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守陰人
我們村子周邊只有兩個村,一個是陳家村,另一個離我們村有十多里地,叫清水村。
清水村以前叫惡水村,出了名的缺水。後來打了一口井才解決了吃水的問題,村名也改成了現在的清水村。
陳家村的村長就在現場,他認過老頭不是他們村的,那就只有可能是清水村的人。
讓我奇怪的是,出了這種事,在場的大人卻沒有討論屍體是怎跑了十幾里地的。昨晚我爹和二叔就睡在堂屋,我推門的時候,門栓也是從外面插着的,屍體是怎麼進屋的?
清水村的村長下午帶着人來認屍,老頭的確是他們村的,姓張,也是個獨人。
只是這個張老頭一年前就死了,正常情況下,棺材板都該爛了。
可是現在,他的屍體卻跪在我屋裏,沒有半點腐爛的跡象。
現場異常的安靜,但我感覺村長和我爹他們似乎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沒人說出來。
就在這時,剛清醒過來的我媽突然發瘋似的衝到大門口,拿了一把鋤頭就要進我的屋。
二叔和我爹急忙上前去攔,我娘披散着頭髮,像個潑婦一樣舉着鋤頭吼道:“姓丁的,你給我滾開,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這幾天我除了受到驚嚇,也沒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但我娘的話讓我隱隱有些不安,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女人發起瘋來比男人狠,二叔的腦袋瓜被敲了一鋤頭,差點開了瓢,滿臉都是血,也不敢攔了。
我媽衝進屋,推開跪着的屍體,照着棺材印子就往下挖,沒挖幾下鋤頭就下不去了,像是挖到了硬物。
見挖到東西,我媽扔掉鋤頭,徒手往下刨。那動作,一下就讓我想起了爺爺。
難到屍體挖泥吃的同時,還想挖裏面的東西?
我媽刨了沒一會,土裏就露出來一塊紅色的木板。我一看有東西,不管二叔和我爹阻攔,也上去幫忙,不一會就從土裏刨出一口紅色的棺材。
紅棺出土,我爹再旁邊唉了一聲,抱着頭就蹲了下去,似乎是想逃避。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住了十幾年的房間裏,竟然會埋着一口紅棺。
棺材露出來,我媽就停了下來,用力的把我摟在懷裏,好像我會被人搶走一樣。
陳家村和清水村的兩個老村長當場就被嚇得面無血色,驚恐的指着紅棺,聲音發抖的對着我爹和二叔吼道:“它,它怎麼還在,它怎麼還在?”
二叔捂着頭,也不解釋。
問了兩遍沒人回答,兩個村長驚慌的轉身,踉蹌的往外跑,邊跑邊說:“這是你們丁家的事,跟我們無關,跟我們無關!”
嘴上說跟他們無關,可那語氣,分明就是心虛,想要逃避什麼。
兩個村長一走,圍觀的人也追了出去,沒一會家裏就空了下來。
我爹這才過來扶我媽起來。路過二叔身邊,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跟二叔說:“事到如今,你自己看着辦吧!看好丁寧,他可是我們丁家的獨苗。”
二叔一聽,整個人都精神了,吐掉嘴裏的煙屁股,擦了擦手上的血,準備大幹一番的樣子。
我爹走到門口,看見二叔的樣子,停了下來警告二叔說:“但你要記住一點,三十年前的事,到此為止。”
別看二叔在外面闖蕩,見過世面,其實二叔和我爹相差十歲。因為高齡產子,奶奶生下二叔沒多久就過世了,基本上是我爹照看,跟我一樣都怕我爹。
二叔簡單的處理了一下頭上的傷,讓我跟着他搬到老宅里去住。
跟我們一起搬過去的,還有三具屍體和紅棺。
老宅坐落在山腰,三十年沒住人,早就破敗不堪,二叔勉強倒騰出兩個房間,左邊的屋子用來擱屍體。
紅棺就放在右邊的房間,二叔在旁邊搭了個小床,說我以後就睡上面。
鬧了這種事,大人都不敢單獨睡,何況屋裏還放着棺材,誰知道裏面是什麼!我是堅決不同意。
二叔半開玩笑的說:“裏面裝的是你媳婦,你不住這屋?誰住?”
我白了二叔一眼,沒搭理他。
天黑后,二叔劈了三塊木板,給爺爺他們立牌位。
陳瞎子的牌位上寫的是:走陰人陳桂芳。
走陰在農村不是什麼稀罕事,跟靈媒一樣,通過他們走陰,可以讓活着的人跟死去的人搭上話。
老輩人說走陰人能下到陰曹,只是真假也沒人見過。但走陰人和大先生,在農村都是比較吃香的行當。
陳瞎子要是有這能耐,我怎麼會沒聽人說過?
張老頭的牌位上,二叔只是簡單的寫了一個名字:張天德。
爺爺的牌位二叔倒是寫得很認真:守陰人丁雲山。
走陰人我見過,李林他娘過世的時候,他爹就請人走過陰,那會我也在。
可這守陰人,做的又是什麼?
