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竅

心竅

()葉雪山和金鶴亭坐在一家料理館內,邊吃邊聊,談笑風生的混過了一個下午。金鶴亭既然能在日租界裏開俱樂部,必定背景複雜、勢力強大,不會是位純良的正經商人。他很想通過葉雪山去結交一些軍界人物,所以這時擺出掏心窩子的老大哥姿態,把自己那本生意經真假參半的講了一遍。葉雪山不動聲色的側耳傾聽,心中則是暗暗驚嘆,就覺自己實在是個廢物,遍地的黃金白銀都被人家撿去了,自己還像叫花子似的四處弄錢、傻玩傻樂呢!

兩人各懷心思,越說越是友好。而葉雪山愁苦了這麼些天,如今終於撥雲見日,便要由着性子玩上一場。金鶴亭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精通一切摩登的娛樂,這時就提議去找幾個女朋友跳舞;葉雪山一抖身上長袍,卻是笑道:“改日我換了西裝再去,今天這個穿戴,不大適宜進跳舞廳。女朋友也不必找,大熱的天,我不耐煩哄人。不如你找個幽靜點的地方,我們過去斯斯文文的混一晚上。”

金鶴亭和他談得愉快,所以興緻高昂,聽他言語也都有理。兩人坐上汽車一路風馳電掣,不過片刻的工夫,便是到達了一處倚紅偎翠的風月場中。男子到了這種地方,有錢便是大爺;美貌姑娘們識情識趣,那種溫柔體貼,和女朋友們相比,又是一番滋味。葉雪山歪在一張精緻的煙榻上,嘴裏嚼着海棠干。一個十六七歲的嬌俏姑娘側躺在他懷裏,捏着簽子挑了煙膏,正在專心致志的燒煙泡。

金鶴亭吸了一陣鴉片煙,然後意猶未盡的又叼上了煙捲。扭頭望向葉雪山,他從嘴角擠出話來:“這並不是件急事,你慢慢想,什麼時候想好了,我們什麼時候再談合作。”

葉雪山饒有興味的撫摸着姑娘的細腰圓臀,同時含着糖塊笑了一下:“要說快,還真是快不了。我剛被大家兄狠罵了一頓,如今至少也得在家裏緩上一個禮拜,才有勇氣再去找他。”

金鶴亭笑道:“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所謂長兄如父,罵一頓也沒什麼。”

葉雪山對於食色二事最有**,慢慢俯身把姑娘壓到懷裏,他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姑娘紅着臉扭了一下,輕聲嗔道:“方才都說過了,大爺也不仔細聽,現在又問。”

葉雪山把耳朵湊到對方唇邊,擠擠蹭蹭的笑道:“你悄悄告訴我,我一定永遠記着。”

姑娘看出他不是個老實人,笑着攥了小拳頭捶他。金鶴亭含笑旁觀,認為這一對人相貌齊整,鬧也鬧得十分好看,像一段打情罵俏的風流戲。

翌日清晨,葉雪山獨自開着汽車回家。打着哈欠駛出日租界,他正是扶着方向盤昏昏欲睡,不想忽然斜刺里竄出一輛汽車,險些和他頂頭撞上。刺耳的剎車聲音同時響起,葉雪山嚇得寒毛直豎,正要打開車窗探頭出去質問,哪知對方那邊後排車門一開,卻是跳下了一個吳碧城。

吳碧城穿着一身整潔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像個小紳士的標準像一樣。他記得葉家的汽車牌號,方才隨着慣性向前一衝,正好透過擋風玻璃看清了號碼。高高興興的下車走了上去,他在清涼的晨風中開口喚道:“子凌,真是難得,你怎麼起了大早上街來?”

葉雪山一見來者是他,立刻收斂怒氣,也下了汽車:“小東西,方才差點被你撞死了。”

吳碧城笑着向他一鞠躬:“我家的汽車夫是個愣頭青,你別見怪,回去我教訓他。”

說到這裏,他抽了抽鼻子,發現葉雪山身上特別的香,並且不是香水氣息,而是脂粉味道。葉雪山素來連雪花膏都不用的,怎會驟然芬芳到了這般程度?

吳碧城起了狐疑,又去細瞧他的衣着模樣。看來看去,一張小白臉就沉下來了,氣哼哼的咕噥道:“哦,原來不是大清早上街,而是大清早回家。你可真夠不學好的。”

葉雪山當即笑了:“碧城,你不是只要我的靈魂,不要我的**嗎?”

