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長清郡主
說起來,這李茹娘也是個有福之人。
她的正經婆母、逝世已久的袁氏當家嫁進田府時,曾六年無所出。
而李茹十月初六嫁進田府,十一月初十就診出了喜脈……到了十一月十九,田驍從房州傳了消息兒過來,說魏王歿了。
其實這消息兒還是田驍飛鴿傳書遞入京中的,官道那邊根本就不知道信兒。
田驍將這消息兒遞了回來,他自己也騎了快馬,亦一路趕入京中。
十一月二十一夜裏,田驍回了府。
嫤娘見夫君似又黑瘦了好些,不由得有些心疼。
還好,田驍雖看着黑瘦了一圈兒,但精神還不錯,進屋洗漱過又用了飯以後,直接就將妻子壓在角房裏大辦了起來,氣得嫤娘……本來心中還為著他去房州受苦了兩個月而感到心疼的,可此時他卻……
嫤娘簡直對他又愛又恨!
待到田驍盡了興,這才放過了她。
嫤娘被他折騰得兩腿酸軟、全身無力,待要恨恨地捶他一頓時,卻又聽到他嚷着肚餓……
她便有些無語。
將將進屋才吃了一頓的,怎麼又餓了?
但嫤娘還是強打起精神,先隔着門窗吩咐侍女趕緊去廚下再做些吃食來,然後匆匆去洗漱了一番,換好了衣裳。這時,侍女們也做了些吃食,送進了裏屋。
夫妻倆再一次對坐而食。
看着田驍捧着大面碗狼吞虎咽吃湯餅的樣子,嫤娘有些心疼,問道,“……難道房州竟比我們瀼州還窮么?”
田驍一愣,從面碗裏抬起頭,不悅地反問道,“……瀼州窮?”
嫤娘一滯,突然掩嘴笑了起來。
說起來,田驍雖然官封瀼州守備,卻是象郡的最高長官。此刻她拿瀼州與房州比,還用上了“窮”這個字眼兒,聽在田驍耳里,自然像是在責怪他,沒把瀼州打理好似的。
嫤娘自知失言,先是抿嘴一笑,然後又補了一句,“……瀼州是窮,可這得怪我,誰叫我是瀼州主母呢!”
田驍這才一笑,埋下頭去繼續將那大海碗裏的湯餅一掃而盡,然後又撕了個胡麻餅,蘸着麵湯吃。
待又吃了兩個胡麻餅,他這才將碗筷一推。
嫤娘連忙過去擰了塊熱帕子,丟給他。
田驍拿着那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又飲了盅熱茶水,這才說道,“魏王本無恙,實在是因為抑鬱而生疾……其實最後這個月,留他一日,他反倒痛苦無比……”
嫤娘見他一副不願多說此事的樣子,便不再相問,而是轉了個話題說道,“魏王歿了,哪位扶靈入京?魏王妃、長清她們也回來么?”
田驍目光微閃。
此次房州之行,也有讓他大為惱火的事兒發生。
只是,這樣齷蹉的事兒,豈能讓嫤娘知道?
當下他便雲淡風輕地說道,“天子家事,我一外臣如何知道?到底誰扶靈回京,抑或是就地安葬,總是官家做主。”
從他的語氣里,嫤娘便聽出,他有些惱了。
再想想,恐怕他在房州吃了些虧?
嫤娘雖然還有好些話兒想問,但見他心裏頭不快活,她也就識相地不再問了。
“歇了罷!有事明兒再說。”他低聲說道。
嫤娘先前被他大辦了一場,這會子只覺得腰兒酸、腿兒累、腦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應了一聲。
夫妻相擁着睡下……
嫤娘很快就睡著了,可田驍卻毫無睡意。
他忍不住想起了在房州時的遭遇。
房州是個苦窮之地。
苦窮到……
就連慣在外頭行軍打仗的田驍也有些吃不消。
說到底,當年魏王趙光美想要拉攏田家,反被田驍算計,這才被扣上了謀反的罪名,被發配到房州來的。
所以在見識了房州的苦窮之後,假扮成神醫賀子奇的田驍是盡了全力想要救治魏王的。
可讓田驍意想不到的是……
長清郡主居然向他獻媚?
在他初初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還有些驚疑不定,心想難道是自己的身份被長清給識穿了?否則,長清好歹也是個二十六七歲、未經人事的女子,怎麼看上他……扮成了六十老者的賀子奇?
後來田驍才意識到……
長清獻媚的對象,還真是“賀子奇”這個人物。
箇中原因令田驍自己也不敢相信!
——田驍慣在外頭行軍打仗的,環境無論多惡劣,他都能坦然若之。卻唯一有件事將就不得,那就是決不能捱餓。
可房州苦寒到什麼地步呢?
