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6章 家長里短
朝堂上的事情與張韜無關,他現在不過五歲,世家之間的勾心鬥角距離他還太遠。
自從在東陽門外見到孫皓之後,他突然之間產生了一股危機感。那就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同感與參與度太低了,總是不自然地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
這實在是一件非常苦惱的事情。
五年的執着已經告訴自己,前世已是鏡花水月。哪怕再捨不得前世的父母,也必須正視眼前的處境。想要參與這個世界,就不能單純依靠身邊人的道聽途說,他必須設法走出張府,去獲取屬於自己的認知。
今日父親與兩位哥哥前往太極殿參與朝會,父親與大哥是因為有爵位在身,而二哥則是由於身為國子監生,算得上是學界代表。
國子監是本朝最高學府,成立於咸寧四年(公元278年),與他那個時代的清北屬於同一個層次。
華族向來重視教育,曾經聽二哥張韙提起,早在上古五帝時期,族人便設立最高學府教導本族子弟,號為“成均”。所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焉。”
世事易轉,最高學府在夏為“東序”,在商為“右學”,在周為“上庠”,到了兩漢時代,稱為“太學”。後漢光武皇帝劉秀,便是太學生出身。
國子監設立后,太學也並沒有被廢除,這也是歷史上第一次設立雙學制。
在國子監中,有國子祭酒與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無不是學貫五經的飽學之士。想要進入國子監學習,必須是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弟方才擁有入學的資格。
換句話說,國子監就是當代最牛逼的貴族學校。作為各地士人以及平民的子弟,想要繼續深造,則只能進入太學學習。
“現在想這些還是太早啊!”
張韜正想得出神,低頭突然見到地上低矮的倒影,不由自嘲出聲。
他現在不要說去國子監讀書,就是去小學讀書也不夠資格啊!
“宋延年,鄭子方。衛益壽,史步昌……”
正在苦惱的時候,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從花園中傳來,他順着聲音尋了過去,卻見到侄兒張輿在嫂嫂崔氏的催促下,背誦開蒙讀物《急就篇》。
“見過嫂嫂!”張韜走到台階前,見到崔氏坐在涼亭內一邊縫補着衣裳,一邊聽着張輿背誦着書中的內容,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清河崔氏向來詩書傳家,當代家主名叫崔述,乃是曹魏司空崔林之子,換代之際崔家明哲保身,是以在朝堂之中逐漸落寞無聞。
張韜見到大嫂崔氏嫻婉淑慎,一看便知是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不由暗自羨慕大哥的好福氣。大嫂雖然只是出身崔氏旁支,學問見識也不並弱,至少在女人之中屬於佼佼者。這一點從母親劉氏平日裏的寵愛,便可以得窺一二。
由此也可以看出,清河崔家的底蘊是何等的恐怖。
“小郎來了。”
崔氏放下手中針線,一把拉過張韜,伸出右手撫摸着他的頭頂,滿臉的寵溺:“前日你大兄吩咐妾身,說是輿兒今年已經七歲,是時候去小學讀書識字了。可惜小郎你還是太小,否則你們叔侄一起前往,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這個時代的小學,與後世的小學不同,一般都是八歲入學。有些發育較晚的人,到了十二三歲才進入小學。
小學之中,先生專門教授讀書識字。
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說:古者八歲入小學,故《周官》保氏掌養國子,教之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在小學階段,專門學習文字學的基礎。這個過程中一般持續七年,到了束髮時期,也就是十五歲的時候,開始進入大學學習。
不過十五歲算是發育較早的神童,而一般人則是到了二十歲左右才開始進入大學學習。像他二哥張韙那般,到了二十二歲才進入國子監讀書,就屬於特殊情況了。
畢竟國子監成立不過短短兩年時間,他二哥屬於國子監的第一批學員,某方面來說,也是朝廷對父親的恩寵與籠絡。
“謝謝嫂嫂關心!”
感受着崔氏的撫摸,張韜有些不太自然。作為前世的學霸,其實類似崔氏這種溫良恭儉的知性女性,一直是他理想中的對象,對他的殺傷力一向很大。
他現在雖然是五歲的身體,心理上卻是前世二十六七的年紀。如果不是造化之奇,他現在與崔氏應該算是同齡人。
他不敢多想,順勢從崔氏的懷中掙脫而出,笑着道:“還未恭喜嫂嫂,大兄得了爵位,日後必定會成為朝廷重臣,到時候嫂嫂得了一個鄉君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崔氏聽聞,不由有些羞澀,輕輕道:“誠如小郎所言,嫂嫂必定不忘今日之言。”
張韜知道大嫂雖然不好意思,內心必定是歡喜的。張家雖是寒門,然而父親張華如日中天,當前已貴為廣武縣侯,這爵位日後註定是大哥的。
夫婿有出息,兒子也懂事,也不算辱沒了大嫂。
叔嫂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先聊着,卻見影牆之外一人冒冒失失地地闖了進來。張韜首先驚覺,轉身看去,卻是二嫂鮮於氏,不由暗想:“與大嫂相比,這二嫂卻是太過於毛躁了。也難怪二哥平日裏鑽在書房。面對着如此急性子的老婆,只怕也沒幾個人能受得了吧?”
