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驟發難(1)
長玦“嗯”了下,眼睛裏有些哀傷,“我不知道父皇究竟怎麼了,但不能完全不做準備,如今長福宮大不如從前,父皇不一定非要在二皇兄和四皇弟中擇一個,我若是此刻不出頭,往後或許就再也沒有出頭的時候。”
嵐意騰出一隻手來,握了握長玦的手,旁人只看到他冷着心爭那皇位,卻不會看到他為著父親的病而擔憂難過。
“父皇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又有多少人能活到這個歲數呢?退一萬步說,咱們不過是揣測,也許父皇只是身子不舒坦,又不想讓人知道罷了。”嵐意安慰着,“咱們能做好自己的事,已經是盡孝。”
長玦看着珣康,小小的孩童睡姿安穩,尚不知道人世間生死更替的痛苦,“我其實沒有想過,父皇衰老下去是什麼樣子,小時候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片天,沒想過有朝一日天會塌。但是真到了這一步,我最先想到的,是如何在動蕩中保住你們。”
成年皇子愈多,新君即位時,就愈容易出現動蕩的情形,嵐意光是想想,就有些緊張,問:“所以你今天就和二皇兄撕破臉,讓他心有防範,不見得是好事啊、”
“不見得是好事,可絕對不是壞事。這段時間他遠離京城,長福宮的任何事,父皇都會認定和他沒有關係。但我有種感覺,四皇弟要忍不住了。”長玦的手,搭在馬車窗沿上,一雙眼睛在黑暗裏幾乎看不清,“他對我下手,二皇兄卻能撇的乾乾淨淨,虧的是我。”
嵐意明白了,“四皇弟也不是省油的燈,你激怒了二皇兄,若是再碰上四皇弟稍稍挑撥,指不定他就摻和進來了,這潭水,攪得越亂越好,即使到時候我們敗了,他們兄弟倆,也不會成為父皇心目中的太子人選。”
“不是我,恭王府會過得苦一點,但大皇兄六皇弟,與他們都不和,齊王府和煜王府屆時會更苦。”長玦撫了撫嵐意的頭髮,“讓你想這些事,太費神了。今天過節,多享受一下這份閑適平靜,外面的事,我來處理就好。”
確實如此安寧的日子,值得人珍惜,因着為誰也不知道狂風巨浪何時會掀過來。
嵐意不再多問,抱着熟睡的珣康,依偎在長玦懷中。
第二日是八月十六,按照先前的約定,雲歸舞用過早飯後就坐着一頂小轎悠悠地來到了恭王府,嵐意頗熱情地接待了她,言道:“今日就安心呆在這裏,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說,也好叫你嘗嘗恭王府的廚子的手藝。”
雲歸舞這些時候是好好地養了養自己,又恢復成從前的模樣,一雙眼眸如秋水橫波流轉,舉手投足比之前在天香苑時更加柔婉坦然,顯然是脫離了賤籍,心中更有底氣了。
因是家宴,不好把舒側妃陳庶妃排在外面,嵐意帶着她們倆,一一同雲歸舞見面。
舒側妃眼裏有疑惑,她從沒聽說過京中有什麼權貴之家姓雲,瞧着年紀打扮,又是個到了嫁齡卻沒出嫁的女子,受了禮后就傻乎乎地望着嵐意。
而嵐意自是要介紹一番,開口也不提雲歸舞曾經的身份,只道:“雲姑娘是我與殿下的好友,從前一直沒機會邀到恭王府,今日一定要將她奉成座上賓才是。另有一件事,可要你們幫幫忙——因家中父母早亡,雲姑娘尚無人幫忙張羅婚事,你們若是有好的親戚,又正適齡,不許藏着掖着。”
一句話解釋了為什麼雲歸舞這個年紀了還未嫁人,又明說了雲歸舞是不能得罪的,兩個側室都聽明白了,舒側妃就道:“老實說,妾身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妾身要是有哥哥未娶,還真巴不得能有這麼漂亮的嫂子。”
雲歸舞笑了笑,對舒側妃依依行禮,“您謬讚了。”
她舉止談吐皆是不俗,陳庶妃雖然之前隱約聽聞跟着長玦的那個風塵女子叫雲什麼,卻沒想到就是眼前這位,只是帶着些羨慕,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的面龐。
如此算是把雲歸舞那些過往揭過去,舒側妃和陳庶妃同她相處起來,並不因她曾是天香苑的人而低看一眼,雖說雲歸舞從來就沒覺得自己矮人一頭,但她心裏也清楚那些世家小姐是不屑同自己說話的,嵐意這樣處理,她心裏有些不願承認的感激。
她們在恭王府里逛了一圈,談談講講,倒也舒坦,只是長玦一直沒有回來,眼見着日頭往中天移,嵐意便笑着說:“想來是被父皇留下了,不然不會這個時辰了還沒到家。長玦昨天還說了,雲姑娘不能怠慢,下朝後就會趕回來的。”
