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前夕
()天色灰黑,雨聲淅淅瀝瀝不斷,烏**水好像要壓得整個大地都透不過氣來。林尚書府中後院因為這天氣更添了一股哀傷的氣氛。一間主人房,被圍得密不通風,風雨無法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飄進來,只能在屋外撞擊只窗紙,讓人聽了更加心煩意亂。
房間已經點了燈,一個婦人臉色蒼白,面容滿是病態,躺在床上,拉着一個四歲小女孩的手,斷斷續續的叮囑着。小女孩左右兩旁站着倆個中年婦女,一個懷裏抱着一個嬰兒,臉色悲戚,一個已經無聲的開始擦着眼淚,倆人後邊站着幾個侍女,見狀都紛紛開始擦着眼角,捂着嘴不忍出聲。
婦人微抬眸,掃過眾人臉色,心裏也愈發悲傷,但她知自己大限將至,再也無力為幼女幼子遮風擋雨,只能用儘力氣地抓着眼前女兒的手,蒼白的臉色因為過於激動而染上不正常的潮紅,婦人咬緊牙根,看了一眼中年婦女抱着的嬰兒,才氣息喘急地對小女孩說:“蓉兒,娘親不在了,你要照顧好弟弟。”
小小的林蓉還不知道娘親說不在的意思,卻被娘親的樣子嚇哭了,哭着道:“蓉兒一定聽娘親的話,照顧好弟弟。娘親別走。”
婦人劇烈咳了幾聲,忽然門外傳來一個嬌柔焦急的聲音:“老爺,就讓奴婢跟進去看姐姐一眼,姐姐對奴婢這麼好,奴婢怎麼能不心存感激。”說著就能聽到哽咽的聲音,光聽聲音就能想像來人哭起來該有多梨花帶雨。
婦人乍聞這個聲音,硬生生地氣得吐了一大口血,林蓉被那一灘殷紅驚得呆住,驚恐地睜大眼睛,大喊:“娘親!”
婦人費力地用染血地手拉着林蓉,看着門外露出的男子衣角,斷斷續續地說道:“蓉兒…這輩子……你一定要記住,咳咳……為自己活着……記住!別走娘的老路!”
林蓉大哭死命地點頭,婦人卻在這時斷了氣,手依舊死死地抓着林蓉的手。
灰色的夢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把林蓉小小的身子給吞噬不見。
“蓉兒,記住娘的話!記住!”
“娘親!”睡夢中的林蓉驚恐地張開眼睛,驚醒過來。
這時一個婦人聽到聲音急急地推開門,跑到林蓉的床邊,輕撫着林蓉的背,心疼地說道:“小姐,夫人已經走了快五年了,你怎麼還一直做惡夢呢。”
林蓉害怕地抱住婦人:“奶娘,蓉兒怕,娘親哭着,蓉兒怕。”
“小姐,不怕,奶娘還在這裏,只要小姐不趕奶娘走,奶娘一定會在小姐身邊。”奶娘趕緊安撫道,她也心疼大小姐,當年夫人走時的慘狀就發生在小姐面前,使得小姐這些年都時不時做着惡夢,睡得也不安穩。
林蓉安心的窩在奶娘的懷中,雙手緊抱着,汲取一些溫暖。
她睜着雙眼無聲地看着房間西北角的紅木書櫃,溫煦的陽光從窗戶中撒射進來,灑碎一地光點,調皮地落在書桌上,跳到旁邊支起的古箏上,風輕輕吹進來,搖曳捲起紗簾,讓人覺得格外地心定神安。
她的娘親沈氏,林府主母去世前的不甘一直像惡夢般纏着她,這幾年過去了,仍讓她透不過氣來。
林蓉安靜了一會,才從奶娘懷中起來,抬頭看着自己的奶娘道:“奶娘,弟弟這會兒應該醒了,我過去竹軒院看看他。”
“好。今天是小姐你八歲的生辰,奶娘先去廚房幫你準備一碗長壽麵,你回來再吃。”奶娘笑着說道。小姐這兩年比以前成熟得多,雖然年紀還小,讓人心疼,但終究現在夫人走了,她還是得長大,才能護住小少爺,姐弟倆多親近親近,也是好事。
“奶娘,你不用忙活,金姨會幫蓉兒準備生辰。”林蓉想到,臉上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奶娘聽到林蓉這話,臉上的皺紋不由得更深刻,掂量一下心中的話,便對林蓉說道:“小姐,奶娘告訴你,這個金氏,你不能和她過多親近。”
奶娘許氏從林蓉的娘親沈氏嫁進林家后,便一直跟着林夫人,這后宅的事她看得清清楚楚。當初夫人還懷着小姐的時候,金氏就不知道耍了什麼手段,進了林家門,當了妾室,爬上了老爺的床還生了一個小姐。夫人知道后心中一直鬱結不發,在夫人懷上小少爺時,金氏漸漸把老爺的心給攬了過去,又兼生了一個聰慧無比的女兒,更是哄得老爺偏愛二小姐。夫人走後才半年時間就把金氏給扶了正,當了林夫人。
