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憑欄望經年(二)

第二章 憑欄望經年(二)

()我是七歲那一年見到景熠的。

那天是娘的忌日,也是大夏朝的祭日,因着兩年過去,外面已經沒有周年那般的大肆祭奠,就算有,江湖裏也沒有人會去理會。

娘就葬在傾城西北面的山林里,那片林子景色很好,能看得到傾城,也能看得到京城,我想,娘一定喜歡的。

祭拜完娘,闌珊帶着我剛從北門進了城,就見有她身邊的弟子來報,說有事要她到前頭去,闌珊遲疑了一下,指着她住處的方向要我自己先回去,我並不多言的點頭,看着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想起兩年前的情景,心裏忽然生了一點不安,轉身就跑去唐桀那邊,發現他果然也是剛剛離開。

在這樣一個日子,莫名恐慌湧上來,在娘墳前忍住沒有哭的我被突如其來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慌忙着想去找他們,卻不知道該去哪裏,三年來我的活動範圍就只有傾城北端的這幾個院落,並沒有太多猶豫,我大着膽子推開了唐桀院子後面的一扇門。

才推開我就後悔了,平日裏唐桀和闌珊從未帶我進過這裏,儘管沒有對我明令禁止,但卻明令禁止了其他所有人,我知道傾城是一個很大很神秘的地方,規矩森嚴,也許有許多秘密是不該我知道的。

就在我遲疑着要不要退出去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是一個少年,獨自站在那院子裏,眼睛直直的盯在一處,似乎在看什麼,又像只是在發獃。他長的很好看,看起來也就是十二三歲,卻有着秀挺俊逸的形貌氣質,儘管表情很淡,在我看來依舊耀眼。

我就那麼獃獃的看了一會,幾乎忘了自己剛才是要做什麼,他突然轉過眼看向我的時候,我才一個激靈回過神。

於是我迎着那目光小跑着過去,近了還沒站定開口,卻突然見他將手中的劍揚起,距離高度算得恰到好處,不早不晚的堪堪指向我的咽喉。

嚇的魂飛魄散,我竟一直沒發現他手裏有一把劍!而且竟然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招,舉起劍來等着我撞上去。

趕緊剎住腳步,卻已然晚了,剛要喊叫,又連忙閉了嘴,提氣旋身往左側一跳,又驚又險的躲過去。

落地站定,我心中狂跳,幸虧這三年唐桀教了我些基礎,不然豈不是死的莫名其妙?

顧不上驚悸,衝口而出:“你幹什麼!”

他的劍和人一樣,很穩,無論是眼看着我即將撞上劍鋒還是驚險躲過去,他都沒有動一下,見我停下,也沒有再出下一招,而是利落的收了劍。

微側了頭看我,聲音淡而清亮:“你站在那裏就可以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這樣差點殺了我的舉動,只不過是不想我靠的太近,當即就有點瞠目結舌,在那棟大宅子裏,我不是沒見過跋扈的,可是他竟然囂張至此?

見我不出聲,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下,開口並不是提問:“闌珊沒有孩子。”

我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又是愣了一下才出聲:“我不是。”

他個子比我高不少,我看着他是微仰着頭的,發現他除了長得好看,目光也很特別,一雙純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看不出喜怒,就那麼盯着我,又深又濃,直讓人錯不開眼睛。

大概是我微紅的眼眶給他提示,他忽然輕笑一下:“想不到這傾城裏面,竟然還有能被劍嚇哭的人。”

不可否認,他笑起來更好看了,我卻有點委屈,咬咬唇想走,卻還是撂下一句:“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說罷轉身就走,這時聽到一個聲音:“你去祭拜她了么?”

我回身,看着他點頭:“嗯。”

隨後我朝西北方指了一下:“她就在那邊。”

他停了一下,朝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少頃道:“至少你還能去祭拜。”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沒有解釋,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方才還穩如磐石的眼神中帶了一點哀傷,只是感覺,再要仔細看的時候,又倏然不見。

忍不住問:“你在難過么?”

他一怔,揚起嘴角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否認,卻用別開眼睛不看我的行動表達了抗拒。

如果說他之前的輕笑是一種明媚的燦爛,哪怕出口的話再難聽,依舊給人以貪戀或者逃離那張容顏的衝動,那麼此時這個剎那已徹底改變了那種感覺,徹底出賣了他,也讓我心裏突然就有一個什麼東西,猛的晃動了一下。

長大以後,我常常會回想這一刻,回想我為什麼能在那樣一個普通的笑容裏面看到他的悲傷,篤定他的孤單。

我想,也許只是因為在那樣一個時刻,我們都在難過着同一件事,都試圖掩飾,卻都掩飾的不夠好,我們從各自的悲劇中走來,相遇,就註定會有心靈相通的一個瞬間。

我輕皺眉,有點氣他的輕蔑:“你笑什麼?”

“不笑,難道哭么?”他把眼睛慢慢的挪回來,“笑不出來,哪怕沉默,也不要哭,有旁人在的時候,掉淚會凸顯你的懦弱和沒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哭起來只會更難受。”

我在心裏一個字一個字的重複着他的話,許久,我問:“你是誰?”

他此時已經完全恢復了最初的狀態,清淡幽冷的轉過頭去不再看我:“你不需要知道。”

很快,唐桀和闌珊急匆匆的回來,發現我和他站在一起十分意外,倒也沒有多問,闌珊帶他離開之後,唐桀告訴我,那是景熠,沖齡即位的建宣帝。

我並沒有想過他會是這種身份,卻也沒有太過意外,那樣華麗又璀璨的一個少年,也只有這樣的身份才配得起他,才能解釋他為何會以這樣的年紀就擁有那麼深刻隱忍的情感。

同時我也明白自己猜中了,他的確是在悲傷的,這一日是他同時失去爹娘的日子,是讓他從一個天底下最最尊貴無憂的孩童變成一個孤獨的少年皇帝的日子。

傾城的秘密中,最大的一件莫過於其與大夏朝皇室的關係,歷代帝王的武功都是由傾城教授,景熠也不例外,幾年來唐桀一直在教他武功,而闌珊的使命則是在他出宮的時候保護他,並幫他做一些他不能或者不方便親自去做的事。

我做出那個決定並沒有用很長的時間,闌珊送景熠回宮后回來的時候,我第一句話就告訴她:“闌珊,我想成為你。”

這是建宣二年,景熠十二歲,我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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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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