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中事(3)
而嵐意只在心中嗤笑,想着裴妙晴就算是翻了天,也不過是一個庶女,不是她瞧不上這個身份,庶女裏面自然也有好的,嫡女裏頭也不全是十全十美的人,但天家禮法如此森嚴,三皇子和四皇子,一個是當今皇后的獨生子,一個是頗得聖寵的瑛貴妃的二子,若是娶個庶女做正妃,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兒升起來了。
二小姐裴妙晴聽了這話,低下頭掩了掩唇,“妙筠,好好吃飯,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我也不過是才與皇子們見了一兩面而已。雖然說了幾句話,但也不算什麼。”
裴妙筠捧着她,“才說了幾句話,我就看見二皇子四皇子滿面笑意,都對二姐姐青眼有加呢,可見二姐姐就是天生該做皇子妃的人。可我就怕啊,有些人身上帶着不好聽的話,會拖了二姐姐的後腿。”
裴妙晴忙說:“外面那些針對長姐的閑話,咱們閨中女兒不能去和他們分辨什麼,只能盡量不去聽,就當不存在。想來長姐聽到的時候,心裏也不好受,咱們快別提了。”
說是這麼說,面上隱隱的得意,嵐意只一瞟,都能看得出來。
不過這麼些年這姐倆在言語上,都是佔盡上風,一個直白地損,一個假意地大度,搭個檯子就能唱一出好戲。嵐意從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平靜,已經完全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言語幾句,不痛不癢,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手裏能拿到些實在的好處。
靠着這份不爭不搶自持身份的態度,即使父親一直在被白姨娘冷姨娘吹枕旁風說她的不好,也沒有真正放棄過她。
這個府里,真正說話有用的,還是裴歸裴大人,他不放棄嵐意,府里的人再勢利也不敢在明面上作踐大小姐。
嵐意自顧自地埋頭吃飯。
然而宛茵和宛玉和她親,臨出門前母親也囑咐過了嵐意是她姐姐唯一的孩子,不論如何都要護着嵐意對嵐意好,聽到這些話,宛茵心中憤慨卻還沒想好怎麼為嵐意出頭,宛玉已經笑盈盈地開了口。
“阿姐,我們久不在京城,好些事我都記不清了。當年大皇子二皇子出宮建府,分別封了肅王齊王,我倒忘了,肅王妃和齊王妃,都是誰家的閨女來着?”
宛茵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妹妹的腦子一向比自己靈光,就順着話答:“肅王妃宋氏是宋大學士的二女兒,至於齊王妃蕭氏,則是戶部尚書的孫女。先前在京中過上元節,我們與齊王妃還有過一面之緣,她溫柔可親,你忘啦?”
宛玉笑道:“噢,阿姐這麼一提,我就想起來了,肅王妃和齊王妃都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女兒,看來皇子選妃,也是要看身份的,方才聽妙筠姐姐那麼一說,我還當天家連嫡庶都不分了呢。”
話音剛落,嵐意就在一旁“噗嗤”笑出聲,若有所思地看着裴妙筠道:“所以三妹妹剛才那話,是故意去戳二妹妹心窩子?何必呢這是。”
本來她不打算和這兩個人計較,但眼下有人為她出頭,若她還憋悶在那裏,就對不起表姐妹。
宛茵從來不與人爭吵,此刻又是在別人家裏,聽出來妹妹繞了個彎原來是這麼個意思,臉上一下就紅了,當然說出的話她也不會收回,畢竟是姐姐,本就要護着嵐意的。
而宛玉活潑,又是千寵萬寵捧出來的掌上明珠,才不在乎這個,笑着與嵐意說其他閑話。
裴妙筠被好一頓擠兌,氣得牙根痒痒,一頓飯登時吃不下去了,擱下筷子,賭氣說自己吃飽了。
