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驟發難(3)
瑛貴妃心疼不已,“長澤從小到了飯點就要吃東西,他怎麼受得了這個?你想法子給他遞點乾糧進去,哪怕填一填也是好的。”
清荷道:“奴婢也想,可守着的人,都是乾明宮的,他們只聽皇上和劉公公的,奴婢實在是……實在是沒那個本事啊!”
瑛貴妃忍不住就要起身親自去,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硬生生地坐回去,低聲說:“本宮不能有所動作。”
清荷是知道內情的人,這會兒也放低了聲音,說:“是啊,主子,您別擔心殿下們了,就一頓,也不至於餓出個好歹來,倒是之後的事……定不能出任何差錯。”
瑛貴妃拿起面前的銀筷子,“那本宮要先吃飽了,之後才有精神應對。”
如今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乾明宮,乾明宮裏的皇帝卻悠然自得,甚至還讓劉公公端來一壺馬奶酒,用午膳的時候小酌了幾口。
皇帝不說如何處置幾個皇子,劉公公就不問,這是他一貫的好處。
“你倒是安靜得很,外面那些大臣們,估計都要急死了。”皇帝瞥了一眼正在布菜的他。
劉公公笑道:“回皇上的話,甭管外面的人如何,瞧着您有胃口,奴才心裏就安定,至於幾位殿下,那不是奴才侍奉的主子,奴才當然不急。”
皇帝聽了這話,像是挺痛快,笑了笑說:“瞧瞧,你都懂得的道理,那些讀聖賢書的人不懂,天底下只有一個人能發號施令,那就是朕,他們着什麼急?”
劉公公其實能夠理解那些站了隊的大臣的擔心,但他不能說,只能道:“奴才讀得書自是沒有各位大人們多,只好守着自己的本分過活兒,其他的,奴才還真不敢肆意評價。”
皇帝就問:“剛才那段時間裏,清荷有沒有過來找過你?”
劉公公道:“清荷來過乾明宮,不過沒進來,說是幫貴妃娘娘打理六宮事宜,路過了而已,她問了守門的小太監幾句話,自然是同兩位殿下有關,還問了奴才在做什麼,小太監答奴才正伺候您筆墨,她也就沒多說,徑直離了。”
皇帝點點頭,“瑛貴妃到底坐不住,不過這個時候了,她都沒鬧到朕跟前來,已經算是收斂許多。”
劉公公不敢應聲,然而皇帝近來在他面前,卻越發直接,不知道是因為看透了劉公公這人絕不會摻和到奪嫡的渾水中,還是因為知道自己隨時可能犯病所以不在乎了,真正是想到哪說到哪。
“朕往昔待瑛貴妃那般,大約也是因為有皇后在。現在真是……所以說做這天家的夫妻,沒意思得很。”
人人都覺得作為皇帝,就該正正經經地活着,可劉公公很清楚,皇帝也是人,也會記掛着骨肉血親,更會像常人一樣述說著自己的感慨。
只是很可惜,劉公公什麼都懂,卻不能搭話。
他得給自己留退路,他亦知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眼下看起來,長福宮的贏面至少是更大些,他若搭了話,就像是在背地裏嚼長福宮的舌根兒,而作為一個把曲意逢迎做到極致的人,如何能有這種舉動?
他只能笑着讓話題顯得輕鬆些,“皇上這話說的,奴才又聽不懂了,奴才這輩子到底沒有夫妻的緣分,您行行好,就當可憐奴才吧。”
皇帝像是也看開了,不催着他附和自己,只笑罵,“老滑頭。”
主僕二人說著話,看似已經把幾個皇子的事丟在一旁,不曾想才撤下御膳,皇帝就說:“帶他們過來吧。”
御書房裏常年點着上好的龍涎香,這香氣較為濃郁,本來就不甚飢餓的長玦進來后就覺得有些膩味,更不想吃東西了,可衛長澤不一樣,看到皇帝后第一反應竟是告狀。
他說:“父皇,這些小太監怠慢兒臣,竟然不給兒臣吃東西,兒臣這會兒還餓着肚子呢。”
皇帝坐在桌案后,即使身患病痛也有氣勢,看他一眼,問:“讓你們餓了餓,可把腦子餓清楚了?”
