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7章 拒絕

第0067章 拒絕

從冤句返回洛陽的時候,在張韜的要求下張禕選擇了南線,也即是冤句-濟陽-小黃-浚儀這條路線,經博浪沙、管城到達滎陽。然後經滎陽中轉,過成皋、鞏縣,穿越偃師后,洛陽便已在望。

由於張柔蕙身體虛弱,無法承受強烈的顛簸,行車速度比去時還要慢上幾分。是以南線路線雖近,卻在二月初一下午方才到達偃師。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會今日城門關閉前進入洛陽,誰知一場大雨不期而至。沒奈何,一行人等只好決定暫時在偃師過一夜,第二日凌晨再返回家中。

在客舍中用了膳,聽着窗外傳來的滾滾雷聲,感受着密集的雨點聲拍打在屋頂、地面以及林葉間,張韜這才知道,原來明日便是驚蟄了。

驚蟄一到,萬物復蘇,也便意味着這令人厭煩的寒冷即將遠去。姊姊由於旅途勞累,早早進入客舍歇息。而他百無聊賴之下,便坐在窗前看雨。

自從咸寧元年十一月初五齣生,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年多。五年多的時間裏,他均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直到去年五月在東陽門外見到孫皓“泥頭入洛”,他才如同從一個長長的噩夢中醒來一般,開始正視這個世界。

出生那一年是乙未年,也便意味着他是屬羊的。

他還清楚地記得,出生那一日,是二十四節氣之一的“大雪”。彼時洛陽城內瘟疫流行,死傷十餘萬。父母見自己生於大寒之日,又是瘟疫流行的時候,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像第一個孩子那般夭折,所以疼愛之情,超出兩位兄長之上。

五年多的時間轉瞬即過,當他決定用積極的態度去觀察當前的社會,突然發現這個社會並不如想像中那般美好。

盛世的表象之下,到處蟄伏着危機。如果說這驚蟄意味着春天的到來,那麼去年的平定江東,則意味着大晉朝廷開始失去外部敵人,加速墮落。

要知道,雖然去年方才平定江東,實際上司馬炎已經做了十六年皇帝,再加上魏文帝曹丕於建安二十五年便遷都洛陽。這一甲子以來,洛陽城除了偶爾的政變與騷亂,根本沒有發生過戰事。

在這種情況下,奢靡之風已經深入骨髓。已經不是簡單的一道詔書所能改變的了。若不然,他也不會在擺鐘的製作中賺到一百八十萬錢,而石崇更是利用這一稀奇的玩意兒賺的盆滿缽滿。

想着與卞粱的抵足夜談,他不由有些困惑,自己的思考當真需要向父親提起么?

父親是極其聰明的人物。作為中書令,群臣百官奏章的審閱以及批駁,朝廷政令的制定與下發,均需要經過他的手中,對於大晉里裡外外的狀況,只怕沒有誰比父親更有發言權。

自己看得再准,不過是作為局外人霧裏看花,遠不如父親這局內人看的真切。若是將自己這一番思考和盤托出,又從哪裏解釋自己是如何想到的呢?

窗外的雨下着停,停着下,伴隨着持續的雷聲,連空氣中都夾雜着一股泥土的氣息。他回過神來,看到旅店內三三兩兩的人各自擠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腔調相互嬉笑着,彷彿在這一瞬間,世間的一切都已定格。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將許多旅客都留了下來。也有人趁着雨停的間隙急匆匆地上路,希望在下一波雨到來之前能夠趕到洛陽。

正在發獃之際,遠處突然傳來陣陣馬蹄聲,其中夾雜着馬嘶聲、女人的哭聲以及嚴厲的叱責聲,從窗外看去,在沉悶的雲層之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出現在官道遠處。

緊接着幾匹快馬停在客舍門外,馬上之人翻身下馬,手執長矛進入店內,對着眾人高聲道:“此家客舍已被大軍徵用,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幾位士兵甲胄鮮明,只是此時的氣候尚未轉暖,經過大雨的洗禮后,下擺嘀嗒地滴着雨水,而嘴唇早已凍得發白,顯得頗為狼狽。

“此時天色已晚,外面又是雷雨交加,卻讓我等到哪裏去?”有人對士卒的粗暴心生反感,不由小聲嘀咕道。

“我等還是找個人家暫時借宿一晚吧,切莫在此時多事。”聽到他的抱怨,便有同伴急忙阻止,唯恐一不小心出現意外。畢竟民不與官爭,尤其對面還是大頭兵,哪有說理的地方?

