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絕處生(2)
皇帝道:“全是從你家中搜出來的,你竟和朕說不知從何而來?若不是你向那些大臣透了這意思,誰會把這些銀票塞到信封里送給你?!”
長玦不吵不嚷,也不大喊自己冤枉,有理有據地說:“回父皇的話,素來皇子辦事,大臣們多多少少都會巴結,若真的說開來,齊王府和煜王府遠比兒臣更加能入他們的眼,所收的好處,必然比兒臣還要多,但是……”
他還沒說完,衛長澤橫叉進來,道:“好處誰人不會收,但說白了就是點茶水錢,算是往來人情,誰像你這般,竟都是要面額如此巨大的銀票!三皇兄,你涉足朝政才幾年?竟然就累積出如此富貴,未免也太過貪心了吧!你想過那些受雪災所困,無法飽腹的難民嗎?!”
其實長玦心裏很清楚,這筆款子,對於許多貪婪的皇親國戚來說,真的不算多,若是同那些巨貪相比,便是九牛一毛也及不上,但如今的情形不一樣,他不是普通的大臣,而且是皇帝的兒子,他的好與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代表了天家,更何況他所貪的銀子,不是別的,是難民手裏扣下、口中搶出的,若一個不防,鬧出什麼動蕩都有可能。
衛長澤這是故意把事情往大了做,不好收場,逼得皇帝殺雞儆猴。
易斌還在火上澆油,“其實恭王殿下所得好處,肯定不止這些,只是小人知道的,暫且只有這麼多,皇上您要是讓人查,指不定還有意想不到之事。至於草菅人命,小人所知道的,就有幾樁,只不過那些人山高路遠的,一時也不可能進京來告御狀。”
皇帝皺眉道:“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詞,若還有人證,只管帶進來就是。不過,這些銀票已經足夠說明恭王的一項罪證了。”
易斌弓着腰,“皇上英明,若皇上真要見到人證,小人可以派人去接,但是路上難免要走個五六天,恐要皇上等待,實在不敬。”
皇帝擺了擺手,“先不提這個,單說恭王所受的賄賂,就已經不可饒恕。”
這句話說完,他看向了長玦。
然而長玦卻低着頭,半晌才說:“兒臣有個疑問,懇求父皇讓兒臣詢問二皇兄和四皇弟。”
不論是陷害還是真有其事,這個兒子一點骨氣都沒有,旁人說什麼他都承着,這令皇帝心中很失望,已經打定主意今日之後,衛長玦削爵圈禁是絕對免不了的,此刻甚至連話都不想多說,只沉着臉微微頷首,示意他可以問。
長玦便看向那如同打了勝仗的兄弟倆,問:“不知道二位殿下,打算向父皇建議如何懲治我?”
衛長淵覺得這勝利來得太容易,倒是還存留着一些謹慎,只說:“你有違國法,更辜負了父皇的諄諄教導,大順容不得你,作為你的兄弟,也不能幫你多說什麼好話,查抄恭王府,是一定的,至少要把貪來的充了國庫。從今往後,我也希望你不要再以皇子自居,以免丟了父皇的臉。”
衛長澤要比他厲害多了,直截了當地道:“你貪的是救命的銀子,合該以命抵命!至於你的妻兒,也該共同擔罪,便是流放也不為過。”
“流放的路上,生死難測。”長玦聽后,終於浮起一絲冷笑,輕輕道:“二皇兄和四皇弟,這是要趕盡殺絕。”
衛長澤理直氣壯,“我們這是仗義執言!”
長玦輕輕點頭,忽然一撂衣袍,對着皇帝跪下,一字一頓,“今日之事,是二皇兄和四皇弟織了一張網,要陷害兒臣,還請父皇明鑒。兒臣絕不認罪!”
莫名的,皇帝心底燃起一股子希望,這才忽地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大順未來的期待,已經放了好大一部分到這個三兒子身上。
當然,這種心思是不會顯露出來的,他只說:“你既然說他們是污衊,可能夠自證清白?”
長玦大聲道:“兒臣可以!但在兒臣自證清白之前,想求得父皇一句金口玉言。”
“你已經到這地步了,還敢同朕談條件。”皇帝是帶着隱約的笑意說出的這句話,看不出半天生氣的樣子,“罷了,你若真是清白,方才就是無故受了委屈,朕准許你放肆一回。”
長玦便道:“在四皇弟陷害兒臣之前,父皇就說了,若是四皇弟是肆意污衊兄長,齊王府和長福宮都要受牽連,那麼到時候兒臣希望,他們方才所說的、針對兒臣的責罰,都會應驗到他們自個兒身上,如此才算公平。”
此話一出,衛長淵衛長澤的臉色都是大變,衛長澤當先斥道:“三皇兄,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與二哥,從來就不會做像你這樣的事。”
長玦淡淡地道:“想要置人於死地的人,早晚會受反噬,我相信老天爺會開眼,也相信父皇英明神武,會從中看清真相,四皇弟,你若真覺得我身上的罪名都是真的,又何須懼怕?”