金氏的娘家也只是出身清白,有一個從七品小官的爹,金氏自己雖是嫡出,可如何能和夫人沈氏娘家相比?能當上尚書夫人,要說金氏沒點能耐,她如何能信?老爺也是一個糊塗的,許氏心裏暗暗惱道。
林蓉雖然年紀小,也知道一些事。大乾朝的律法若當家夫人去世半年後,府內妾室只要是身家清白的良妾皆可扶正。金姨就是這般當了林府夫人,若說她心裏沒有疙瘩,那是不可能。只是娘親走了,外祖家雖然是望族,因娘親當年不顧沈家反對執意嫁給爹爹而鬧得生疏,三個舅舅又皆不在京城為官,縱使要護着她和弟弟,也鞭長莫及,只能與金姨親近,方能好過些。
“奶娘,金姨對我和弟弟很好,你以後不要這樣說她,不然蓉兒會生氣。”林蓉見奶娘又說了金姨的壞話,想到金姨在娘親走後,對自己和弟弟噓寒問暖,從不打罵,在外人面前比對妹妹林琳還好,奶娘還如此說,若傳出去,這隻能讓別人說她的不是。
奶娘見林蓉的心已經被金氏給收服過去,想到夫人沈氏生前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心裏不禁有些悲哀,忍不住說道:“小姐,你不要忘了夫人就是被那個金氏給氣出病,才丟下你和小少爺走了。你想想夫人。”
林蓉聽到怔住了,眼前瞬間浮現娘親臨走前咳出的一灘鮮血,還有死死抓着她的手,小小的身子不禁抖了幾下,神色有些木然,她已經八歲了,又怎麼會不記事?
許氏見狀也嚇壞了道:“小姐,是奶娘的錯,奶娘不該提夫人。小姐……”
林蓉用力掙開許氏,雙目清明過來,打斷奶娘說道:“奶娘,該如何做我自曉得。我要去看弟弟了。”
說罷,林蓉就跑出了房間。許氏跟在後邊,趕忙喊道:“小姐,走慢點。”
“奶娘,你不必跟來。”林蓉的聲音從前邊傳過來。
許氏聽到,怕再惹林蓉不開心,就喊林蓉的倆個貼身丫鬟道:“綠竹,綠菊,你們快跟着小姐。”
綠竹,綠菊,一個九歲,一個十歲,聽到許氏的吩咐,也趕忙跑上去跟着林蓉。
林蓉來的竹軒院,心情已經平復,看到平地上四歲的弟弟林勤和七歲大的妹妹林琳在玩一種她見都沒見過的玩意。
林琳的丫鬟芳兒和小佩,勤兒的奶娘都站在旁邊看着。
林蓉看着心裏好奇,走過去就笑着說道:“勤弟,快從地上起來,姐姐看你來啦。”
林勤聽到林蓉的聲音,高興地抬起頭,把他手中的玩意舉得高高的,笑着對林蓉說道:“姐姐,好玩。來,一起玩。”
林勤小臉紅潤,從小就肉嘟嘟,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皮膚白裏透紅,長得比年畫上的金童還可愛喜人,對林蓉特別親近。
林蓉看着心喜,一邊把林勤從地上拉抱,讓他站起來,一邊笑着問弟弟:“勤兒,這是什麼玩意,給姐姐說說。”
“陀螺。二姐姐做給勤兒玩,二姐姐可好了。”林勤高興地把那陀螺拿到林蓉跟前。
林蓉接過陀螺,看到一旁微笑着沒出聲的妹妹林琳,想到奶娘對她娘親金姨說的壞話,心裏有些彆扭,二妹妹一向都親近他們姐弟,她年紀雖小,但確實比自己聰明得多,懂的東西也多得多,父親喜歡她也不是沒有道理。
“二妹妹真厲害。”林蓉誇了一句,但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在二妹妹面前,自己無論怎麼做都還很孩子氣。
林琳見林蓉說了這麼一句,就找不出話來,才笑着開口說道:“姐姐,這陀螺也是妹妹閑時無聊的時候搗鼓出來的,姐姐要是喜歡妹妹再給你做一個。”
林蓉聽到咋舌,二妹果真很厲害,這陀螺她都沒見過,二妹居然自己會做,不知道好不好玩。林蓉心裏這麼想,但嘴上卻說道:“二妹妹,不用了。爹爹不會喜歡我們玩這些玩意。”
“姐姐說的是。”林琳見林蓉這麼說,乖巧地點點頭,沒有反駁。
林勤依偎着姐姐,聽到姐姐的話,便拉着林蓉的衣袖說道:“姐姐,爹爹不來看勤兒,是不是因為勤兒貪玩?”
