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半月
十數天後,整個興漢城煥然一新,坑窪不平的廢墟和四周的人高荒草,全部不見,整理出一大片足有小縣城那麼大的平地。
御奴關是前期必須要先建立起來的,經過大部分勞力的奮鬥,已經建成近丈高的石牆,進出只留下河道,和取名“御奴門”的兩丈寬大門。而河道之上數尺高,也釘了一條由圓木做成的浮橋,橫着插入山壁,不寬的河道中隱約可見無數削尖的巨木密佈。
御胡關古道過於寬大,足有二里地,因為在建設前,王博就要求關牆必須寬到三丈,兩邊用大塊兒山石,中間澆水夯實硬土、碎石子。所以進展的比較慢,只建了一人多高,但可想而知,在建成后必將難以攻破。
兩座關卡之所以能夠建設的如此之快,除了幹活人賣力以外,還得益於定襄附近山區,屬於典型的石頭山,山道兩旁高處經歲月侵蝕而破裂的山石,全部落在溝底,所以修建關牆取材十分方便,要木頭有木頭,要石頭有石頭。
王博在視察了建設的關牆后,又下令建到兩丈時,再往上要在關牆外側修“藏兵洞”。以利敵人攻關時防守。此別出心裁的做法,讓眾將嘖嘖稱奇。其實王博的想法,也是建立在此時游牧民族攻城器械缺乏,沒有拋石機、井闌、攻城錘等重型攻城武器的基礎上的,如果是在中原戰場上,這樣修建的城牆,怕是在地方的幾輪轟擊下,就倒塌一片,不攻自破了。
此“藏兵洞”,王博也是在想了半宿,靈機一動才得到。藏兵洞最下層兩步見方,只容弓箭手一人,在尺寬射擊口於敵人攻關時,專門在此射箭。射擊口斜向上,在阻礙了己方弓箭手視線的同時,也能阻擋敵方箭弩的射入,但裏面的射手不用看,只需要敵兵近前時拋射就行,要的是數量。外牆依然是石築,內襯厚實原木,以繩設一小鈴,弓箭手在聽到鈴響時就射擊。
越往上藏兵洞越大,增加弓箭手數量,而射擊口方向也隨之慢慢朝下變化,這樣既可以阻礙不少敵軍的箭支,又讓己方射手視野寬廣不少。
接近關頂的最上面,藏兵洞最大也最密集,每隔一米就建一個,射擊孔也變寬大,有的用於傾倒滾油,有的用於扔石頭,還可以從裏面用長矛刺殺敵人等等。
王博在設計完了,閉眼想像了一下,在建成后,沖向關牆的胡兵,在經過牆頂和中下層藏兵洞漫天的箭雨後,順着攻城梯好不容易爬到快上關頂,就劈頭蓋臉被一頓矛刺、槍捅、金汁亂澆……自己也不禁打了個寒顫,笑的更是猥瑣不堪極了,讓一旁有些叛逆的陳到,鄙視地撇了撇嘴角。
陳到自隨着叔父陳融,加入興漢軍以來,一開始跟在陳融身後沉默不語,連王博的特意相詢也是話語不多,惜字如金,又暗示平漢、許褚幾次挑逗,都被陳到以不屑的眼神應對。雖然因前世記憶中陳到的資料不多,讓王博也無法準確判斷他現在的情況,但身上始終散發的陰冷氣息,叫人覺得這個年輕人定不是個善茬。
找陳融詳細了解,知道這都是亂兵給害得,本來陳到小時候挺開朗的,自雙親死後就變成這樣了。不過要說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跟蹤千里,在大批朝廷官兵中,尋機手刃仇敵,那得有多大毅力呀?