隨着馬蹄聲漸來漸響,一陣陣沉悶的車軲轆的聲音碾壓在官道上,讓張韜感覺地面彷彿都發生了振動。好奇之下,他放眼望去,卻見大車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頭。

“莫非哪裏發生了叛亂不成?竟然導致大軍雨中行軍。”張韜看着密密麻麻的車廂,心頭一陣奇怪。因為這實在不像是打仗的陣容。若真有戰事,這些馬車不過是累贅而已。而運送糧草只會用人力車。

更主要的是,當車廂靠近客舍的時候,張韜終於確認,那些女人的哭聲是從車廂中傳出。

“兀那小子,爺的話沒聽到還是怎地?”

那兩名士卒原本奉命前行清場,見到大部分旅客均是急急忙忙收拾行李逃也似地走出客舍,雨中行軍的不滿也稍稍淡去了幾分。然而當他們見到一個半大的孩子坐在窗前發獃,怒火不由升騰而起,當下便喝罵出聲。

“怎麼回事?”正當那二人手執長矛想要上前盤問的時候,門外又走進一人,從甲胄上看也是校尉級別的軍官。

他見到張韜不過六七歲年紀,坐在那裏臉上卻絲毫沒有驚慌之色。再加上張韜衣着華貴,似非一般人家,尤其是當前洛陽已近在咫尺,王孫貴胄比比皆是,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路權貴,說不得要給自家使君惹下大麻煩。當下便喝止了二人,出面詢問。

而此時,外面的動靜亦是驚動了準備歇息的張禕,他走出客房見到兩位士卒對幼弟口出不遜,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也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下周征,乃揚州周刺史麾下校尉,此番奉陛下詔命看護東吳後宮嬪妃進京,路遇大雨,為免出現以外,就地徵用所有客舍,還請這位公子見諒。”

周征見到張禕身高八尺,氣宇軒揚,這已是標準的士大夫裝束。見到自己能夠波瀾不驚,不用想也知道背後必有倚仗,當下施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解釋道。

“原來是周使君麾下,真是失敬!在下乃是張中書家人,與舍弟返回洛陽途中遇雨,明日一早便行,還請這位將軍行個方便。”

周征見聞,頓時肅然起敬道:“這位公子儘管自便,鄙人還有軍務在身,就不奉陪了。”

他回頭朝着兩位士卒洪聲道:“這家客舍暫時不用管了!吩咐下去,偃師城內所有客舍一一檢查,其餘人等就地紮營,洛陽城就在眼前,弟兄們加把勁,千萬莫要功虧一簣!”

“諾!”

兩名士卒聽到上司吩咐,儘管不情不願,還是義無反顧地執行了下去。

看着跨出客舍的背影以及街巷中傳來的嘈雜聲,張韜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大兄,這是怎麼回事?依照眼前的情形,這軍中至少有數百輛馬車,若每輛中都有女人,那得有多少?”

“哎,此事不提也罷。”

張禕嘆息一聲,轉過身子走向房間。

揚州刺史周浚出身汝南周氏,伐吳之役中乃是安東將軍王渾麾下大將。由於在渡江過程中斬殺東吳丞相張悌等數千人,因功封為“成武侯”,食邑六千戶。

東吳滅亡后,周浚升任揚州刺史,安撫東吳餘眾、鎮壓反叛、肅清殘餘勢力,專任東南一方。

他想起當初東吳滅亡時,父親與自己所說的情況。孫氏自孫堅以鎮壓黃巾起家,而後割據江東起,經孫策、孫權開拓,又歷亮、休、皓三嗣主,六代人前後稱王稱孤近百年。

待到去年東吳滅亡時,龍驤將軍王濬收攬圖籍,得荊、揚、交、廣四州共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縣土地。而在人口上,吏為三萬兩千,兵為二十三萬,戶為五十二萬三千,男女口二百三十萬人。

經過百年割據,整個東吳在籍人數不足三百萬,這就是割據的代價。

而這次周征奉命護送的,便是當初攻破石頭城俘虜的孫皓後宮,前後大約有五千人。在孫皓做皇帝的這些年,他將全國各地所有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都登記造冊,然後每年都大選秀女,只有選不上的才允許出嫁。

小小的東吳,僅僅只是一個皇帝的後宮便五千餘人。

這是什麼概念?

這相當於全國六百分之一的人口直接脫產,不但不能為國創造財富,還需要不斷消耗各地的奉獻。相當於每百戶人家,就有一家有女兒被選入宮中!

這些都是適婚適孕的少女,再加上那些沒被選中的,東吳每年因為選秀女,會延誤多少婚事?又會因為延誤婚事而減少多少新生人口?

若不是孫皓如此倒行逆施,有着長江天險的東吳,原本並不會如此之快便被攻破的。而如今,這五千後宮被運送來了洛陽,陛下以後還能有多少精力處理國政呢?

要知道,當今陛下愛好美色可是出了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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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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