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 第五章.尾生抱柱
東陽喝了點酒,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但並沒有言語,只是掛在欣然的身上,像極了寒風中蜷縮成一團的幼鳥。一寧並沒有伸手去扶,他不想打擾屬於他倆之間的甜蜜時間,或許他還有一點清醒,身體並不像一灘爛泥。
昏暗的燈光下,三條影子漸漸的拉長,靜默無言着同行。不多時,他們都回到了各自的家。
一寧心中並不平靜,他又得翻開他的日記記錄下自己新的感受,因他惟恐忘記一些東西。只有文字,自己親筆寫下的文字才能寬慰他這惶恐不安的心靈。拉下床頭的長繩,一寧不再進行複雜的思考,他只想儘快的進入香甜的夢鄉,期待新的開始。
雄雞不是只道太陽的初升,在此之前,就已經有多次的打鳴。只是當晨光一縷初灑的時刻,啼鳴聲會此起彼伏的傳來,遙相呼應,它們的聲音並不突兀,相反能給初起的人帶來新一天的活力。
從村裡來的賣菜老農們天沒亮就已經開始他們的工作了,他們用清冽的泉水撥在夜裏採摘的菜蔬上,爭取能在賣相上更勝一籌,從而獲取早市居民們的青睞。一寧上學的必經之路就是百米外的王家壩菜市場,每天他都能看到楊老太坐在攤前費力地吆喝。
同楊老太打了個招呼后,一寧便趕往顧芳家去了。因為車還沒修好的緣故,一寧便提出了接送顧芳的要求。自然地,在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倆便成了司機與乘客的關係。
麻雀三兩隻地飛撲着,伴着些驚懼的急促叫聲,只見一輛老舊的黑色自行車飛速地在巷道里穿梭。不多時,一寧便看見顧芳在向他招手。
“班長,你來了。”
“嗯,快上來。”
時間並不允許他們有過多的交談,只簡簡單單的問了句吃飯的問題,所幸,他們倆及時抵達了學校。
門衛大爺並沒有為難將遲到的兩人,只是催促着快些。新學伊始,他也寬容了幾分。
教室里吵嚷一片,沒有人注意着前台,兩人蹲低身子從後門摸過去,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們的位置都在過道的兩邊,是一寧刻意調整的,更何況班上的同學都很喜歡新來的同學,都願意與她打好關係,調位也就順應自然了。
室內是熱火朝天的,各色的人讀着各色的書,也有的閉口不言默念着,這是初三四班的早讀課,其他班的情況也大多如此。二中的班主任都是嚴格的,沒有讓早讀課出現過啞火的情況,他們唯恐窗邊門外出現窺視的陰影,一旦有出格的被發現,一定會被請去辦公室喝茶。當然,茶是沒有的,清冷的風倒是十足。
“叮……”
“上課,起立,老師好!”
第一堂課算是正式開始了,走進教室的卻是一個年輕靚麗的女老師。這讓同學們都驚喜與詫異,但他們只得將詫異存着,靜靜聆聽着新老師的教誨。
刷刷的在黑板上留着幾個娟秀的小字后,她便開始了自我介紹。
“如你們所見,我名字叫呂沁萱,我年齡不大,是你們上兩屆的師姐,你們私下裏可以叫我沁姐,有什麼煩惱的事呢也可以跟我說,能幫能助的我肯定會不遺餘力。”
呂老師迅速地開始了她的第一堂課,她不是很緊張,飛揚的神采與自信的眼神深深的震撼了在座的同學,這是許久不見的熱情了,這種情形兩年前初入中學時遇到過。
呂老師教的是語文,是接任田德全老師的,也是他的學生。呂老師告訴同學們,田老師提前退休養病去了,而剛好她的實習期結束,就答應了田老師的請求,回到母校工作。
在愉悅的聽課里,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就已經下課了。呂老師和大家告了個別,飛快的回到辦公室去了,這也是難得的休閑時光,呂老師並沒有拖堂的壞習慣。教室里又開起了茶話會,他們談天論地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但總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很快樂,各式的笑容出現在他們的臉上。
一寧想找顧芳說說話,他想告訴關於本班的各種情況,他料想着吳老師一定沒有跟她說得詳細,於是拉着凳子到她桌前用紙筆勾畫著。顧芳聽得許多老師的逸聞趣事都笑開了,她也不忘記下各種簡略的昵稱,也和一寧分享着屬於她時光里的精彩。這樣的談話持續了兩個課間,第三節以後都被吳老師給佔領了。
吳老師搶課也是有借有還的,但這僅限於正課的老師。因為她畢竟是班主任,也要兼修兼顧,保證學生的正常課業穩步進行。而此次她顯然是給選班幹部來的,因為他親手提了兩封本子到講台上,這是要大宴群臣的前奏。
“今天這兩節課,我們進行自由投票選舉,名單我已經擬定好了,如果要添加的就到黑板上寫名字,接下來的流程讓班長執行,完畢后通知我。”吳老師說完就回辦公室去了,她要批示同學們的暑假作業,以及評價期許。她每學期都會在學期的開始和結束給每個同學的家長寫信,報告他們的情況,因為參加家長會的家長每年僅有那麼幾位,這讓吳老師很是無奈。
“冉清芳23票,牟佳雯25票,李媛32票,周晴35票,好,高三四班的語文課代表就是周晴同學了,這是你的本子,一起加油!”
“嗯,我會的,謝謝班長!”
