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蘋果(二)

第四章 蘋果(二)

一樓牆上是紅色的大“囍”字。年輕掌柜於全招呼客人入席,暫收份子錢,一片歡聲笑語。廚子端着大盤排骨忙碌,順帶感謝兒子結婚,大家捧場。

“張叔,你留下熱鬧吧,我先頂一天廚子!”一樓太吵太鬧,於全只好大聲吆嚯。

“今天是我兒子結婚,我親自做飯!你招呼吧!”

兩人隔桌大喊。

“這哪能啊!張叔你去二樓換衣服吧!”於全已經穿上圍裙準備去廚房奮戰了。

二樓,白秀溫側耳聽着,獨自一人守屋,彷彿腳下的地板都要被熱鬧聲掀開,沖傷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人。

白秀溫懂得自我憐憫,曾幾何時,她也是眾星捧月,於那青樓中,別人花錢不過是求得她一段聊天的悠閑時光,而她總是溫柔愛笑,讓客人寬心。

摸摸鼓脹的小腹,白秀溫嘆息一聲。

廚娘見過掌柜喜歡的女子,偷着告訴於全說,白秀溫估計懷了七個多月了,否則不可能這麼大。但白秀溫的胎兒才剛剛六個月,而且按理說母親身體小巧的,肚子應該是不怎麼明顯的,白秀溫卻頂着個大肚子,任誰看了都會議論,這也就是為什麼懷胎四個月時,落了那潑婦的口柄。

狗樂渠森,你種的什麼玩意……

喜宴持續了很久,白秀溫一想到於全很快也會在一樓張羅着去娶另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她就難受的不得了,甚至想哭。

今天於全沒有給她送酸梅湯和餃子。

白秀溫咬唇。

樓下傳來迎接新郎新娘的呼聲。想了想,她決定去幫忙搬盤子、洗碗。

正準備下樓,換好新衣的廚子發現了白秀溫,臉色變了變,勉強笑着問道:“姑娘也想湊個熱鬧?”

白秀溫有些尷尬,後退幾步讓路,猶豫着回答道:“我……想去幫幫於全的忙,今天人多。”

“不用了,謝謝姑娘好意,姑娘身子沉,還是在屋中歇息吧。哦,今天的餃子沒送,你看我忙的,過會兒就送,兒子結婚喜氣沖昏了頭,莫怪莫怪。”

廚子始終緊盯白秀溫,白秀溫被看得彆扭,說了句:“我不是。”

她回了房間。

廚子這才下樓。

“張叔,您換衣服太慢了,我小菜都做了,幾道大菜得您掌廚!”於全遠遠地吆嚯。

“來了!各位吃好喝好啊!”

一個月後,白秀溫的肚子像是塞了個枕頭,鼓囊囊的,她時常乏力,減少了運動。梳頭髮時脫髮嚴重,鏡子裏的女人臉頰瘦的只剩骨頭。

每天最不想做的,便是換衣服,看見自己身材臃腫,肚皮發黑。

營養補充來源於每天兩頓飯,於全很少再來給她送吃的用的,就算送,也多半是叫別人跑腿。

因為他馬上就要結婚了,必須避嫌。

而她想哭哭不出來了。

懷孕后,白秀溫發現自己矯情得可怕,多愁善感的彷彿變了一個人。

有一次,她竟然抓住於全的胳膊,讓於全抱抱她,但於全大驚失色,甩開她跑遠了。當時的白秀溫忽然有種複雜的情緒,既懷念“啪嗒”敲算盤的年輕掌柜,又恨極了快要結婚的於全。

“大妹子,開開門!”

隔壁的中年男人不依不饒地要與白秀溫“交朋友”,已經叨擾多次了。

白秀溫硬着頭皮開門,問道:“什麼事?”

“我買了一袋蘋果,送你一個嘗嘗!懷孕了,得補身體,拿着!”

“不了……”

“哎呀拿着!”

硬是塞過來,中年男人故意靠近,險些撞上白秀溫,白秀溫閃身躲開,最後不得不收下蘋果,臉色難堪道:“謝謝您。”

“大妹子跟我客氣啥!”

中年男人咔嚓咔嚓地啃了幾口新鮮紅蘋果,吧唧嘴裏鮮甜的滋味。

“沒別的事我先歇息了,您慢走。”

白秀溫準備關門,一隻有着粗短五指的笨手猛的抓住女子小臂!

“你、你做什麼!放開!”白秀溫尖叫,於全的面影浮現腦海。

聲音太大,中年男人怕其他住戶看笑話,無奈地鬆開手,小聲嘀咕道:“跟你開玩笑呢!真不經嚇,一點小破膽子!”

得了便宜還賣乖,中年男人回憶女子小臂細軟,些許滿足地走了。

“嘭”地關門,鎖上,白秀溫背靠門板哭花了臉。

“流氓!混蛋!”