裴妙晴的臉色也不好看,但她和白姨娘一樣,都是能忍的主,平日裏又被教養得很好,此刻努力讓自己面不改色假裝不在乎,心裏卻鉚足了勁,想着別人都因庶出的身份看不起她,她偏要爭一口氣。
白姨娘見自家閨女吃癟,打了個圓場,“現在天冷,着緊吃完飯,有幾句話囑咐你們,說完后都早些回去休息,免得凍病了。”
一頓飯吃到最後,再沒起什麼風波,可白姨娘也不會讓嵐意這麼得意,剛撤了桌子,她就很嚴肅地說:“嵐意,按道理我是姨娘,不該和你說這個話,但裴府現在正經也算是我管着,老爺也說了,我算半個母親,所以我還是要好好地和你講講。”
嵐意淡淡地道:“姨娘直說吧。”
白姨娘籠着手爐,“之前在瑛貴妃娘娘面前,你說‘嫡女不為妾’,已經傳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瑛貴妃娘娘大度,不與你計較,但眼下五皇子剛歿,娘娘的心情未必還如從前,一個半月後宮裏設宴過除夕,適齡的官家女兒也要去,你定要向娘娘認個錯。”
看着嵐意低頭不言語,白姨娘又往下續,“再一個,宮裏的皇子們是讀聖賢書長大的,都不喜歡張狂輕浮的女子,你先前的作為雖然還夠不上這四個字,卻也是活潑過了頭,如果真被選為皇子妃,往後的日子恐怕並不好過。”
她語重心長,身體往前傾斜,倒還真有幾分長輩的樣子,“我把你當自個兒孩子,才與你說這樣的貼心話,嵐意,你是老爺的心頭肉,更是夫人唯一留在這世上的血脈,嫁給皇子們要受委屈,他們連同我,都會心疼壞了。如果你不想嫁給任何一位皇子,和姨娘說,姨娘想法子讓你避開。”
嵐意臉上的表情這才有些微微的觸動,但顯然這觸動不是感動,而是提及亡母的不快。她說出來的話並不好聽,“姨娘竟然有這樣大的本事,連選皇子妃這樣的事,都能夠置喙了?”
白姨娘還沒怎麼,裴妙筠先站了出來,“長姐,白姨娘處處為你,你怎麼就這樣和她說話?”
嵐意眼皮子都不抬。是,她是不想嫁入皇家,可不代表她希望裴妙晴或裴妙筠能嫁進去,母親和弟弟的死亡還在記憶里深深刻着,雖然表面上看,他們的死因都是那麼正常,但嵐意死心眼,就是不相信這裏頭沒人害他們。
兩個庶妹中的任何一個人嫁入皇室,對於嵐意來說,都是調查親人死亡真相的阻力,白姨娘的意思她一聽就懂,避開這種事,無非就是託病,然後找裴府其他小姐來替,說不定到時候選了裴妙晴,為了個嫡出的名頭,還會把白姨娘給扶正,那嵐意往後想做什麼,就更難了。
白姨娘攔了攔妙筠,還頗有耐心,“嵐意,你要是想爭一爭皇子妃的位置,也沒錯,只是在這屋裏,我也不得不把話說開了——五皇子亡故,皆因三皇子給他挑的馬不好,那畜生受了驚,把五皇子顛下來害死了他。聽說今日皇上就已經當著許多宮人的面斥責了皇後娘娘,一點沒遮掩。咱們家的姑娘,不論如何,都不要和三皇子有關係。”
她偏過頭去,看着宛茵宛玉,“兩位表小姐也是,三皇子雖然是嫡子,可萬萬不能有太多接觸。我們老爺和方府一向守望相助,可千萬不要因為三皇子而一損俱損了。”
這才是喊她們過來的目的,前面對嵐意的所謂關懷,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方宛茵在外頭,就代表着方府,旁人關切兩句,她自然要站出來客氣幾句,“多謝姨娘提點,我和妹妹都會記住的。”
按說這個時候宛玉該站出來跟着姐姐,但嵐意一轉眼,竟看見她在發獃。
表妹似乎有什麼心事呢。
嵐意正打定主意待會兒問問她,外面忽然傳來徐媽媽的聲音,“老爺來了。”
姑娘們趕緊站起身來,白姨娘也一概方才肅然的狀態,滿面微笑地迎了上去。
兵部郎中不過是個正五品的官兒,在偌大的京城裏,這樣的官一抓就是一大把,但裴歸不一樣。
裴歸的父親曾是歷經兩朝的人,當今聖上登基時,裴老大人也是傾力扶持,讓他的皇位坐得穩穩噹噹。裴老大人在世時,兒子都沒有好好管過,十餘年的心血全傾在朝政上,把這一生忠誠,都獻給了大順王朝,獻給了聖上。據說老爺子去世時,聖上除了親表哀思,還掉了幾滴眼淚。
