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背叛
五月二十,陰雨綿綿。
春景如畫的九蓮池沉浸在潮濕的黃昏中,平整的青石街道上泛着一層白蒙蒙的水汽,沒有一個行人。人們倚在門側窗口,三兩成群,眼神閃爍。
黑色駿馬風一般地馳過,噠噠的馬蹄聲遙遠而又空靈,人們探首去看,模糊的人影卻早已淹沒在迷霧般的雨絲中。
璃月渾身濕透地回到伴花眠,進門便聽說昨夜有血影宮的人潛入了九華山,還沒抓到,現在九華山包括山下的九蓮池以及逍遙大道都戒嚴了,嚴禁任何人隨意走動。
血影宮是月瀟山莊的死對頭,雙方以西武境內的緋水為界,分別控制着西武的東西兩壁。血影宮的人怎會到九華山來?活得不耐煩了么?
不過眼下璃月卻無心顧及這些,她一言不發地回到上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站在銅鏡前,慢慢褪下了濕透的衣衫。
鏡中的少女身姿曼妙玲瓏窈窕,渾身肌膚如雪似玉,沒有一絲瑕疵,然左肩上卻趴着一個三角形的傷痂,看樣子,是新傷。
璃月看着那道傷疤,心中又冷痛起來。
她不過要他一個吻,他卻叫她用性命來換。
讓她刺殺血影宮地壇副壇主姚琮,等她趕到他的老巢黎母山時,等待她的卻是近五十人的埋伏和為她準備的千面絕殺陣。
她不止一次聽說過這個陣,當今世上,能活着從陣中出來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玉無塵的大哥玉九霄,另一個是四年前號稱天下第一殺手的東儀慕容世家四公子慕容倦,不過三年前他病逝,如今加上她秦璃月,還是兩個人。
這些年,隨着她的頻頻出手,她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因無人見過她的真面目,江湖中人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做“萬里追魂獨孤朔月”。
玉無塵用她這個名號,將姚琮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她這邊,而他派去的另一股人馬則趁此機會進入姚琮家中盜走了一副重要地圖。
從一開始她就是他的棄子,他料定了她有去無回,所以,對她臨行前的要求才答應的那般爽快。
可惜,他對她還是不夠了解,至少,對她的實力還不夠了解。
梳洗一番后,她挑了件煙霞銀羅花綃紗長裙,外披一件淡銀色彈花暗紋罩紗。拉開妝枱下設計精巧的三層屜台,從令人眼暈的各色珠寶首飾中挑了一支紅寶石南珠鑲嵌而成的踏雪尋梅簪,再配上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原本清艷明麗的少女立時多了一分嫵媚的風致。
站起身,在銅鏡前輕輕旋一個身,看着鏡中美如鏡花霧月的少女,她垂下眸,拿一把紅色的油紙傘,向下走去。
雨勢如傾,她撐傘走出伴花眠的大門,側身喚坐在台階旁的大黃狗:“檀郎,跟我來。”大黃狗搖着尾巴,跟在她身後,很快消失在迷濛的雨霧中。
淫雨霏霏,暗夜戚戚,山莊外玉九霄正指揮着庄眾四處搜尋血影宮的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而繁花落盡的臨風館卻一片靜謐。
璃月撐着傘,緩緩走過蜿蜒曲折的花間小道,素白長裙在潮濕的風中輕卷,又被草葉上的雨珠浸濕。
畫雲軒中透着一絲微光,門前卻並沒有人。
將傘倚在門側,吩咐檀郎在門外等她。璃月推開門,輕捋一下頸側的髮絲,走了進去。
室內,除了夜明珠花籃空了之外,一切都沒有變。
玉無塵依然仰躺在青玉榻上看書,甚至連姿勢都和上次一模一樣,靜謐溫香的空氣中仍然充斥着“咯吱咯吱”的輕響和糖蓮子的清香。
然心情卻已與上次迥然不同。
璃月在他對面的椅上落座,一手撐在扶手上,托着頰側看着他。
看完一頁,他移開書卷,露出那張令人百看不厭的俊美臉龐,清粼粼暖洋洋的目光往門口逡巡一下,粲然一笑,問:“檀郎沒來?”