衛長澤一時語塞,半晌才說:“餓清楚了。”
皇帝道:“那就說說,先前朕問你們的問題,一個一個答。”
按齒序,第一個是衛長淵,他乾脆利落地說:“父皇,兒臣覺得這事還是要查,只是查出的結果,怎麼同大臣們說,要好好斟酌斟酌,畢竟恭王不僅僅是恭王,還是兒臣的兄弟,是您的兒子,不論宗室中誰出了這樣的事,都是家醜,最好不要外揚。”
皇帝沒有讚許也沒有反對,只看向長玦。
長玦還是滿臉平靜之色,“兒臣是被彈劾的那個,其實不該由兒臣來說什麼,只不過兒臣方才想了許久,覺得有些心涼——旁人不信兒臣就罷了,兒臣這麼多年在北方雪災一事上所做的功績不被人看到也罷了,偏偏這些不信、不看的人,是兒臣的親兄弟。”
衛長澤立刻就說:“三皇兄,不是不信你,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我們顧念兄弟之情,咱們從小到大錦衣玉食,若還要喝黎民蒼生的血,那是老天爺都看不過眼的。”
如此根本不需要再問他什麼,皇帝已經知道衛長澤想了這麼半天後的答案。
“既如此,長澤,你要為自己所說過的所有話負責,今日若真的查出長玦藉著賑災中飽私囊,草菅人命,朕必然要革去他的爵位,收回他手中的一切,就連現在的恭王府,也不可再住。”皇帝決然地看着四兒子,“當然,如果查到最後發現長玦乾乾淨淨,這一切不過是你肆意污衊兄長,朕也不會輕饒,你所受的懲罰,不僅有剛才朕所說的一切,還將牽連長福宮和齊王府。你可明白?”
衛長澤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但是事已至此,沒有別的退路,沉了沉心,言道:“兒臣明白。”
皇帝乾脆利落,“既如此,把物證呈上來吧。”
衛長澤道:“兒臣這裏有人證,這人證能說明物證在何處,請父皇傳召。”
皇帝問:“是誰?”
衛長澤看了長玦一眼,似有些得意,吐出來幾個字,“是戶部易大人的公子,易斌。”
長玦猛然看向他,他亦是絲毫不客氣地看回去,目光相接,長玦沉聲複述了一遍那個名字,“易斌?”
衛長澤頗有些得意,“三皇兄覺得很詫異么?正所謂棄暗投明,易公子本來還算是你的拐彎親戚,都受不了你如此行徑,到我這裏來告發你。”
長玦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所以嵐意的表姐……”
衛長澤忙道:“易夫人的死,和我可沒什麼關係,你不要扯那些有的沒的。”
知道長玦是口齒伶俐的人,總是能劍走偏鋒扯開話題找到漏洞,衛長淵按住衛長澤,讓他不要再多說,只是對皇帝道:“既然這個易斌真的知道內情,兒臣懇請父皇立刻傳召。”
皇帝看了眼長玦,見他一副認命的模樣,連分辯都不分辯,失望之餘氣不打一處來,大手一揮,“傳!”
易斌應該是早有準備,雖然是從宮外請來的,卻來得很快,他走進來時,一臉肅然,與平常大相逕庭。
長玦一直盯着他,他卻不看一眼長玦,彷彿之前的那些親戚情分,都是假的。他向皇帝行了一禮,大聲叩見,又向三位皇子行了一禮,之後就安靜地跪在那裏,等待問話。
皇帝打量了一下,問:“易斌是吧。”
易斌趕緊應聲,“回皇上的話,小人就是易斌。”
皇帝點點頭,也不廢話,“說吧。”
易斌是有備而來,知道皇帝問的什麼,當即侃侃而談,把他所知的恭王府的那些“糟亂事”,全給抖落了出來。
他說恭王府因沒有慈康皇后的幫襯,日子常常過得捉襟見肘,所以恭王殿下常常會收取旁人的賄賂,當然賄賂的少了,他未必要,每每看到了大額的銀票才能給那些官員們一條活路,這些大臣所知實在是沒有法子,不斷向恭王府“進貢”,進貢的銀兩,當然要從朝廷撥出的賑災款里扣。
且長玦在辦事的時候,往往肆意妄為,稍有不順他心意的地方,他就能想着法子讓人走上不歸路,好比先前他肅貪,交給皇帝的名冊中,好些人都是因為同他政見不合而慘遭迫害。
在他侃侃而談的言辭里,長玦成了整個大順朝最大的蛀蟲,簡直是殺之而後快。
長玦靜靜地聽他講完,又聽皇帝問自己:“他這麼說你,你有什麼要說的?”