昨兒晚上入睡前,嵐意無意間問了句“你怎麼曉得二皇兄在外頭不幹凈”,當時長玦臉上的神情,就有些不自然,默然了片刻,終究老老實實講了實話,說自己也是猜的,但這份猜測,來自於雲歸舞的細心。
原來雲歸舞離開天香苑之前留下的那疊紙,上頭細細記載了旁人對衛長淵的評價,長玦在其中便窺見了一二,知道衛長淵在面對他人的討好時,並不算一個十分堅定的人。
而江南那邊的官員們,平日裏難得見到天顏,好不容易碰見了一個皇子,必然是往死里討好。那裏又是富庶之地,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勻一半出來給衛長淵,他怕是很難拒絕。
所以才有後面長玦對他的發難。
嵐意聽后,又專門起身看了看雲歸舞那一疊厚厚的心血,感慨萬千。
雖說夫君是不能讓給他人的,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這個姑娘肅然起敬,風塵中人能有這樣的義氣和心思,她覺着,老天爺怪不公道,非讓她投身於此。
是以今天,她毫不吝惜地拿出最大的尊重來招待雲歸舞,言語間也十分注意,生怕哪裏讓對方感到不舒服。
雲歸舞多細心的人,當然感覺到了,她投桃報李,溫柔地搭着嵐意的話,賓主之間,像是毫無間隙的姐妹。
然而眼見着日上中天,也沒見長玦回來,嵐意覺着奇怪,正打算讓人去宮門前打聽打聽,那邊遠遠地溜過來一個小太監,嵐意定睛一看,竟是小彥子。
小彥子趕得火急火燎,到得嵐意麵前,連氣都來不及大喘一口,就打着千兒道:“奴才給王妃請安。”
嵐意靜靜地等着,知道他要說關於長玦的事,果然,小彥子咽了下口水,又往下續,“殿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皇上留了殿下在乾明宮裏。”
嵐意怔了怔,問他:“可有說是因為什麼事被留了?”
小彥子搖搖頭,也是滿頭霧水,“奴才伺候殿下上朝,只能等在宮門外,早朝倒是挺早就散了,但是出來的大人們,都一臉沉重,像是議事議得不痛快,至於殿下……有位同殿下交好的徐大人,說殿下是要同皇上解釋一些事情,所以被留了。”
嵐意疑惑道:“就算是解釋朝廷上的事,這麼久也該解釋完了呀。”
小彥子道:“奴才也不明白,聽那位徐大人的意思,這事兒同齊王殿下、煜王殿下都有干係,好似是他們說我們殿下有什麼不是……所以三位皇子一應被留下來了。”
嵐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昨天才同衛長淵鬧出那麼大的不愉快,今天三兄弟就一起被留下,難道只是巧合嗎?
但小彥子所知也甚少,問來問去也問不出所以然來,嵐意只能暫時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打發了小彥子帶着些乾糧繼續去宮門等消息,這邊回過身來對雲歸舞道:“既然殿下一時回不來,咱們也不能白餓着,先開席吧。”
雲歸舞想了想,道:“聽王妃的。只是殿下那邊……”
“小彥子去盯着,一有消息就會傳回來的,他與父皇,到底是父子,不會有什麼事的。”嵐意溫和地寬慰。
當然,她知道雲歸舞的心思,也不想讓這姑娘跟着擔心受怕,才這麼講,事實上她心中的憂慮,比所有人都大。
與此同時,宮中的長玦,正在一處空蕩蕩的大殿中,安靜地等待着。
他有些緊張,但面上絲毫不顯露,只是不斷地回想着發生過的事情,想要在其中搜尋出破綻。
今日早朝上,一派安靜祥和中,煜王衛長澤驟然發難,帶領幾個大臣彈劾衛長玦借賑災之名,罔顧律法,斂財弄權,邀結黨羽,言之鑿鑿地叱罵他“於上有違君父囑託,於下則草菅人命不顧天下蒼生,實在可惡”。
他振振有詞,臉上是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正義,把不少人都給說蒙了。
而長玦被罵了這麼一通,反應過來后當然要為自己辯駁,他懇請戶部拿出賬冊,言道上面清清楚楚地記着這麼多年來他代朝廷賑災的賬目。
皇帝允了,戶部便立刻配合,捧了賬目上來,皇帝大體翻閱了幾處,這幾十年來歷練出的本事讓他心中大體有數,這麼一掃就知道恭王府幾乎沒有從中獲利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