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朝至君前(一)

第四章 一朝至君前(一)

()娘說,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爹是誰,包括闌珊。

那時候我不懂,也沒有試着去想過原因,因為容成這個姓氏在我看來,不管它已顯赫了多少年,不過就是那座大的離譜的宅子裏面的一群不喜歡娘和我的人,就算娘不囑咐,我也絲毫不願意提起他們。

後來我才明白,容成家的顯赫是因着百餘年官涯和數十年的位極人臣,而這些年過去,已經讓這個姓氏站在了皇權的對面,他們與景氏江山之間,相隔的是乾陽宮大殿上的九級台階,也僅剩了這九級台階。

這個家族對皇權的蠶食有着無比的耐心,歷經幾代把根基扎的穩若磐石,同時功績赫赫,就算帝王有所察覺,也已無力扭轉,到建德帝這一代,甚至需要犧牲掉一位皇后才勉強保住太子的皇位。

傾城歷來暗中輔佐皇室,自然視容成家為最大的威脅,如果我說出了爹的名字,一定不會被容於傾城,更別說成為落影站到景熠身邊去。

這是一個不可能相容的局面,娘老早就清楚這一點,所以她進了容成府之後就切斷了與傾城的聯繫,把我交給闌珊之後,也理應切斷我與容成家的關係。

可是她又說,要我長大一點,回到爹身邊去。

這其實就是要我有朝一日做出選擇,娘知道唐桀闌珊早晚是想收我為徒的,她那時候大概只是希望我能在他們和爹之間選擇和爹一起,在她死後多年,相信爹會想辦法給我平靜的生活,讓我不必墮入江湖紛爭,不必如她一樣在愛與責任之間兩難。

只可惜,她沒有想到我還沒有大到做這個選擇的時候就遇到了景熠,而在我終於看明白這個對立局面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也不願意回頭。

為了留在景熠身邊,我違背了娘的臨終意願,失去了回到爹身邊的機會,所以當景熠將我一把推開時,我對他說,你根本不知道我放棄了什麼。

多年過去,傾城沒有人知道我是容成弘的女兒,也許連容成家都已經忘記了家族中還有這樣一個三小姐,從四歲那年離開那座宅子開始,我就從未曾想過會再回去,只有在唐桀闌珊叫我言言的時候,我才會偶爾想到,除了落影,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容成錦言。

那個與娘私下拜過天地卻又被迫娶了公主的男人,甚至沒能給我一個代表了容成家尊貴嫡出身份的單名,不可否認,小時候的我是恨他的,儘管娘說不恨,但是我恨,至少會恨他那個身份。

後來懂了,我又覺得他可憐,原本也是一個有足夠高的起點,能夠大展宏圖的人,偏偏遇到了娘,一個愛起來可以肆無忌憚的女子,讓他愛極又痛極,因為被那樣一個身份禁錮了,爭不贏又躲不掉,他不能回應同樣的肆無忌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幾年後的分別。

每每想起,我還會覺得慶幸,慶幸自己早早的摒棄了那個姓氏,不必受那個折磨。

然而命運之事,大概就是這樣,半年前,我被逼到盡頭,面對着一道身份的鴻溝,爬不上來也越不過去,只好咬咬牙回到起點。

娘說的幾件事,我都沒有好好遵守,只剩下最後一句。

言言,如果喜歡,就不要放棄。

十三年前,爹因為身份痛失所愛,十三年後,我為了愛回歸那個姓氏。

你要身份,我就給你一個身份。

驟然從傾城消失,我一改往年只在娘的忌日回去一趟的習慣,半年前的一個夜裏,我如今日一般悄無聲息的進入容成府,並沒有出現在爹身後,而是去找了景棠。

景棠是先帝唯一的親妹妹,擁有大夏朝長公主的頭銜,自幼榮華,受盡寵愛,然而身為皇室公主,對於未來似乎比皇子要更加沒有選擇,在朝政並不穩固的年代,擁有一場政治婚姻是必然的命運,先帝能給她的,不過是保證她留在京城不必遠嫁。

建德四年,時任內閣首輔容成騫卸任,其長子容成耀接任,為了維穩,長公主景棠下嫁容成家次子容成弘,她嫁進來的時候我娘已經懷了我,爹因着祖父和大伯的威迫,也為了給娘一個名份無奈接受了她,這對他們三個人來說,都是一個悲劇的開始。

“你是錦言?”見到我的時候她儘管嚇了一跳,卻沒有太過意外,並且一下子就猜出了我是誰。

見我點頭,她溫和的笑:“你都長這麼大了。”

我輕輕彎了嘴角,對於景棠,我一直有點矛盾,按道理我是該恨她的,畢竟是她佔據了娘本應有的位置,可是我卻恨不起來,小時候是這樣,現在依舊。

客觀的說,娘在爹身邊的那幾年過得還是不錯的,特別是景棠進門之後,再沒有什麼人去為難娘,這裏面除了爹之外,景棠應該也是起了作用,所以我才說,我出生以後,爹和娘並不是不能在一起,他們最後的分離,也實在怨不得景棠,因為就算不是她,也會是旁的什麼人。

“言言——”見我不出聲,她試探着,“我可以這樣叫你么?”

我沒有反對的默許了,她看着我,停一下又道:“你來找我,是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抬眼看她,我訝異於她的敏銳,她則笑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這次回來,還沒有去見你爹?”

“嗯,”既然她看得透,我也沒有必要拐彎抹角,點點頭,“我需要一個身份。”

說著我朝主宅那邊看了一眼:“容成家現在最需要的那一種。”

她愣了一下,沒有問是什麼,也沒有問為什麼,只道:“你爹不會同意的。”

“所以我來找你,”我看着她,淡道,“公主,關於皇室與容成家之間,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盯着我,許久沉默。

我叫她公主,除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之外,還想提醒她以皇室公主的身份來看這個問題。

其實她怎麼會不知道容成瀟的死對容成家來說是多麼大的災難,容成耀的兩個女兒,一個宮中送命,一個橫死家中,悲傷之外,容成家已經再沒有女兒能往宮裏送,到手的后位眼看不保,一個皇長子等在宮裏,沒有皇后,一切計劃都成幻影,就算逼景熠立了太子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誰都看得出一旦容成家放棄后位,薛貴妃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選。

而真要如此的話,容成家好不容易重新奪回的優勢又將有變,他們絕不會甘心看到薛家再一次坐大,進而與自己爭權奪勢,就算還沒有逼到鋌而走險的地步,想來也不會與景熠再這麼溫和拉鋸下去了。

這個時候,誰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勝出,打破平衡局面是眼前兩邊都不願意看到的,曾經有人想起了還有一個我,幾日前提起,被爹一口回絕。

多年過去,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弄命運的年輕人,他是地位超然的駙馬都尉,儘管不擔實際官職,卻再沒人能勉強他什麼,他已經沒什麼可失去,只剩一個我,他當然不會肯。

重要的是,這些年以來,爹不同意的事,景棠絕不會點頭。

而沒有景棠,這件事就辦不成,因為娘沒有嫡妻的名份,若要我成為皇后的人選,必須由景棠出面將我收為膝下,報皇室宗府准許后,給我嫡女的身份,才可奏請立后。

景棠不說話,我也不催,好一會兒,我才聽到她的聲音。

“言言,我可以給你這個身份,”她語氣平淡,眉宇間依舊是若隱若現的愁,一如許多年前她的樣子,“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無論你為什麼這麼做,有什麼樣的目的企圖,”她盯着我,目光堅決,“將來一旦有事,不要管任何人,保全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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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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