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緩兵之約

第一百四十三章:緩兵之約

被囚禁的這些日子,月下仙人除了喝酒,便是設想他們會不會有見面的那一天。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見了面,看着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們要說些什麼。

或許可以說,“好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不對,這是一句廢話。

據說她魂魄受損,無法離開黃泉,那不和自己一樣,永失自由了嗎?

那便說,“仙子前來,可有要事?”

雖然開門見山,卻是有點不近人情……

好歹人家對自己那慣常惹事的徒弟是多番照顧……是了,便以桃枝枝為話頭,說一句,“小徒一直承蒙你照顧,上次臨時有事離開,未能把酒言歡,此時來得正好,我釀了新酒,不若坐下一起同飲一杯?”

聽說她常常在忘川河邊醉飲,定也是個愛酒之人,聽了此話,應該會欣然同往。

於是,兩人坐下一起喝酒聊天,像個驀然相逢的朋友那般。

推杯換盞間,若她突然提起舊事該當如何?

唔,或許可以局外人的身份,說上一句令人唏噓?

若她提及此事,露出傷心之態……

那便安慰她道:“往事已矣,如今戰神步霄與紅線仙桃枝枝正在相愛,便可當做曾經的緣分還在延續,仙生漫長,別看死人看活人,別看過去看未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此承上啟下,她大概也會接受,然後說上一句,“是啊,只要他們能好好的在一起,便能彌補當年的缺憾。”

兩人相看一眼,志同道合的點點頭,再繼續客客氣氣的碰個杯,將酒咽進肚裏。

末了揮手告別,說著客套又疏離的話語,若興緻仍未散去,興許可以約上下一個酒局。

這樣就很好了。

這是他想了千萬個場景中,最好的一個。

兩人都很平靜和體面,冷靜又自持。

但很莫名的,讓人覺得難過。

可是他想了這麼多都沒用,他怎麼想,也沒有想過她一來喊的不是月仙而是歸虹。

他腦子轟的一聲就炸了,炸了之後就是一片空白。

他想,她來了?她來了!她怎麼真的來了?!

待到那顆激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方轉身,假意沒聽到“歸虹”二字,想了想自己假想中的場景,哦,應該說“啊,是孟婆來了啊,小徒一直承蒙你照顧……”,卻還沒說出口,就被別的話搶了先。

望着那一頭如雪白髮,他驚訝道:“你的頭髮怎麼了?!”

他想,他的嘴大概是有自己的想法。

好在他反應過來,找補得很快,“我的意思是,上次去找你喝酒,瞧着還是一頭青絲模樣……”

烈與詞抿了抿唇,將額前的碎發挽在耳後,一副不太在意的樣子,隨口答道:“菁華給染的顏色,不是真的。”

瞧着對方疑惑的眼神,她匆忙補道:“哦,菁華,是冥王,他就好這些。”

“哦。”不是真的就好,神仙一般不會白頭,除非法力枯竭不濟,亦或心力交瘁。月下仙人僵着身體,點了點頭,嘴巴又有了自己的想法,“你們的感情真好。”

烈與詞聽了,眼裏有了點點笑意,她也點頭,承認道:“是的,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哦。”她在解釋什麼,我也沒有多想啊……月下仙人說完,僵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努力的想,終於想起來下一步該邀她喝酒,於是張了張嘴,打算說話。

烈與詞一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直看得他低下頭去,這才搶先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有沒有恢復記憶,但你已然知道我是誰了。”

“……”月下仙人終於忍不住了,轉過身去,又去拿桌上的苦寒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要喝酒嗎?”

“你不知道么?”烈與詞盯着他的背影,聲音有點發顫,“你不知道,那我這趟,便不該來。”

她轉過身,走了幾步,停下,又走了幾步,終於聽得他出聲:“等等。”

唉,這,怎麼和我想的不一樣啊……月下仙人一轉身,烈與詞竟然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

很奇怪,明明沒有從前的記憶,他卻覺得,她還是從前那般的急性。

月下仙人退後一步,拱起手來,行了一禮,“我那笨徒,生性單純,容易受騙,我……看管不便,還請仙子多多看顧。”

“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個?”烈與詞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可他低着頭,不看自己,她呵呵一笑,轉過身去,“便是你不說,我也會看顧着她,畢竟,我可不想讓她走我這條路。”

說罷就要離去,月下仙人卻又開口了,“等等!”

“月仙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你我不過是第二次見面,是可以託付許多的關係嗎?”

“……”月下仙人搖了搖頭,背對着她,咬了咬牙,終於說道:“對不起。”

一句話不過三個字,卻引得烈與詞心緒大亂,眼淚決堤!

她含着淚,倔強道:“你既不認我,便沒有資格說這句!”

