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為妾(2)
宛玉的心裏也慌,正如金宜言所說,她們不是京城裏長大的孩子,臨出門前家裏人千叮嚀萬囑咐,在外面說話做事要小心,以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了哪位權貴。在裴府里為嵐意出頭倒還好,畢竟也是那些庶妹先挑的事,到了外頭,見嵐意還敢這麼抄起算盤打人,倆姐妹可能比金宜言還要懵然。
等金玉坊的人招呼大家繼續看首飾、場面稍稍活絡了些,宛玉才怯怯地問:“嵐意姐,我們是不是闖禍了?這個金大小姐回去告狀怎麼辦?到時候姨夫又要請家法了。”
嵐意把算盤放回原位,拍了拍手道:“不怕,到時候他們問我,我自有一套說辭。”
宛玉鬆口氣,“有說辭就好……”
“這是說辭不說辭的問題嗎?”宛茵從來不曾發這樣大的脾氣,沉下臉來,“難得貴妃娘娘沒和嵐意計較,對外還說喜歡嵐意,咱們就又給她抹了黑,到時候傳了出去,說嵐意恃寵而驕,就真該讓人家厭惡了!”
宛玉這才覺得不妥,膩到姐姐身邊,小聲說:“阿姐別罵嵐意姐了,當時的情況,為了保住凝芙,只能這樣啊。”
凝芙小臉煞白,握住嵐意手腕,“姑娘為了我才這樣,要是有什麼懲罰,我代姑娘受。”
嵐意卻搖了搖頭,淡淡地說:“剛才金宜言打過來,凝芙從身份上來說,若是還手,就更麻煩了,我和金宜言好歹是一樣的人,我打她或她打我,都可以用一句‘小姑娘之間玩鬧置氣’揭過去。所以我出手是最好的。”
然後她還要哄宛茵,“表姐別生氣,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宮裏的事兒都說不準,也許貴妃娘娘就是喜歡我這樣的呢?她自己說過的話,總不至於再往回咽。我趁着她說我還不錯,震懾一下這些找麻煩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剛剛好。你們不知道,從前我和金宜言吵起來,動手動得更厲害。”
“唉,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大家閨秀,吵嚷和動手都不該。”
她粘着宛茵,撒着嬌,“京裏頭同齡的人,都知道我和金宜言水火不容,見面就要鬥嘴。更何況,即便我不入宮,有爹在,也不至於尋不到好人家,我都不心急呢。”
實則這裏頭還有個緣故。當時嵐意是一腔惱怒沒地方發散,正好被金宜言撞上來了——瑛貴妃確實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二皇子衛長淵也確實是最得皇上喜歡的皇子,但他們想讓嵐意進齊王府,都是用暗地裏逼迫的手腕,從沒說和嵐意的父親好好商量一下。
對方地位身份高,可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嵐意嗤之以鼻,更想着既然他們願意放這個風,不如自己也藉著這個東風,再鬧上一鬧。
宛茵是最好被說服的人,嵐意軟軟地認個錯,又擔保說沒事,她彆扭了一會兒,到底也捨不得去計較了。
而金玉坊裏頭所有挑首飾的女子都不知道,這一幕,以一種很戲劇的方式,被二樓一個小隔間裏的兩位皇子盡收眼底。
官家小姐們有專門的“裏間”挑選,而更要緊的高官貴胄,則有更私密的地方。在這樣的小間裏,正燒着上好的銀絲炭,暖意融融如同春天,六皇子衛長殷身穿一件綿綢長袍,腰間壓了一枚瑩白水玉,是富家公子哥兒常有的打扮,他的一雙眼亮堂得很,兼着長發高束,顯得很有精神。
這會兒他帶着點興奮,把一旁的窗戶掩上,向對面的人道:“裴大人家的這個丫頭,怪厲害的。我可真沒見過會拿着算盤砸人的名門閨秀,她那一下子,真是揮出了黑旋風李逵的風采。”
茶盞被輕輕擱下,三皇子衛長玦眉眼清雋如水墨山水畫,在茶水裊裊而升的霧氣間鋪展開來。他的面色白皙,手指修長,身着一身剪裁得體的玄色錦袍,身量有些清瘦,嘴角微微勾一下,雅緻溫潤,霽月光風。
“裴嵐意……是二哥看上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衛長殷笑道:“他們母子為了和六部官員都扯上些關係,真是費盡了心思。”
“她的身份極好,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父親陞官又在眼前,我若是二哥,我也願意做這樣一本萬利的事。”
“可惜這個裴大小姐有些憨直,還真把瑛貴妃的話當了真。”衛長殷喜愛聰慧的女子,臉上便浮了一層嗤笑,“如果今天的事傳回宮中,我們的瑛母妃聽到她放出話看上的人藉著她的名頭來了這麼一出,不知道臉上還掛不掛得住。”
衛長玦沉聲道:“憨直恐怕說不上,真要憨直,得知自己會嫁給二哥做側妃,怎麼會那樣面無表情?或喜悅或拒絕,普通的官家小姐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總該會表現出點什麼的。她卻很冷靜,好像在考慮着什麼。”
衛長殷是一點就透的人,試探道:“我方才還想說這樣憨直的人正好能給瑛貴妃添堵,怎麼三哥你的意思是說,其實這丫頭心裏什麼都明白,只不過故意藉著瑛貴妃來鬧事?她沒想過嗎,這麼做,只會讓瑛貴妃厭煩她而已。”
“也許人家就是為了要這份厭煩呢?”衛長玦淡淡地笑,在繚繞的茶煙后,那笑容的意味不甚明確,“不過這些都是我猜的,沒什麼依據,這丫頭確實很有意思,可惜憑二哥如今春風得意的情形,又是那樣要風得風的性子,齊王府側妃的位子,非她莫屬了。”
衛長殷感慨,“也不知道嫁去了齊王府,還能不能這麼神采飛揚。”
嵐意對他們來說,畢竟只是一個臣子家的小姑娘,聊聊也就過了,而衛長殷的臉上帶了抹壞笑,提起另一個人,“說起來,三哥,剛剛和裴家丫頭在一起的,那個方家的小姑娘,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衛長玦愣了愣,才問:“你說方宛玉?”