所以朝中同僚心裏都明白,他的兒子裴歸,一定不會止步於一個小小的兵部郎中,眼下兵部左侍郎年事已高,過幾年便要告老還鄉,這位子,多半就是由裴歸頂上了。
裴歸上朝歸來后和白姨娘交代了幾句話就撲在書房裏忙碌,這會兒正是一天裏最筋骨酸痛的時候,好在愛妾笑得溫柔穩重,立刻讓他知道事情都交代明白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坐了主位。
幾位姑娘便站在一旁。
嵐意看到這一幕,心裏不是滋味,長到這個年紀,心智早已開了,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壞就壞在和父親之間沒有這份默契,她太在乎自己在裴歸心裏是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人,而父親也並不是很會體念他人的男子,忙碌一天,只想和知冷知熱的人在一處。
讓母親鬱結在心的那一份冷落,父親可能壓根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給的。
其實對於嵐意而言,大順朝的女人,光是那些三從四德就夠受了,想着法子讓自己自由些,康健些,活得久些,才是最要緊的事。
白姨娘給他端茶遞水,輕聲道:“老爺忙完了,用過飯沒有?”
裴歸點點頭,接過她手裏的茶盞,“吃過了。瑤卿,你也忙碌一天,坐着吧,我和她們說兩句話就走了。”
只一句體貼的話,白姨娘臉上就有光,她應了聲,坐在裴歸下首。
嵐意低頭,裙擺里的腳尖輕輕蹭着地,聽父親在上頭嚴厲地說:“這些事情的利害關係,想來白姨娘已經和大家說了,我們裴府的三個姑娘,誰也不可越一步雷池,如果真和一些人有了牽連,輕則毀了裴府所有人的前程,重則……”
到底涉及皇家,好些話不能說得那麼明白,裴歸只是頓了頓,就說起別的話,“兩位表小姐也是,你們的父親特特寫信於我,讓你們盡量避開這一次,若避不開,也要多多討瑛貴妃娘娘喜歡。”
宛茵忙上前回話,“姨父和父親的話,我和妹妹記得了。”
宛玉的臉蒼白得厲害,身體也有微微的顫抖,被姐姐推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道:“姨父,我知道了。”
裴歸心思粗,更何況那不是他的閨女,太親近了不好,便只是掃了一眼,“嗯”了一聲,沒有多看多想,只不過這麼一掃過去,他看到不爭氣的長女,一天的煩心事又湧上來,瞪着眼道:“嵐意,你過來。”
裴嵐意垂頭喪氣,想着自己都這麼躲了,卻還是被父親逮個正着,磨蹭了一下,到底還是站出去,低聲說:“阿爹。”
裴歸冷笑,“你心裏還有我這個爹?還有這個家?你一句話就把瑛貴妃娘娘得罪了。聽聞你在娘娘們和皇子們面前,常常口出狂言,不是說自己不屑於學針線女紅,就是說自己讀的書多,連兵法都會看。怎麼,你是覺得自己能翻了天?我問問你,你一個未出閣的閨女,滿口說這樣的話,像樣嗎?你說這話的時候,把自己的臉面放哪去了?!”
這話說得重,不過嵐意這麼多年,也不是沒有被這麼罵過,裴妙晴和裴妙筠擠兌她,害她在外人面前出醜時,裴歸也是這麼兇巴巴地斥責。
宛茵嚇壞了,可在別人家,又是一個不太熟悉的長輩面前,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緊緊捏着帕子。而裴歸看到嵐意抿着嘴不答話,心中怒氣更勝,一巴掌拍在桌上,“我問你話呢!”
裴妙筠幸災樂禍,剛要站出來添油加醋兩句,嵐意開了口,頗冷靜地說:“回父親的話,我的臉面都長在脖子上,要是放到別處,女兒人首分離,就該死了。”
裴歸愣了愣,所有人都愣了愣,誰也沒想到在對方如此盛怒的情況下,嵐意還敢這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