“回父皇的話,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他不怒不喜不悲,驟然失去了所有情緒一般,冷靜地站在那裏,“易公子當初與恭王府,確實有幾分交情,但是這交情已經隨著兒臣妻姐的離世斷了,他說的話,也都是一面之詞,如何能信?”
皇帝點點頭,“光是語言,確實不能說明什麼。”
“請皇上明鑒,小人是有證據的!”易斌磕頭,“請皇上去查抄恭王府的書房,若是能找到那些官員同恭王殿下的書信往來,就能瞧見證據!”
長玦看着他,道:“易斌,如果我沒記錯,那些信里,還有幾封是你轉交給我的,你說那些大臣相隔距離甚遠,不知聖意,所以特特地寫信來詢,我那時很信任你,你若在信中做什麼手腳,我如何得知。”
易斌抬頭看他,振振有詞,“恭王殿下未免也撇的太乾淨了吧,您這樣一說,恐怕更惹人懷疑不是嗎?畢竟信是我給您的,您也爽快地收了,您收的時候,難道看不出什麼手腳?”
“從前倒沒發現你這麼能言善辯。”長玦冷笑。
皇帝掀了掀眼皮子,“好了,這種事情,吵是能吵明白的么?這恭王府的書房裏,究竟藏了什麼東西,總歸是要搜一搜才知道的。”
長玦有些心急,長揖道:“父皇,臣妻還在家中宴請好友,如何能就這樣貿然派人搜查?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兒臣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衛長澤在一旁早就想好了一篇非查不可的話,立刻就道:“三皇兄既然自認清清白白,有何懼查這麼一下呢?何況我那三皇嫂,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女人,不怕會嚇着他。至於‘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三皇兄,人活於世,一定要記得,清者自清,這是父皇從前教導過我們的道理。”
長玦頗憤恨地看他一眼,衛長澤則十分得意,畢竟這樣被挑起怒火的三皇兄,可少見得很。
“父皇……”
長玦還要想法子阻攔,皇帝卻直接打斷了他,“長澤說得對,清者自清,終歸要查一查。”
他喊了劉公公過來,囑咐不要帶太多人,動靜也別折騰太大,只消把書房裏的信件查明白就行。
如此算是一錘定音,在場的人都知道,劉公公此去,一定會查出一些證據。
長玦的臉上,終於浮起焦灼之色,衛長澤從未這麼痛快,自打被推到爭奪東宮之位的風口浪尖上,他就過得磕磕絆絆,而拜衛長玦所賜的這些磕絆,眼下終於能還回去了。
皇帝拿了旁邊的奏摺來批,根本懶得管眼前還有這許多人,他們只能跪的跪站的站,三個皇子還好,倒是真苦了易斌,他也算嬌生慣養多年,卻來到乾明宮“罰跪”,不一會兒,膝蓋就像是有千隻萬隻螞蟻在咬,難受得他直咬牙,上身也搖晃不止。
他向衛長澤拋去求助的目光,衛長澤卻覺得自己都在站着,易斌這種身份低微的人,跪一跪也不算什麼,因此抿着嘴,篤定了不幫他開口說話。
易斌便只能忍,巴望着劉公公趕緊回來。
然而劉公公辦事是極細緻的人,這一去就去了許久。他帶着侍衛趕來恭王府,沒有立刻清查書房,而是先向嵐意見了禮。
嵐意在家中等待多時,卻一直未能收到關於長玦的消息,此刻已經有些心急如焚,此刻暫且撇下客人,看到劉公公后,如同看到希望,頗和氣地問:“公公此次過來,可是父皇有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