“下面我們繼續唱票,接下來是學習委員的投票結果…”
推選班幹部的進程有條不紊,在第四節課中期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一寧叫回了吳老師。
吳老師的面色不太好,似乎在檢查作業的過程中生了氣,她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收斂自己臉部表情的老師,也正是這樣的人讓同學們又愛又恨,只是因為她太真實了。
教室里沉默着,低壓已經充溢在每個角落,就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四周都死氣沉沉。
“啪…”一本厚實的教師手冊重重地摔在講台上,那聲巨響,就彷彿敲打在每個同學的心上。心虛的人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而認真完成的同學卻也是惴惴不安。他們不僅擔心自己,也擔心別人,不準老師生氣的源頭或許在他們最好的朋友身上呢,這着實讓人心驚膽戰。
“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學業的么,你們對得起在遠方打拚的父母嗎,他們辛辛苦苦的在外工作賺得幾個錢就為了讓你們能夠安安心心的讀書,你們的良心不痛嗎?自己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寫的什麼!在這裏我就不點明了,等會兒發給你們自己看,覺得自己做錯了的,兩周后抄一份新的給我!”吳老師是動了真怒了,一直站立在講台前掃視着,她的目光兇狠而帶有侵略性,同學們都低着頭不敢直視。
“班長跟我出來一下。”同學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吳老師帶着一寧到了辦公室。
“一寧啊,我想請你勸勸那幾個同學,勸他們走上正途,他們要是把心收住還是能考上高中的,我不想讓他們的家人失望啊。他們也是我的學生,雖然成績差點,這後半學期也是可以補上來的,你跟他們走得近,你的話他們還是能夠聽進去的,如果我去勸,可能起到反效果,這就只能拜託你了。”吳老師顯得有些疲倦,一寧猜測到那作業中應是夾帶了什麼文字,才讓吳老師如此失態。他只得答應,不僅是出於責任,更出於情分。
初三已經有自習的制度了,寄宿學校的同學必須上晚自習,而走讀生的選擇卻是自由的,也就是心血來潮就可以上,興緻少了就可以窩在家裏。但他們都各自羨慕着對方所擁有的生活,這跟圍城的道理是一樣的。今日,一寧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陪同着陸芸上晚自習,他去送顧芳了,還有為期兩天的司機生涯。
放學了。
一寧開鎖推車走出了校門,同路的人跟他打着招呼,外班的人很多都認識一寧,不僅因為他班長的身份,更因他作文獲獎被通告全校的事。
“唐班長,你在等人啊?我就先回去了哈,改天跟你再賽一場哈。”五班的譚秋甸踩着他的風火輪一溜煙不見了。
“包子,你咋還在這兒呢,你再不回去,那兩口子怕是要餓肚子了!”欣然的朋友,七班的徐雁秋打趣道。當一寧準備上晚自習,欣然都會備好了菜等一寧回去弄,之後才回到學校,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足夠他完成這些活計,但有時一寧不得閑,他們也就只能吃自己弄的鹽水麵條了。接下來的時間彷彿成了一寧的招呼會,他回應着,不久之後天就關簾了。
秋風吹着,一寧還着着單衣,他還沒預料到秋寒來得如此之快,他打了好幾個噴嚏,可是顧芳仍沒有要出校的意思。他很確定,因為他的眼並沒有看見顧芳,而且他站在最顯眼的位置並且和顧芳有着約定。
“叮…”三分鐘后,一陣清脆的靴聲從陰影處傳來,那是顧芳,一寧等了許久不見的人。她雙手緊握,眼瞼低垂,輕聲說道:“累你等了這麼久,是我不對。今天貪玩了,朱妍硬拉着,我也不好拒絕,沒能及時通知你,讓你吹涼了。喏,圍巾給你,包着吧,暖和些。”一寧知道他的等待是值得的,所以他在等,也一直等,他相信着的終於給了他回報,清冷凄涼的夜此刻春意盎然。
“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作為你今天貪玩的懲罰。”
“什麼啊,你說吧,我都接了。”
“今晚順道去我家吃頓飯,東陽,欣然也在,我給他們打了電話,也給關叔佟姨打了電話,走吧,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好啊,我倒是很期待呢。”
“叮…”車鈴聲在曲折的路上斷續地發聲着,為這寂靜的小路增添了一些歡快的氣息。
“哥,你的後座有沒有坐過別的女生啊?”顧芳突兀地來了這麼一句,顯然她已經和班上的女生密切交流過了。
“除了欣然,就只有你了。”
“哦,以後還會有別人嗎?”
“應該,是不會的,未來的事誰說得准呢?你說是吧?”
“嗯,還有多久到你家,我餓了。”
“快了,你閉上眼,抓緊後座,數上100秒就可以了。”
一寧拿出了他當年趣味自行車比賽的勁頭,開始了風馳電掣般的蹬車行動。
自行車後座啊,是一個極其浪漫的地方。它好比新人交換的信物,在特定的時期,特定的場合,特定的目光中蘊含著特定的意義。一寧自然是知道這個傳說,但他並不能直白地告訴顧芳,他希望坐在這後座上的人永遠是她。他只希望着她能夠平穩的度過初三的時光,因為他見過許多因風言而墮入深淵的男女,他實在不能冒險。
“對了,明天我會去看田老師,你報名不?”一寧側過頭問道。
“好啊,我很想見見媽媽的老師呢。”顧芳說話的聲音有些小,彷彿被極速的風撕裂了些。車停穩了,就拴在門外的電杆旁邊。
“一寧,芳芳你可算是回來了,我的肚皮都餓得咕咕叫了,快進屋,暖和些。”欣然將顧芳迎入,開始了女子間的交談,至於一寧則開始了他的手藝,他可不能摻和那熱烈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