我問,二叔就讓我不要多嘴,看着就行。
人小,真的是處處受氣。
立上牌位,二叔在前面點了一盞油燈,他坐在燈前一動不動。我搬了個小馬扎,杵着下巴也坐在旁邊。
午夜沒到,我就一個勁的打哈欠。二叔問我困不困,我眯着眼睛一個勁的搖頭。
我不是不困,而是白天他沒和我開玩笑,是真的要我睡在棺材旁邊。
紅棺是在我屋裏埋了十多年,看不見,自然不怕。現在擺在屋裏,不怕才怪。
熬到半夜,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這時二叔突然站了起來。
我被驚到,睜開眼睛,看見牌位前的油燈忽閃忽閃的,像是要滅。
燈焰小到只有豌豆粒大的時候,火苗呼的就變成了綠色,緊跟着嗤的一聲,一下拔高到兩寸有餘,照得整個屋子都綠幽幽的。
木板上,爺爺、陳瞎子和張老頭蜷縮的屍體,現在正一點點的舒展開。有一團模糊的影子在屍體上若隱若現,乍一看像一張人臉,五官模糊,像霧一樣,正從屍體的額頭鑽出來。
鬼魂?
可大人不都說人一死,魂魄就散了?
那東西往外鑽的動作越大,屍體的動靜也就越大,似乎是要站起來。
二叔這時一個箭步衝上去,手在油燈里挑了下,指頭上就跳着一團綠色的火。
他用那火焰快速在屍體的眉心抹了一下,碰到二叔的手,那東西嗖的一下就縮了回去。
綠色的火焰持續在屍體眉心燒了數秒,滅掉的時候,屍體也平復了下來,不過又開始蜷縮。
二叔見屍體蜷縮,急忙從兜里掏出一圈紅線,把屍體的手腳都給捆上。
手腳被紅線拴住后,已經弓起來的屍身又慢慢的伸開,躺平的時候,油燈的火苗一下就恢復了正常。
幾個動作,二叔已是滿頭大汗。
我這發現自己連叫都忘了叫,大張着着嘴,好半天才結巴的問二叔剛才那個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二叔的回答很乾脆,接着又說:“我們守陰人守的職責就是看着它們,不讓它們作亂。不過它們出現的幾率很小,就拿我們村來說,自從三十年前就沒有出現過了。”
二叔稱呼那東西“它們”,意思是不止一個?
還有三十年前的事,又是什麼事?
好奇心的驅使下,我也不是那麼害怕了,揪着二叔衣角,喋喋不休的問。
二叔有些煩了,拍開我的手,讓我自己去問我爹。
我爹剛警告過他,我現在去問,那就是自討沒趣。
二叔盯着油燈,差不多兩三分鐘的時間,油燈就自己滅了。二叔這才鬆了口氣,一倒頭就在木板上睡著了。
我坐了一會,困得不行,縮在二叔旁邊也睡著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吵鬧聲給弄醒的,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紅棺。
我記得昨晚是睡在二叔旁邊,還以為又做夢了,傻乎乎的盯着棺材,看了幾秒,突然感覺不對,棺材裏好像也有東西隔着棺材板在看我。
猛的打了個激靈,我才發現這不是夢,自己是真的睡在棺材旁邊。
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來,套了鞋就往外跑。
到外面被太陽一照,看見院子裏全是村裏的村民。
我以為他們是來幫忙的,結果聽了幾句,才弄明白是來找麻煩的。
爺爺的事被傳開后,村裡出了各種版本,越說越邪乎。有人攛掇村長,要把我們家趕出村子。
我見村長旁邊站着劉國柱,就知道準是這貨出的餿主意。
劉國柱的年紀跟二叔差不多,前幾年在外面混出點名堂,回村后想搞點投資,看上了村裏的一塊爛水田,想買下來養泥鰍。
那塊地我家的佔了大頭,剩下的都是七零八落。劉國柱當時找上門,爺爺一口就回絕了。
泥鰍沒養成,劉國柱一直懷恨在心。簽了合同的,他也扣着錢不給。
拿不到錢,那些人一回頭就把我們家給恨上了。
二叔悶着頭抽煙,沒怎麼搭理村長和劉國柱。抽完一根才冷不丁的說:“搬家是不可能的事,要地可以拿去,不過價格在說。”
二叔開口就把話說到他們心坎里,四周一下就安靜了。
劉國柱嘿嘿一笑,說:“你丁老二果真是個明白人,一點就通,不像你哥,將來肯定有出息。”
二叔這些年一直在外面,但看着不像是有錢人。劉國柱跟他是同輩,說這話就有些埋汰人了。
自己的二叔被人看不起,我心裏也不舒服,酸酸的。
但二叔完全不在意,又點了根煙說:“那塊地,不便宜!”
劉國柱呵呵一笑,拍着腰,財大氣粗的說:“錢,小問題。能用錢解決的事,在我這都不是事!”
二叔說:“那好,十萬。”
劉國柱沒料到二叔獅子大開口,表情都凝住了。
我也愣住了,二叔這是窮瘋了,還是故意刁難?
那爛水田就是一田的淤泥,耕地的老牛一下去就能沒到肚皮子,擱在平時,送人種都沒人要。
而且十萬塊,那可是普通人家幾年的收入。
劉國柱就算拿得出,也不會當這種冤大頭。
除非他傻。
二叔又說:“值不值這個價,你心裏清楚。而且這事,還真只有錢可以解決!”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二叔像變了個人一樣,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勁。
我有些害怕,擔心二叔亂喊價,劉家人真把我們趕出村。
畢竟在山裏,村民的意思就是理。
但就在村民對二叔的嗤笑聲中,我聽見劉國柱咬着牙說:“十萬就十萬,立個字據。”
四周一下安靜下來,有些人眼都紅了。但簽了合同,他們想反悔是不可能的事,何況是跟劉國柱。
瞧着他們的樣子,我心裏沒來由一陣舒爽。跟在二叔後面,進屋看他們立字據,路過我房間的時候,劉國柱停了一下,看着我屋裏的紅棺,眼睛都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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