生活無比糟糕。

日復一日,白秀溫覺得她變成了一個怪物,薄薄的軀殼裏藏着一個圓圓的、更可怕的怪物!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累了,一步步走向床鋪,下身逐漸黏糊也沒有察覺。

***

成為樂家女主人這件事,對十五歲的何梔而言,朦朧、虛幻。

除了從娘家帶來的丫鬟麗兒與何梔自小親呢,其他下人皆是規整有序,不敢有絲毫冒犯。一天飯食比原來精緻了不知多少倍,初來駕到的幾天裏,定了十幾件衣服……唯獨夫君樂渠森新婚洞房后,不見蹤影。

他應該……不怎麼喜歡我吧……

隨下人熟悉府邸,偌大的後園讓何梔眼花繚亂,下人體貼地挨個品種解釋,生怕新夫人厭倦煩悶。

何梔深吸一口氣,滿院子奇花清香怡人。

“夫人喜歡,便摘一朵做頭飾嘛,配夫人一定很好看!”下人見何梔看的出神,便慫恿着她摘花,“夫人摘就好,別說這些,樂府都是您的!”

何梔猶豫不決,她確實喜歡的緊。

丫鬟麗兒知道主子性格內斂,乾脆替何梔摘了朵月季遞過來。反正主子成了女主人,樂家總不能連朵花都摘不得,隨主子嫁過來前,麗兒是得了吩咐要幫主子硬氣的。

月季已經折了,何梔不得不接手,剛接手,她卻猛的把嬌嫩花兒丟開!

手指刺痛。

“主子!您的手出血了!”麗兒急的不行,哭腔後悔,“都是奴婢的錯,應該清除尖刺再給您的……”

血點逐漸擴大,何梔盯着這一抹鮮紅怔怔地回道:“不礙事。”

感受着手指痛楚,她有些茫然無措。淺紅月季落地,花瓣零落,芳香混於塵埃。

何梔看不清自己的未來。

時間往後推移,清晨的露珠晶瑩發亮,洛陽的天空一望無垠。

十九歲的樂夫人優雅地坐在花園裏喝茶,滿心愉悅。

一旁的丫鬟麗兒嘰嘰喳喳地彙報兩日來打聽的消息,樂渠森擔任國師的事情似乎沒有大範圍宣傳。

茶蓋輕碰杯身,樂夫人沒有接話,麗兒繼續講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

“對了主子,先前那個白秀溫,不知去向了。”

樂夫人淡淡看了麗兒一眼,品了品精心保存七年之久的老白茶,入口醇厚香濃,帶有一絲絲甘甜。

既然樂夫人親自動了手腳,白秀溫她還能好過?卵巢會在兩個月內慢慢損傷直至毀掉,堪稱慢性毒藥,那個賤人註定了一生無子。

想到孩子,樂夫人眉眼間儘是冰霜。

“主、主子,你怎麼了?”

樂夫人看向眼神閃現怯懦的丫鬟麗兒,微微笑道:“在想以後吃不到這麼好的糕點了。”

“主子想吃,麗兒天天去給主子買。”

麗兒最會討喜。

“呵呵。”樂夫人笑的歡心。

主僕二人享受了片刻安靜時光,麗兒想起一些瑣碎傳言,正開了個頭,卻見新來的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說是聖旨到!

聖旨?!

失神一瞬,茶水撒了一半,茶葉在樂夫人的昂貴外衣上舒展或是捲曲。

麗兒急忙用手帕擦凈水珠,可是衣服已被茶水點綴了大片。

“夫人,您的衣服……”

“好了別擦了,”樂夫人整理儀容,故作鎮定地邁出幾步,“隨我迎聖旨。”

***

她生了。

疼痛導致昏厥,略微有些意識的時候,耳邊只聽見嬰孩哇哇地哭着,其他除了痛還是痛,視野虛幻,一杯解渴的茶水都遙不可及。白秀溫緩緩歪頭,半睜眼睛,睡著了。

床被掩蓋了白秀溫的身體和剛出生的嬰孩,小孩蠕動着,渴望空氣。

生產時尖厲的慘叫和嬰孩地啼哭引來了周邊的房客——他們都瞧見過白秀溫這個勾魂的漂亮女人。此刻一個面孔粗糙的漢子一腳踹開門喊道:“大妹子你出啥事了?!”

液體漫延染紅床被,和臉蛋全無血色的白秀溫嘴唇發紫。

開門后,嬰孩啼哭更加清晰,響徹二樓。

“這……造孽啊!”

“不幹凈,女子生產的地方污穢,大家不要靠近!”

“發生什麼了?”

於全趕到二樓推開眾人,眼前的一幕觸目驚心。冷靜幾秒,於全推了身旁一名夥計道:“快去找大夫!”

“啊……哦哦!”

“廚娘呢?都別看了,誰去叫一下廚娘?”於全關上屋門,女子清白很重要,就算是屍體也不應該被人肆意圍觀。

其他房客仍在議論,圍觀不散,期間難免眼神怪怪地看向於全。堵住門,於全皺眉不語。

樓下的廚娘匆忙趕來,她擠到眾人前面進入白秀溫的屋子,看見那一大一小的血色竟然直接嚇昏了……

“大夫呢?!都別看了!”

於全扶着廚娘,關好門,進退兩難。

一樓的食客站樓梯上張望。

時間漫長,白秀溫迷糊中感覺什麼東西飄散了,身體越發寒涼,嬰孩漸漸微弱的哭聲如同地下最深沉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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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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