房州多山多雨霧,因此瘴氣生、蛇蟲鼠蟻多……而田地又貧瘠無產出。
就連房州的州官都在餓肚子,就更別說百姓們了。
魏王雖被貶到房州,卻好歹也是個親王,自然有宗室奉了李皇后之命,送了吃穿用度過來……但魏王幾次三番修書回京,或遞給官家或遞給聖人。可京中無論是官家還是聖人,從未有過允許讓魏王回京的消息兒傳出……
這時日一久,房州州官們徹底明白了魏王的處境,開始怠慢起來。
再後來,這些人開始剋扣魏王的用度。
所以,就連魏王府里的人也是常常食不裹腹的。
田驍扮成了神醫賀子奇,帶着伴當去房州,又“無意”露出了一手神醫功夫,因而結識了魏王妃,最終被魏王妃請進了魏王府去,給魏王治病去了。
在這其中,田驍可以不嫌棄魏王府的處理,卻忍不得魏王府的伙食……所以常常差遣了伴當們出去自己花錢貼補伙食,有時也去外頭山上打點獵物回來在府里烤烤吃了,還會分點兒給魏王府里的人。
長清是被田駿給強行送到了房州來的,本就心不甘情不願……
在房州呆了一段時間以後,長清這才明白過來,早先她雖然被拘在汴京的郡主府里,且還被那些姑子們給看守了起來,但至少吃得飽飯吧?
到了房州以後……
她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長清想回汴京去,可一來,她父王病成了這樣,她棄之而去有違孝道;二來……早先她被田駿一掌拍出了內傷,自個兒的身子骨也不怎麼樣,如果路上無人照應,恐怕她根本就沒辦法活着回到汴京。
她只好留在了府里。
魏王府的景況岌岌可危。
魏王一直病着,府中的進項全靠李皇后支援,且還要被州官們昧去大半……魏王妃沒法子,只得過上一段時間就發賣些物件、或是侍女什麼的,以貼補用度。
長清實在是被餓得不行,又見寄居在府中的神醫賀子奇天天吃雞吃肉的滿嘴流油,有一日她忍不住,半夜潛到了賀子奇的屋裏自薦枕席……
田驍是恨不得當場就一巴掌拍死長清的!
這敗壞門風的娼婦!
只是,盛怒之下的田驍,突然記起了這娼婦已經被他兄長給拍過一巴掌了……要是他現在再拍長清一巴掌,估計這賤人當場就血濺三尺了。
於是田驍只是冷冷地拒絕了長清,將她趕了出去。
長清自然忿忿不平,又覺得失了面子,放下了幾句狠話才悻悻離開。
田驍想了半夜,最後覺得……終是不能再容長清活在這世上了。
——今日她為了一飯之思,居然能向一個六十老者自薦枕席,他日不知還會作出什麼醜事來……她自己品行不端,可田家和大哥卻不能因她而蒙羞!
他打定了主意以後,便伺機行事了。
田驍本事了得又精通醫術,想要暗算長清郡主,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兒。
只是,長清郡主必須要死在魏王之後,甚至要死在賀子奇離開房州之後,這樣才能讓人不懷疑賀子奇……
所以,算算時日,長清大約也只有四五日的命了。
到時候,人們大可以將長清的死因,歸咎於……她心傷父親魏王的死。這麼一來,她倒是能全個孝名,替魏王和皇家掙點兒臉面。
這事兒,田驍瞞住了所有的人,包括嫤娘在內。
而房州偏遠,魏王與長清的死訊幾乎是在好幾天以後,同時傳入汴京的。
田家人已經預料到魏王的死,卻沒想到長清也死了……這麼一來,田駿再次成了鰥夫,田家闔府上下都要為長清掛孝。
依禮,田駿要守孝七個月;長房的孩子們要守母孝二十七個月;而田重進與田夫人、並田府二房等人,則要替長清守國孝七天。
田氏父子祖孫等人自然在第一時間裏遞了請辭摺子呈聖。
官家一一駁回,還派了個黃門宮使到田府好生撫慰了田氏滿門一番,然後又御賜了一塊地,用以下葬長清郡主……且還教田駿“不必傷心”,說長清郡主的後事,由着皇室宗親一手操辦。
官家的反應讓田府中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但田夫人還是交代嫤娘,讓把府里所有帶有喜慶顏色的物件兒全給撤了下來,就連府門口的一對大紅燈籠也給換成了白布的……
然後,田府緊閉大門,又請了道爺與和尚來府中做法事,齋戒了七天,替長清郡主守足了國孝,這才作罷。
從此,田府中再也沒人惦記過這位已故的長清郡主了。
而後來田駿再不肯續娶、也不願納妾納通房什麼的……田府中人雖替他感到惋惜,可也十分尊重他的決定,既然他不欲此事,眾人便也不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