王博一開始都不敢帶在身邊,深怕那天陳到手中的那把長刀,落在自己的腦袋上。可這樣一個牛人放着不用,王博是在是覺得有點暴殄天物。經和陳融商量並同意后,王博把陳到先編到戰兵里,充當槍兵什長。
長久的沉默,終於在井陘關一戰中爆發出來,一人提刀衝垮少半個常山郡兵,讓眾人見識了他的危險之處。戰後,渾身浴血的陳到,跟着王博在山坡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自此列為王博親衛統領,盡職盡責,只是千古不變的陰冷眼神,讓每一個靠近王博的人,都常常被他盯的發毛,渾身不自在。
又幾日,兩關外斥候來報:御奴關以現胡騎窺視。而御胡關外則走來一隊商旅。
接到警訊的王博明白:該來的總歸要來。馬上下令正在空地上搭建營房的民壯、後勤兵全部調往御奴關,加緊建設關口,騎兵隊前出御奴關驅散胡騎。至於御胡關外的商旅,派部分戰兵于山林埋伏,待商隊走近后,全部扣下,王博親自前往甄別處理。
留下少量輔兵,帶領老弱病殘婦孺繼續搭建營地,王博領着兩大保鏢趕到御胡關。
看着比上次來時又高了兩尺的關牆,王博略顯緊張的心平靜了下來。和眾人打過招呼之後,親自挽袖加入建設大軍中,等待商隊的到來。
赴關外的商人,一般都會避開胡騎秋冬肆虐季節,而選擇在春夏之間越過雁門關,到各胡族聚集區與之交易。常採用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將中原地區的鹽巴、鐵器、茶葉等物,從胡人手裏換來獸皮、駿馬等大漢稀缺之物。
有的甚至將兵器、甲胄偷偷夾帶,行賄雁門關將,賣入胡人手中,此舉風險極大。但因一本萬里,商人逐利的本性,讓他們甘冒風險,樂此不疲。
附近的胡虜部落除極少數窮凶極惡之徒,一般都不會搶劫來往商隊,連強買強賣之事也比較少見,看來這些野蠻人也懂得竭澤而漁、過猶不及的道理。當然,這是對於經常往來於此地的熟人來說的,如果是生面孔,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行數十名彪形大漢,趕着馬車,牽着騾馬,裝滿各種貨物,徐徐走進正在修建的御胡關。
押車大漢們一個個頭扎短巾,面孔滄桑黝黑,一看就是常年來往奔波。身上也是短衣打扮,乾淨利落,手持明晃晃的短刀,偶見長槍。被後面一群凶神惡煞的興漢軍士兵跟着,也不見驚慌神色,可見對於這種情形也是司空見慣了。
一個管家模樣打扮,略顯瘦弱的中年人上前,下馬抱拳一禮,看似沖眾人施禮,但眼神卻偷偷瞟着王博,顯然已經看出王博是領頭的。朗聲道:“吾等乃太原郡王氏商隊!奉家主之命,前往雲中一行,往大王給予方便,吾必奉重謝!”
說完一揮手:“來呀!”身後兩人馬上抬了個大箱子,走到王博眾人跟前並打開。
“大王?”王博一愣,隨即忖道:難不成這傢伙把我們當成山賊路匪啦?看了看箱子,倒是不小,但裏面裝的東西卻寒磣。只有兩壇酒,一袋銀錢,外加數匹布帛而已。
“爾等欲往雲中何處?所為何事?難不成爾等與胡狗沆瀣一氣乎?”王博看罷箱子撇撇嘴,慢條斯理地說。
中年人聞言一頓,又抱拳回道:“大王嚴重矣!來呀!”又一箱抬出打開:這次錢袋和布帛更多,酒倒是沒有啦,換成茶葉、鹽巴,而且多了很多小袋子。
然後中年人又道:“小人不知此處何時為大王治下!失禮之處還請大王見諒!些許薄禮不成敬意,望大王笑納!”說完又是一禮。
“倒是個人精!”王博心中一樂,也擺正姿態說道:“吾亦初來咋到,不明所以,請貴商隊進關安歇數日,再作定奪!”說完也不等中年人答話,轉身返回關牆內,留下一臉陰晴不定的中年人。
最後中年人只好領着王氏商隊,在戰兵的監護下,步入御胡關,來到正在興建的興漢軍營地。也不見有人過來招呼,見天色已晚,就自己搭帳篷宿營,暫且安頓。
以後數天都如此,興漢軍倒也不動王氏商隊的財物,只是派人在一旁看管監視。中年人求見了無數次王博,都被當了回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最後實在沒辦法,心急如焚的中年人乾脆坐在王博帳外,不走死等。
王博被纏的無法,也只好叫人領進帳內。
中年人一進來就苦臉跪下道:“王將軍有何吩咐?只管講來,小人自當儘力為之!若似此般……,小人無法於家主交差矣!請將軍體諒海涵!”
王博一揮手,示意其起身,笑着說道:“吾等赴此已逾月余,至此目的:一則安身立命,二則設關阻胡狗,亦解吾大漢百姓深受胡狗擄掠之苦。且吾已知曉雲中郡為胡賊步度根部強佔,汝等如今前往雲中,叫吾如何放行?”
中年人聞言耷拉着腦袋,苦笑着說:“往昔如此!吾隨王家商隊往來此地久矣,亦不知將軍……,不若此次如此,吾多奉……。”
“吾並非貪圖爾等財物!若需亦當公平交易。然如爾等所見,吾興漢城草創,營地亦無,防禦未建。若此時容汝等經過,走漏消息,即引胡騎覬覦,則大為不妙矣!”