“……”月下仙人滿口苦澀,他明明有滿腹的話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該不該替歸虹說這句。

兩個人靜默了很久,他終是搖頭嘆道:“如今的姻緣殿裏,只有一個法力低微的月下仙人罷了。”

烈與詞滿心的失望,整個人都黯了下去,“既然如此,我與月下仙人無話可說,告辭。”

“但我想,”月下仙人續道:“若先戰神還在,他也不忍看仙子沉湎往事,他或許會規勸仙子,便讓過去都過去吧。”

“哦,那麻煩你告訴他,我過不去了。”

“……”月下仙人閉了閉眼,皺起的眉放了下來,終於轉身面對,“仙子何必自苦。如今新戰神已出,步霄與桃枝枝二人,誠如當年你我,你難道要看着他們重蹈覆轍嗎?”

“你承認了!你終於承認了!”烈與詞衝到月下仙人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既然想起了一切,為何卻不肯認我?!”

“因為我真的不是歸虹!”月下仙人指着紅書閣的方向,“我沒有記憶!沒有情感!我們的回憶在我看來,就跟那些紅書一樣,是別人的故事!你要我如何?!”

“……可你,不是去了回溯鏡嗎?”

“我若找回從前的自己,就會成為戰神,那麼與我一脈相承的步霄就得死。”月下仙人搖了搖頭,“永生永世,我都再也不可能做回歸虹了。”

“……”烈與詞卻不管,一把拉住月下仙人的手,“沒關係,大不了我們重新開始啊!”

月下仙人抽回了自己的手,指着自己,不住的後退,“你仔細看看我,也好好想想,這樣一個模樣不同,記憶和情感全然不同的人,還是你回憶中那個相識相愛的人嗎?!”

“歸虹死了!他早已死在了上一次的仙魔大戰!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清醒一點!”

“……”

烈與詞搖了搖頭,看着猶如惡魔一般步步逼近自己的月仙,那模樣確實陌生極了!

她忍不住也退了退,她這一退,月下仙人就停住了步伐,他抬眼看着她,眼裏卻再也沒有躲閃糾結,他說,“仙子是不是還忘了自己額上的執念硃砂?你所說的重新開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仙子,請回吧。”

語畢也不再管她,自顧自的往內殿走去。

走了幾步,卻聽見一陣古怪的聲音,好像什麼東西在撕扯血肉一般,他忍不住回了頭,卻發現,烈與詞竟然拔下了頭上的木頭髮簪,正在用它戳自己額頭的硃砂!

“你、你在幹什麼?!”

月下仙人驚得手都忍不住抖了起來,連忙衝上前去阻止她,卻被她一次次的甩開了手。

“我在做的事,與月仙無關!”烈與詞眼裏有了瘋狂之色,她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額頭摳得血肉模糊,“是不是我將它剜去,你我就可以重新開始?!”

“住手!停下來!”月下仙人抓住她不斷揮動的雙手,與說著“不要你管!”的烈與詞扭打起來,不知怎麼的雙雙摔倒在地,看着她那張憔悴的臉上流下道道血跡,他心裏又氣又疼,無計可施之下,終於懲罰般的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劇烈掙扎的烈與詞終於不動了,眼裏卻又再流下淚來。

曾經的歸虹便是如此,每每被她氣着了,便要張口咬她一下。

她喜歡這種感覺,便又想着法兒的故意氣他。

如今記憶還在,卻已物是人非了。

月下仙人看她安靜下來,便鬆開了她,用他那微末的法力為她癒合可怖的傷口。

“我們好好談談吧。”

“……”烈與詞捂住了耳朵,“你做歸虹,我便做烈與詞,你做月仙,我便做孟婆,你自己選吧。”

“……”月下仙人深感頭疼,只得另擇他法,“我們的事以後再說也不遲,眼下,步霄與桃枝枝卻在艱難關口上,踏錯一步,只怕比我們還要萬劫不復。”

烈與詞果然冷靜下來,“你想說什麼?”

“我們作一個約定吧。”月下仙人如是說道:“我戰神一脈相承,便將他當作是我,”瞧着烈與詞要反駁,他連忙豎掌阻止道:“先聽我說完。”

“將步霄當作是我,將桃枝枝當作是你,若他們能得圓滿,你我再說重來也不遲。”

“便是你不說,我也一貫拿桃枝枝當自己人看待的。”烈與詞嘆道,“你大約不知,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他們能在一起,只有他們在一起了,才能填滿我心中的缺憾,我才不至於墜入怨恨的深淵……今日有你一言,他們便是我們,我絕對不會放任他們重蹈覆轍而不管的!”

“同樣,我也不會放棄你!你最好不要指望我放棄,因為,我一旦放下了,心火就會立馬熄滅,就算你只是個陌生人,也不想看着我就此隕滅吧?”

“幽禁的時間,你倒可以好好想想你我究竟如何重新認識。”

“且等着吧。我走了。”

烈與詞噼里啪啦的說完,也不等月下仙人應下,立馬召了朵雲飛入雲間,跑了。

月下仙人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這如火的性子倒是一成不變,想來也奇怪,即便什麼都不記得,這莫名的熟悉感卻騙不了人。

但他之所以這樣說,原不過是個緩兵之計,卻被對方認真對待了,此一出,也不知是福是禍。

月下仙人只覺疲累,忍不住長嘆一聲。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也不知桃枝枝那邊究竟如何了,且看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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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不許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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