林蓉一聽,難道爹爹很久都沒來看過勤兒?不過她也有幾天沒有見到爹爹了,便道:“勤兒,爹爹忙,不是不喜歡勤兒。但是勤兒以後不要在地上玩,地上太涼,會鬧病,爹爹知道後會生氣。”
“哦。”林勤乖巧地點頭應道。
“弟弟,爹爹一有空,肯定會來看你,二姐姐也會經常過來陪你玩。”林琳也說道,爹爹雖然很忙,但其實她每天都能見到,看到林勤小小年紀因為見不到爹爹傷心,她心裏也有些不安,可是想到自己與娘親,她還是決定閉口不提。
“二姐姐能讓爹爹來看勤兒?”林勤聽到歪着腦袋問道。
林琳被他純真的大眼看得有些不自在,點點頭不語。
過沒一會兒,林琳便告退出了竹軒院。
林蓉在林琳走了以後,反而覺得更輕鬆自然,林琳雖然比她小,但是做什麼事都比她要有理得多,所以爹爹更喜歡她,林蓉雖然不喜歡和妹妹做比較,但在林琳面前也會不自在。
“姐姐,今天陪勤兒吃飯。”林勤拉着林蓉的手撒嬌道。
林蓉把林勤帶進屋,讓丫鬟打了一盆水進來,親自給林勤擦手,故作神秘地說道:“勤兒,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猜對了姐姐就留下來陪你用飯。”
林勤聽后,認真地想想,才仰起頭,嘟着小嘴道:“勤兒想不起來,猜不到。”
說完后又低下頭,兩隻胖乎乎的小手絞在一起。
林蓉把他的手拉過來,笑着說道:“勤兒,今天是姐姐的生辰。姐姐就是過來讓勤兒陪姐姐一起過生辰。”
“真的嗎?”林勤高興地抬起頭,說道“姐姐怎麼不早告訴勤兒。”
林勤說完,就從林蓉身邊跑開,拉着奶娘進了自己的房間,沒多久就見林勤從裏邊出來,奶娘手裏抱着一個盒子。
林蓉疑惑地看着弟弟,林勤見狀高興地讓奶娘把盒子放下來,送到林蓉的眼前。
“姐姐,勤兒聽奶娘說過,過生辰要送禮,這裏邊都是勤兒喜歡的,姐姐你自己挑。”林勤用小手拍着盒子說道。
奶娘見狀,也笑道:“小姐,奴婢可以作證,平日少爺都不肯讓人動他這個盒子,可見少爺對小姐有多親。”
“我們是親姐弟,自然親近。”林蓉說道,心裏也感動,拉着林勤的小手:“姐姐先把這生辰禮寄放在勤兒這裏,等以後想要了再和勤兒要,好不好。”
林勤點點頭,“當然可以。”
“那現在勤兒和姐姐回竹逸院,一起用飯好不好?”林蓉搖着弟弟的手說道。
林勤樂得呵呵地點頭。
姐弟倆手拉着手,後邊跟着林勤的奶娘,和綠竹,綠菊兩個小丫鬟,走出了竹軒院。才出竹軒院沒多遠,就見一個衣着料子上好的婆子往他們這邊走過來,見到林蓉林勤趕忙福了一個禮,說道:“大小姐,少爺,夫人已經在大廳給大小姐備下了生辰宴,特意叫婆子過來請你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