吳碧城低頭站在街上,不出聲,也不看他。葉雪山壓低聲音,繼續笑道:“寶貝兒,你哄哄我,我一高興,就不和別人鬼混了。”

吳碧城聽他說話,總是又氣又笑,蚊子哼似的反問:“你想讓我怎麼哄你呀?”

葉雪山答道:“今晚你到我家裏來,我細細的告訴你。”

吳碧城一甩手,面紅耳赤的轉身回到車上,催着汽車夫快些發動汽車。葉雪山不做好事,也不說好話,他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狼狽逃走。

吳碧城回了大學,上午上了一堂英文課,課上心不在焉,全然不知教授講了什麼。到了下午,他和幾名學生幹事留在教室里,為一場展覽會撰寫英文說明。旁人都是有說有笑,唯獨他魂不守舍,寫個單詞要發一陣子呆,翻開詞典又發一陣子呆。一名女學生見了,便是問道:“密斯特吳,你的精神好像很不健旺,是不是身體不大舒服?”

吳碧城放下了鉛筆,囁嚅着答道:“是、是有一點昏沉,也許是中暑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笑:“密斯特吳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還要衣冠楚楚,想不中暑都難。”

吳碧城也跟着笑了,同時藉著中暑名頭推掉工作,也不等家裏汽車來接,坐上黃包車直奔洋行。如此奔波了一個多鐘頭之後,他滿頭大汗的來到了葉公館。

他進門時,葉雪山長長的躺在客廳沙發上,正一邊嚼着口香糖,一邊通過電話和宋家小姐調笑。眼看吳碧城汗津津的走進來了,他只抬手一招,又向內略一挪身,示意吳碧城過來坐下。

吳碧城身不由己的走了過去,耳中聽他滿口發出甜言蜜語,心頭不由得就是風一陣雨一陣的難過。及至他貼着葉雪山坐下來了,葉雪山把一隻手搭上他的大腿,同時對着話筒笑道:“公債的事情,就拜託給你了……當然是只有一個你,這還有什麼疑問嗎……總之我先行謝過,其餘的禮數,見面再補……達令,拜拜。”

親親熱熱的說完最後一句話,葉雪山掛斷電話,坐起了身。因見吳碧城的鬢角短髮都被汗水打濕了,他便端過茶几上的冰涼飲料給他喝,又掏出手帕,親自為他擦汗。

吳碧城喝了一口飲料,然後放下杯子,遲遲疑疑的開口說道:“我給你買了一件禮物,不知合不合適。”

葉雪山饒有興味的凝視了他:“禮物?拿出來瞧瞧,不合適也沒關係,我先領你這份情意了。”

吳碧城側過臉去,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隻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小盒子打開來,絲絨襯裏上赫然嵌着一枚鑽戒。雖然客廳窗帘低垂,然而藉著偶然漏進的一線陽光,還可看出鑽石璀璨,嵌在白金托子上,閃閃爍爍十分醒目。

“喲。”葉雪山驚訝的嘆了一聲:“送給我的?”

吳碧城看他高興,心裏倒是舒服了一些。伸手把盒子送到他的面前,吳碧城開口問道:“你看款式怎麼樣?”

葉雪山連連點頭,笑出臉上兩個梨渦:“款式不錯。”

吳碧城又道:“那你戴上,試試尺寸。”

葉雪山這回卻是搖了頭,隨即把左手拍上了吳碧城的膝蓋:“戒指是件有意義的禮物,還是你來給我戴上。”

吳碧城垂下眼帘,果然把戒指從盒子裏珍重取出,小心翼翼的套上對方左手中指。葉雪山收回手來反覆看了幾遍,末了抬頭對着吳碧城笑道:“不大不小,正合適。”

吳碧城攥着空盒子,沒有話說。盒子外面貼着一層金絲絨,印着精緻花紋,還挺好看。身上忽然一熱,是葉雪山湊上來摟抱了他。微涼嘴唇蹭過他的耳垂,他聽見對方柔聲說道:“寶貝兒,光有靈魂還不夠,把你的**也給我。”

吳碧城低頭看着盒子,不知怎的,心情忽又悲傷起來:“你要玩就找別人去,別來招我,我不是那種人。”

葉雪山連個草稿都不打,順口就有話答:“傻子,你要是肯和我玩,我還找別人幹什麼?”

吳碧城慢慢的搖了搖頭:“不,我寧願你去找別人。”

葉雪山知道他是在耍小脾氣,心中毫不在意;又因好一陣子沒見他了,偶然相會也覺新鮮,故而肆意的將他揉搓了一通。可嘆吳碧城老大不小才開了情竇,哪知落入情網之後,所得痛苦遠遠多於快樂,並且饒上許多金錢;真是心亂如麻、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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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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