一句話堵得衛長澤說不出別的,最後還是皇帝開了腔,“好,很好,朕應了你,畢竟朕不容手足殘殺,若你真是被長淵長澤陷害,朕不要這兩個兒子也罷。”頓了頓,他聲音沉沉,“但是你必須要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若你只是來消遣朕,這以後,三皇子長玦,朕就當死了。”
長玦如朗朗明日,“兒臣多謝父皇恩典。既如此,兒臣就要為自己翻案了。”
他站起身來,剛才的一身灰敗,似被他拋得一乾二淨,衛長淵眯了眯眼,警惕地退後兩步,彷彿離的遠些,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只見長玦隨手拿過一個信封,和信封里的銀票,舉着道:“易斌此人,小人心性,為人跳脫不可靠,當初他忽然到恭王府,與兒臣商討朝中大事,又為那些官員奔忙,頻繁出入兒臣書房,就很容易讓人疑惑,因他從前喜好流連秦樓楚館,又一向與四皇弟走得近,忽然就倒戈到兒臣這裏,實在令人費解,都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兒臣當時就留了個心眼,不敢全然相信。”
皇帝微微點頭,長玦繼續往下說。
“但是兒臣的妻姐,素來與恭王府交好,兒臣也不好全然推拒易公子,只能小心謹慎,檢查每一封他給兒臣來帶的書信。漸漸地兒臣發現,不僅僅是他帶來的那些信封里有問題,有幾個從北邊寄來的信件,也有問題。”
他走近幾步,把信封對着光舉起來:“父皇您瞧,雖然這樣看不出來裏頭裝了什麼東西,但銀票所在之處,透光要比旁邊差一些,仔細觀察,還是能瞧出不一樣。”
皇帝順着他的手看了看,頷首道:“果然如此。”
長玦便續道:“信封里的銀票,顯然是有人故意裝進去的,若兒臣沒發現,就會導致今天的情狀,百口莫辯。退一步說,兒臣發現了,默不作聲地收下,也是他們詆毀兒臣收受賄賂的證據,畢竟恭王府在眾皇子府中,出了名的窮。而對他們來說,最不好的狀況,是兒臣把這些都退了回去。那麼他們就要費心思再想別的招,好在易公子還會留在兒臣身邊,可以繼續製造能夠污衊兒臣的證據。”
這些分析,大約是在他心底已經壓了許久,所以此刻脫口便出,他說得流利透徹,旁邊的長淵長澤,臉上卻好似打翻了墨汁盤,黑得可以。
長玦冷冷地看着易斌,“因着你的預謀,已經被我發現,所以我選擇了暫時留下這所有的信件,不然我退了回去,你們還會在暗處想其他法子。”
易斌心裏很慌,可還是要爭辯,“但是這也不過是殿下的一面之詞,您拿不出證據!”
長玦彎了彎嘴角,“你急什麼,我還沒說完。這信封包裹得極好,我不好每個都拆開打草驚蛇,便只拿了其中三四張,這三四張無一例外,上面都寫的是裕晟錢莊。於是我着人去查這個錢莊,原來是一個叫吳有黎的商人所開設,再往下查,這吳有黎,竟是貴妃娘娘的母家,阮家的一個遠房親戚。”
說到這裏,輪到衛長澤急了,這麼一大筆錢,他平白讓人掏出來只為了討好一個看着不算受寵的皇子,誰也不可能樂意當這個冤大頭,所以他只能自己來籌,反正到時候天下是二哥或自己的,這錢還是會回來。
沒想到就因為走的事裕晟錢莊的賬,就被長玦發現了端倪。
“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裕晟錢莊就算同阮家有些關係,也同我與二皇兄無關啊!”他忍不住開言撇清。
長玦道:“瞧着是無關,不過,這吳有黎既然走了這三五萬兩銀子的賬,想來是知道個中內情,只需要將他帶來一問,就明白是何人吩咐他開的銀票,我想,真正要賄賂我的那些大臣,未必會專程趕到裕晟錢莊,再回家寫好信寄來吧?”
裕晟錢莊算是這個吳有黎的私產,並非大順的地界上處處都有,尤其是更偏北的地方,因行商的人少,更沒有太多,可那些大臣們無一例外都用裕晟錢莊的銀票,這一點就十足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