“對啊,就是說她。”衛長殷湊熱鬧一樣打聽着,“上次在圍場,就看到你們倆私下裏說話,她還送了你東西,是不是?老五墜馬後的那個宮宴,我看到你腰間系的香囊不像是宮中綉娘的手藝,那是她給的吧?”
衛長玦無奈道:“香囊確實是她送的,不過我也不是為了她刻意帶上的,你知道,跟着我的人,幾乎都是瑛貴妃安排的,他們對我不怎麼上心,看着旁邊有枚香囊,又能和玉搭,就拿來用了。我也沒太注意。”
“那三哥你是不是中意她?”
衛長玦逃不過這追問,想了想才說:“長浚的事恐怕還沒有完,瑛貴妃不會輕易放過,到時候恐怕有想不到的打壓手段來對付我。陰霾沒頂,我沒有那個資格去挑中意或不中意的人為正妃。方宛玉被方家人教養得不錯,但她不適合和我過日子,與我在一處,是害她。”
提到衛長浚,衛長殷臉上的笑容一下消失殆盡,他憤憤地道:“大伙兒的馬都是一樣的,怎麼我們沒事,就他有事?自己御馬的功夫不行,摔死了卻賴在三哥身上,真是不講道理。”
衛長玦搖了搖頭,“罷了,你是喜歡讀書的人,以後閑雲野鶴,詩詞為伴,是一樁美事,不必摻和這些,更不必對任何事表明看法,如果被旁人知道我們私下裏會走得這樣近,往後再碰上母后的生辰,我也不敢喊你來陪我挑選首飾了。”
衛長殷感慨,“為著老五的死,宮裏的人全圍着瑛貴妃去了,連母后的生辰都沒人提起。可母后明明是父皇的妻子,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皇后啊!”
衛長玦習慣了一般,“無所謂,即便是往年大操大辦攢了宴席,所有宮人也都要看瑛貴妃的臉色,母后並不喜歡那樣的場合,不如我買幾件首飾哄她開心。”
金玉坊的東西多少年來仍是那麼好,衛長殷眼光又不錯,不過半個時辰不到,就幫着選了不少能配得上皇后的物什。
皇子們過來這種地方,自然有早就打聽好的隱蔽道路,後來兩人回宮也走的這種路,因為沒耽擱,正好趕上皇上讓其他皇子前去弔唁,而遇見裴嵐意方宛茵她們這樣意外的事,就這麼被衛長玦拋在腦後。
且說嵐意這邊,三人經歷了剛才的事,都沒有太多心情再去細細擇選,最後看了幾樣時興的,讓金玉坊的人包好,付了賬由丫鬟們拿着,就出來上了馬車。
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穿過熱鬧的集市時,宛玉悄悄將帘子掀開了一個縫兒,才看了沒兩眼,就被宛茵叮囑着不要再露臉生事。
宛玉挺不高興地嘀咕,“阿姐就是太小心了。其實嵐意姐才是在這京城裏長大的人呢,她說沒事,肯定就沒事呢。”
宛茵愁眉不展,嘆氣道:“有這麼兩個不省心的妹子,可怎麼辦啊。”
嵐意見宛玉實在覺得沒趣兒,就小聲說:“你悄悄地看不打緊,京城裏好多鋪子都比咱們年紀大得多,待會兒路過那個彩緞在半空裏飄的綢緞鋪,我給你講他們鋪子裏的一位制衣娘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