“嫂嫂……妾身……妾身好像……”
鮮於氏疾走到涼亭下,有些語無倫次,讓張韜不由暗暗稱奇。
據他所知,這為二嫂性格其實有些偏向男性化,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性格也是直來直去。沒曾想今日難得見到她展現出女人的一面。
鮮於氏走到崔氏面前,正欲開口,突然瞥見一旁的張韜,臉色不由有些發紅。她伸出右手,輕輕撩起耳邊髮絲,訥訥道:“原來小郎也在啊,那……那妾身等會再來……”
崔氏見她轉身想要離開,當下一把拉住她,故意挖苦道:“小郎又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不能在這裏說的?”
“我……我……”
鮮於氏看了看張韜,又看了看崔氏,兩酡紅雲驀地頓時從腮上升起。她跺了跺腳,彷彿下了很大的力氣,附在崔氏耳邊輕輕嘀咕了起來。
“真的?”
崔氏聽畢,一臉震驚地看着她。見到鮮於氏輕微地點了點頭,她的目光也不由地滑向了對方的小腹。
“你多久沒來了?”
“大嫂!——”鮮於氏頓時嬌嗔,對着崔氏埋怨了起來。
“這是我的不是了。”崔氏收起針線,滿面含笑地對着張韜道,“阿輿,你暫且帶着三叔玩耍去吧。我與你嬸母有話要說。”
“三叔,我帶你去夏侯府玩耍吧。”張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一向很聽母親的話,聽到母親吩咐,當下放下手中的《急就篇》,拉住張韜的右手朝外走去。
只是事到如今,張韜作為成熟青年,如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二嫂鮮於氏那不自然的樣子,明顯是有喜了啊!當下心中也替二哥歡喜了起來:“二哥終於不用再被母親催着造人了。”
臨走之際,隱約聽到鮮於氏低低說道:“大概兩個月沒來了……”
崔氏拉着她的手,柔聲道:“老夫人知道么?”
“妾身……妾身還未敢跟老夫人提起。大嫂,你說要是錯了該怎麼辦?”
“這事必須要告訴老夫人,請郎中過來確診,你聽嫂嫂的,嫂嫂不會騙你……”
“嗯——”
張韜被張輿拉着,兩位嫂嫂的聲音已漸不可聞。二嫂十七歲嫁給二哥,今年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放在他那個時代,甚至連大學都沒有畢業。
也難怪遇到這種事,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作風,變得嬌羞起來。
只是不知父親與二位哥哥下朝之後,會是怎樣的反應。父親榮升侯爵,二哥喜得貴子,張家可謂是雙喜臨門。只是,自己接下來不能再浪費光陰了。
既然大哥有讓侄兒張輿進入社學的意思,那麼他完全可以跟着一起過去。
“牛管家,我過來找阿承、阿延他們玩。”
張韜正想着事兒,早已被張輿拉到了夏侯湛的府邸門前。
“原來是張府的公子,我家諸位公子在後花園嬉戲,讓卑職帶你過去吧。”
那位“牛管家”的年紀看起來並不大,依他的感覺,最多三十歲出頭。心下不由奇怪,這夏侯府倒是卧虎藏龍,用一個如此年輕的人做管家,想必此人有過人之能。
他不及細想,跟着張輿對的步伐來到了後花園。偌大的花園中,十幾位孩子相互追逐嬉鬧,充滿了無限的童趣。
這番情景,真是如同夢裏。
前世的夢裏,鄉村之中,他與一干發小也是如此的歡樂,如此的無憂無慮。他們一起在小溪中掏着螃蟹,被大鉗子夾得欲仙欲死;在母雞後面追着跑,直到將所有的母雞都趕到村東頭的歪脖子樹上方才罷休。
那是熊孩子的春天,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看着眼前情景,他早已神遊物外,都說莊周化蝶,他現在不知自己在蝴蝶的夢裏,還是蝴蝶闖入了他的夢裏?
“三叔?”
“三叔!”
張輿碰了碰張韜的手臂,見到叔父發獃,心中不由大急,這個三叔,什麼時候不好,怎麼在這個時候發起病來?他焦急之餘,聲音也不自覺高了起來。
“阿輿,這就是你常說的那個痴獃的三叔嗎?”
張輿的叫聲打斷了在場孩子們的遊戲,這時便有幾個孩子一起圍了過來。其中領頭一人指着張韜,見他一副發傻的模樣,當下一陣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