“不若如此:此次吾得罪矣!汝等稍在此盤桓十數日,待吾興漢軍所設之關牆初成,即容汝等西去如何?”
“王將軍建關所需時日幾何?”中年人急着問.
“吾思慮……不出半月,必送汝等西行如何?”
“這……嗯……只好如此,謝將軍!吾自去備美酒犒勞眾兄弟!”有了結果后,中年人知道再着急也沒有用,就和王博攀談起來。
王博也樂於了解其中情況。經過一番交談,也明白了來往於塞外商隊的情形。對雁門、定襄、雲中一帶胡族部落的分佈情況,也有了更加詳細的了解。
谷積山以西,陰山以北,包括黃河環繞的大片高原丘陵地帶,原來都被東漢朝廷賜予歸順的南匈奴人,讓他們在此休養生息,向漢稱臣。漢庭可隨時向其部落徵募勇士,尤其是在遭遇鮮卑、西羌等游牧民族的進犯時,南匈奴單于必須派騎軍助戰。漢庭也派出工匠、農戶等來匈奴部落,傳授種田、織帛等手藝,但對於兵器打造卻禁止教授,也不讓南匈奴人派人學習。
懾於武帝劉徹時,李廣、衛青、霍去病等名將出塞征伐,留下的赫赫威名。南匈奴人自內附以來,也安心於此,隨着一代代繁衍生息,也慢慢習慣了農業的生活習慣,雖然還保留着游牧的習俗,但所佔比重已大不如前了。到後來漢化已深,尤其是與漢人相交的地方,已經與漢人無異。
只是到東漢桓帝時,由於朝廷內部腐朽,所設的護匈奴中郎將、校尉等官吏貪圖享樂,時有欺凌匈奴部族之事發生,再加上北面強大的鮮卑人不斷侵蝕,使得南匈奴人的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一部分對漢庭懷恨在心的部族,就勾結鮮卑人進犯漢境,不過總體來說,大部分南匈奴人對漢人還是相對友善的。
而盤踞在雲中、五原的鮮卑步度根部則不同。隨着東漢對北方管控的下降,逐年進犯,一年比一年猖獗,蠶食邊境,攻城破地。所過之處,漢人一掃而空,男的當奴隸,女人財物就是戰利品。只有少數豪強大族與之結交,可幸免於難。
所以,興漢軍在此打造根基,最大的敵人就是鮮卑步度根部,其次是幽州北部的軻比能部,還有一些烏桓人。
太原王氏就是常常來往於南匈奴、鮮卑與漢人之間行商,常從此處經過的商隊還有令狐氏、河東衛氏等大族。另外還有不少雁門關內本地小型商隊,也經常干這些刀頭舔血的勾當,不過他們的風險遠遠大於這些豪族商隊,收益也低於這些與各方面都有聯繫的大族。只好過關經受盤剝、遇廟拜廟,一不小心就血本無歸,小命不保!
熟識之後,王博就問:“汝等與胡族交易是否私帶兵甲?”
王安,也就是王氏商隊管事,訕訕一笑,老實承認:“偶爾為之!”
王博正色道:“從今往後,某即居此,若正常交易之物,如鹽鐵茶帛等暫不收稅,然鐵器須扼數目!而兵甲之類,及戰陣所需之物必課以重稅,其威甚大者禁絕交易!若私相攜帶,一經查明,不論多寡,一律斬首!汝切記!可於眾商隊廣而告之矣!”
“小人謹記!定不犯將軍虎威!”
“汝亦勿憂!吾此舉乃減弱胡虜殘害大漢百姓而為之,吾興漢軍亦掃榻相迎過往商隊,決不無故苛待之!汝且寬心矣!”
送走王安后,王博也霍然想起:既然胡族與漢人商隊往來交易,而興漢軍在此要道,條件是相當的便利,難道就不能在商業上分一杯羹?
搞什麼呢?紙?不行!野人不用紙。桌椅?不行!恐怕還不如漢人富戶中需要的多呢?況且易仿製!……什麼見效快?又不易模仿呢?關鍵是得我現在會做的。
王博一時想不出個好主意來,撓撓頭,拿起旁邊的竹筒水杯灌了一口水,靈光一現:酒!對!高度酒!又能防寒,又能醫傷!隨即狂喜的手舞足蹈起來。
驚得帳門外許褚闖進一看,又是一頓白眼不屑,潛台詞:汝乃痴漢也!吾不屑與爾為伍!
漢時期的酒,都是由粟米發酵釀製而成的,品種單一,度數極低,而且由於過濾技術不過關,酒中常常帶着很多殘渣,這也是為什麼稱之為“濁酒”。尤其是有些家庭自釀自用的,有時候還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