“嗯。”璃月看着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笑也可以這樣陌生,因為她真的看不透,他的微笑背後,究竟隱着什麼樣的情緒。
他看起來若無其事。
“你不喜歡我?討厭我?恨我?”璃月伸手把玩着身旁案上用來裝糖果的七彩琉璃盞,眉眼不抬地問。
“你怎會這樣想?”他好奇。
“不是么?”她挑眉看他。
“當然不!”他笑着否認。
“那你為什麼讓我去送死!”璃月突然發飆,掄起手中的琉璃盞向對面的玉無塵狠狠砸去,玉無塵微偏了偏首,琉璃盞擦着他的鬢髮飛過,砸在他身後貼着玉片的牆上,碎了一地。
璃月眸中怒焰燃燒,燦若星辰,胸口因激動而不停地起伏。
相較而言,玉無塵則平靜得多。唇角的微笑不變,他道:“你不是回來了么?我對你一向有信心。”
看着他唇角的笑容,璃月的心一下安靜下來,死寂般的安靜。
五年了,她自以為對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很了解,她知道他愛吃甜食,知道他最討厭芹菜,知道他善於經商,知道他深藏不露,卻獨獨忘了,他更善於偽裝。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只因她是真的喜歡這個自己從未看透過的男人。
心仿似放在臘月的風中,冷痛難熬,她覺得自己就快忍不住翻騰的淚意了,而她,不想在他面前哭,不想讓他更加地看不起她。
所以她抑着心痛,強迫自己勾起與他一般無二的微笑,緩緩走到他身前,微傾下身子,雙手按在他肩上,抬腿跨上玉榻,以面對面的姿勢騎坐在他腿上,吐氣如蘭:“我來取我的報酬。”
他不言語,也不掙扎,算是默許。
她肖想已久的淡色薄唇此刻近在咫尺,且因為主人的承諾而可以任她品嘗。若是以前,她也許還會有微微的羞澀,因為畢竟是第一次,而他又是她心儀之人。
但此刻……
她毫不遲疑地俯過臉去,一口咬住他的下唇,用力地舔舐吸吮,毫不溫柔。
她一直以為第一次親他,口中心中一定會是甜的,如今方知,這原是世上最苦的一劑葯,嘗在口中,痛在心上,苦進靈魂深處。
他從未愛過她,他只是在利用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甚至可以置她的性命於不顧。
她伸手捧着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地吮咬他的雙唇,極盡凌虐之能事。
玉無塵,呵,天下第一庄的二公子,玉氏商團的一把手,世人謂之有財又有貌的神仙中人。
他一定不曾被人如此對待過。
榻上這一幕,外人看去也許會以為是情人間的情不自禁耳鬢廝磨,但箇中滋味究竟如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隨時能要了她的命,而她,亦如是。
他不動,任由她粗暴地在他唇上輾轉吮咬,肆意蹂躪。
良久,她含着他的下唇,狠狠一咬,然後鬆開了他。
他的唇前所未有的殷紅腫脹,下唇被她咬破了,鮮血絲絲沁出,襯着他玉白的面龐,透出一種致命的妖嬈。
“滿意了?”他語氣平靜。
“馬馬虎虎。”她盯着他的唇,看那血絲慢慢地滲入嘴角,頓了頓,又問:“想殺我么?”
“不想。”他答得乾脆。
她抬起眸,菱角小嘴上還沾着他唇上的血,笑得妖媚而冷遂:“那我可就走了。”
他不語,只看着她。
她從他腿上下來,似有些疲憊地伸個懶腰,轉身欲走,卻又停住,側臉看着他,問:“你究竟為何這樣對我?”
剛問完,不待他回答,她卻又轉過臉去,甩甩衣袖道:“算了,我不想知道。”言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雨還在下,她撐着傘,帶着檀郎揚長而去。
出了月瀟山莊,她再也控制不住內心蓬勃涌動的傷心和苦痛,鼻子一酸眸中一熱,某種久違的液體便決堤而出。
她放手,任由手中的傘被風吹走,冰冷的雨絲不消片刻便澆透了她,也衝去了她頰上的淚。
五年來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歡喜的,嗔怒的,感動的,惆悵的……紛亂地擠上她的心頭。以往每次看到他便梗塞於心不吐不快而又拚命隱忍的那句話,此刻卻化作最最尖利的一把刀,劈碎她堅強的外殼,狠狠地傷了包裹其中的柔軟自尊。
有生以來,有兩個人伴她最久,第一個是她的娘親,在她身邊呆了七年,第二個便是他,與她共度了五年的時光,如今,卻要再次訣別。
如非他真的傷透了她,她不會捨得。
她閉眼仰頭,咬着唇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能挺過去的,一定能挺過去的,不就是個負心人么?不就有副好皮囊么?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她不在乎。
可……為什麼心這麼痛,痛得簡直如十年前一樣,此番她該如何排解?再去跳崖么?
“嗚嗚——”通人性的檀郎見自己的主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發愣,忍不住咬着她的裙擺哼了兩聲。
璃月應聲低頭,看着如她一般渾身濕透卻不離不棄的大黃狗,嘆了口氣,道:“走。”
深一腳淺一腳,極度的心痛讓她意識有些朦朧,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走。
整山戒嚴么,與她何干?她在這裏五年,誰不知道她是玉無塵的人,誰敢攔她?
如今想來,一切都悲哀到可笑。
“嗚嗚——”茫然間,檀郎突然又開始扯她的裙擺,她強自集中起思緒,抬頭一看。
四周密林參天,一片昏暗,雨打在樹梢上沙沙作響。
她這是走到哪了?後山么?
來不及多想,她目光追着檀郎的身影向一旁看去,昏暗的夜色中,隱約看到不遠處的樹根后露出一雙腳。
檀郎不吠,證明此人不論是生是死,長相應該不錯。檀郎跟在她身邊三年了,深諳她的脾性,看到美男它一般都來扯她去看,看到醜男則毫不客氣地一頓狂吠。
她走到那人身邊,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隱約看到他眸光微亮。
看到她走近,那人呼吸滯了一下,卻沒有動。
狂亂的雨勢被樹梢所擋,只有星點的水滴沿着樹葉向下墜落。無聲的靜默中,一縷若有似無的甜香緩緩漫延。
這個味道……璃月眉頭一皺,飛梅弄晚?
飛梅弄晚是玉無塵的獨門暗器,上面塗有他自己研製的超強麻藥,中者眨眼間便會癱軟如泥不能動彈。
而這個人竟然能中了飛梅弄晚還逃到此地?簡直令人不可想像。
許是他命不該絕,如非今夜大雨,即便他逃到此處,庄中的狼犬循着那絲甜香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找到他。
她心情低落,本無心管閑事,然看到此人乃是玉無塵欲抓之人,她又來了興趣。
不管他是誰,玉無塵要抓他,她就偏要救他。
雖然心知他應是動彈不了才會倒在此處,然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出手如電,迅疾地點了他胸前幾大穴道,這才放心地背起他,辨了辨方向,向後山密林更深處走去。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