倒是真享了幾年的福。可惜自打沒了娘起,日子就是越過越慘淡了。”
林子森聽他提起了娘,眼中倏忽間閃過一線黯淡的光:“太太……是怎麼沒的?”
葉雪山漫不經心的答道:“先是病,爹總不來,所以又加上了瘋。斷斷續續的鬧了兩三年,就沒了。”
話到這裏,他轉身面對了林子森,語重心長的說道:“瘋子纏人哪!我要是爹,我也不來。”
然後他繼續去逗黃狗,林子森則是靜靜的看着他,屏住氣息,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