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夜兩重天(五)

第八章 隔夜兩重天(五)

()驟然死寂之後,是將起未起的倏然混亂,我停頓一下腳步,沒有回頭。

我能聽到許多驚恐絕望的嗚咽,許多剎那猙獰的哭號,我甚至聽到貴妃震驚的吸氣聲,但我卻沒有在這麼多複雜的聲響里尋到景熠的動靜,彷彿周圍全無這個人。

殺戮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就算是這麼多人的輕易喪命,依然不足以嚇到我,在那些千嬌百媚的女子還在婉轉習練琴棋書畫以侍君王的年紀,我已經要了許多人的命,看到鮮血噴涌的時候,我覺得那不過是世間一種十分普通的顏色。

此時的我只是在想,該是一種怎樣的冷才能支撐這種動輒大片滅絕之後的平靜,又是一種怎樣的心境讓他在最初的剎那疑了我,卻能在最後毫無條件的替我收場。

我很想停下來想想清楚,但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之前噬魂香的事,我總覺得慧妃沒那個能力得到這種東西,我懷疑過貴妃,所以叫顧綿綿去查,但幾日後回給沈霖卻說所有買家均無可疑,線索斷了我也無暇再去追查,沒想到竟會再來一次,如果說噬魂香就算千金難買,至少還是買得到的,那這回這毒完全沒道理流落出來,那是顧綿綿專門配給宮懷鳴用的,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叫旁人得了去。

於是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其中的可能,心裏狠狠的一沉。

匆匆回到坤儀宮,這邊早已聽到了景熠的旨意,整宮人都一臉擔憂的瞧着我,我配合的回給他們一臉凝重,不管他們的擔憂有幾分真,我的凝重卻半點不假。

快步進了寢殿,我吩咐水陌:“關門!誰都別叫接近!”

毒發的比想像的還要迅速,已經幾乎竄到了右肩,我只試了那麼一點,此時竟壓不住它,勉力試了幾次依舊穩不下,我知道要當機立斷,有半分毒攻了心都是要命的事。

“去弄一盆冷水來,越冷越好!”我看着清掉人跟進來的水陌,“快去!”

水陌極少見我如此急切,慌忙點着頭跑出去,我此時拿一條帕子在肩膀的地方繞一圈,用牙咬着紮緊,手頭沒有匕首,便隨手抓了一根銳頭的簪子,擼起衣袖,待手臂逐漸泛了紅紫,認準經脈穴位戳進去,拔.出來時粘稠血液隨之而出,很快就染遍了小臂。

水陌端水進來的時候就瞧見這樣一副情景,嚇得她差點把水盆撒了手:“小姐!你——”

無暇解釋,我示意她端過來,然後將手按在冷水裏,慢慢的等毒血流出來,一直到血流變細且不再粘稠,我才用胡亂的用那血水洗了一下手臂,解開肩頭的帕子把傷口裹起來,起身去換衣裳。

這是闌珊教的救急的法子,只是暫時緩解,可以給自己爭得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傅鴻雁在延福宮善後,景熠不可能現在過來,這宮裏再沒人能幫我,我需要自己出去求助。

隨意的囑咐了水陌幾句就從小側門離開了坤儀宮,左右有景熠的禁令,知不知道情況的都人人避之不及,想來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找上我,況且夜已深了,內禁衛又被調了不少去延福宮,對我來說簡直是出宮的絕佳機會。

任何人不得進出這種話從來也不是說給我這種人聽的,饒是不大敢動用內力,依然無驚無險的出了宮,宮牆一出,再出京城對我來說就輕而易舉,以前也從未理會過城門幾時開閉,有一些特殊的通道,常年暢行無阻。

傾城,爍金堂。

算起來有很久沒到這邊來了,我不知道景熠安排的時候是不是屬意我去找沈霖,但我還是選擇了直接找上源頭,與顧綿綿認識並相交的這五年,是我們彼此都很重要的五年,我在心裏是信她的。

顧綿綿是迎風閣里在傾城出現的時候最多的堂主,除了因着商產之事在京城事務較多外,宮懷鳴在傾城的時候,她有再多事也會回來住。

果然一進她住的院子,我就確認她在,儘管夜深不見燈火,那幾處例行戒備所用的暗器裝置依然逃不過我的眼睛,為免引起關注,我無聲無息的繞過去,輕推開她的房門,閃身進去。

才進屋還未轉身,就聽見一隻鏢破空而來。

我不禁暗自皺眉,忙着躲了,還不及說話,已有人攻到眼前。

我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手無寸鐵,右手動不了,竟然也忘了帶劍,想不到才進宮這麼短的時日,我就已經習慣了離開曾經發誓不會離身的暗夜。

黑暗中對方只是一團暗影,不過從身形招式上已經能知道是誰。

隨意迎了一招,我低聲:“綿綿!”

顧綿綿立刻就停了手,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落影?”

“嗯,”我應,跟着道,“把燈點上。”

燈影下,我伸出手給她:“這是不是你的毒?”

“你中了毒?誰幹的,真了不起啊!”她還是往日裏的嬉笑模樣,抓過我的手隨意看了一眼,拆開帕子,從我挑開的傷處沾了一點重又開始粘稠的血在手指上碾搓着,“怎麼會是我的,你明知道我的毒都——”

話說一半她忽然停住,怔怔的看我,我直視着她,並不說什麼。

少頃見她還在有點發愣的皺眉,我帶點無奈的嘆口氣:“綿綿,會死人的。”

這句話我曾經跟她說過無數次,她以前很喜歡偷襲我,又常常找我試毒,我不勝其擾的時候都會半真半假的這樣抱怨,我們恐怕誰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成了真。

她這才驚醒般跳起來:“沒事的,有解!我的毒到我面前還能——”

又是話到半截戛然而止,看着她驟然落寞的樣子,我有點於心不忍,笑笑道:“有解還不快點拿出來,不然你可真要一夜成名了。”

她聽了看看我,勉強彎一下嘴角,掙扎了一下還是照實說:“毒性有變,沒有現成的,我去配。”

我無聲點頭。

正如顧綿綿要說的,她的毒到了她面前自然死不了人,不到半個時辰,毒便迎刃而解。

她認真的幫我包紮那個不大的傷口,低着頭悶悶的冒出一句:“你這是在哪中的毒?”

我沉默着沒有答,過一會反問:“你的毒怎麼會毒性有變?”

她不抬眼,也不說話,只是慢慢搖頭。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來:“你這毒方給過什麼人?”

她總算揚起臉,對着我道:“落影,你說過我可以叫你言言。”

我對上她的眼睛,點頭:“嗯。”

“言言,這件事我會去查,給你一個交代,”她的聲音裏面竟然帶了些懇求,“你信我,好不好?”

見我不出聲,她咬咬唇:“如果你以傾城落影的身份問我,我會告訴你,可是——”

“綿綿,”我打斷她,笑一笑,“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不得已,就如我不能告訴你在哪裏中毒一樣,你一樣不必說,我信你。”

她聞言輕輕的笑了,在那笑里,我看得到一些細微的破碎。

我相信在這樣一個夜晚過後,我和她在心裏,都有了各自的沉重,和各自的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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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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