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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笑凡記得很多事情，可是他並不喜歡提起這些，他覺得，那些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和其他的小朋友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很小的時候，他就會彈鋼琴了。如果不是那次意外，現在的他，應該也是和周圍的人一樣的，不一樣的是他仍舊擅長鋼琴，就像那個名叫白素素的女孩子一樣。

他記得進入小學的時候，所有周圍的小孩子，都用觀看異類的目光審視着他，他常常因為寫字比別人慢而無法按時交作業，連考試題，他也做不完，因此每次成績都是墊底。

那年冬天，怕他冷，父親就讓他穿了襪子和棉鞋，可是上學的路太滑，而且那個巷子又偏僻，他不小心滑倒，就怎麼也站不起來了，雙腳被襪子和鞋子束縛着，他從來沒有覺得那麼無助過，有努力試着脫掉鞋子，可是父親把鞋帶綁得太緊，他脫不下來，就這樣一直爬到那天晚上，他才被出來尋找他的父親找到，帶回了家。

所以他很怕很怕，如果腳被束縛住，他就會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可是冬天太冷，他的雙腳都長了凍瘡，父親實在看不下去，就把襪子剪了給他穿，他卻因此被同學取笑……

就是這樣長大的楊笑凡，對於白素素，是陌生的，那女孩子因為心疼，買了襪子作為禮物送給他，他本想要拒絕的，可是觸到素素的目光，他就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

“就快考試了，可不可以……”素素猶豫了下，紅着臉抬起頭，“幫幫我，那個上次，你幫我複習的內容，好多都在考試中出現了呢。”女生害羞地捅着手指頭，雖然隔着連指的手套，可還是看得清她的兩根食指一動一動。

“嗯，我幫你整理複習大綱，”他側過頭，“不過，最重要的是，複習的時候注意捕捉老師說的重點，那些比較容易出現在考試里。”

“哦……”素素用手捂了捂被風吹得有些冷的臉頰。

“如果你只是為了考試的話，按我說得做就好了。”他淺笑，然後后側過身，很認真地望着素素，“但我覺得，如果能讓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才是最重要的。”

“哎？那你呢？你最喜歡的事情是什麼？是學習嗎？”素素問道，驀然才想起，楊笑凡，最喜歡的，應該是鋼琴才對，就有些心酸。

“學習么……”他笑了笑，“對我而言……我必須變得更加出色，以後才能有出路，我的身體狀況，會有很多限制的……”

“限制？”素素默默想，那種所謂的限制，應該還包括歧視吧，楊笑凡沒有解釋，她也可以想像。素素垂下頭，看到穿了襪子的楊笑凡，心裏湧起一絲溫暖，她笑眯眯地抬起頭，“吶，腳不會那麼冷了吧？”

“嗯，很暖和。”他微笑着，將視線投向公車開來的方向。因為在學校的逗留，車站僅僅只有他們兩個還在等待，天色早就暗了，孤零零的路燈撒着幽暗的光。素素覺得自己穿着棉鞋的腳都凍得木了，忍不住說道：

“以後，你也可以換雙鞋子穿的……”可是楊笑凡卻沒有很快回應，似乎做足了心理準備，才轉臉用有些不自在的表情望着素素：

“……我早應該告訴你的，之前也看你總是盯着我的腳看，”他頓了頓才解釋，“我穿別的鞋子都很不方便的，我自己不能綁鞋帶兒，即使是不綁鞋帶兒的鞋子，我自己也很難穿好。所以我一直都穿拖鞋。”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素素，“你可以，想想，要是讓你總是帶着手套做事情，是不是就很不方便了呢？雖然這麼比喻，你可能會不高興，不過，我的腳就像我的手一樣，如果穿別的鞋子，我會很沒安全感。”楊笑凡小心翼翼地望着素素，心裏有些打鼓，那些話，他一直不願意說給別人聽的，然而白素素，應該也不能算是別人了吧。女孩子聽完這些，努着嘴巴，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他以為她要生氣了。

“這樣楊笑凡豈不是太可憐了？好冷的啊！”素素覺得心疼極了，彎下腰，用雙手捂在楊笑凡的腳上，少年因為極度的詫異睜圓了一雙眼睛，這一刻，素素才反應過來，她覺得思維擰不過來，可是，戴着手套的雙手的確透過隱隱約約的觸感，感覺到楊笑凡的雙腳。

“……嗯……傻丫頭，起來吧，這樣太委屈你了。”他的唇畔漾起淡淡的笑意，雖然眼神有一丁點兒彆扭。

“啊？”素素愣了下，楊笑凡抬起頭望了一眼：

“快起來，車來了……”

……

入夜，素素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想起最初楊笑凡跟她說過的話，直到現在，她都還不了解那個少年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模樣，她不能用對待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因為他的確與眾不同，雖然那種與眾不同，並非楊笑凡想要的。素素默默地想，她也曾經承諾過會去了解，可是直到現在，也不曾問過……

素素沒有空餘的時間再去思考這些問題，時間過得飛快，當她投入到複習和考試中時，一切彷彿瞬間就過去了。楊笑凡依然很少穿襪子，因為要寫字的關係，襪子對他來說顯得異常不便。素素只能看在眼裏。

那次考試，比素素想像中要順利，在回家等待成績的幾天，素素都沒有和楊笑凡有什麼聯繫，只接到過他的一通電話，他的聲音溫暖而動聽，說等成績出來，會有個驚喜送給她，作為他給她的回禮。

拿到成績報告單，幾家歡喜幾家愁，素素又有進步，雖不多，可總比退步來得好些。至於楊笑凡，仍是那個把第二甩得遠遠的少年，魏曉軍鬱悶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還是萬年倒一，楊笑凡安慰他，答應寒假給他補習，他才勉強止住鼻涕。

隔天清晨，素素和楊笑凡約好。等少年乘公車來接她。

他穿了牛角扣的灰色大衣，脖子上繞着淺駝色的圍巾，很好看，衣服的袖子，把他的缺陷都掩蓋起來，那個瞬間，素素看得有些呆掉了，她甚至孩子氣地抓了楊笑凡的胳膊一下，可是還是空洞的感覺，她有些沮喪，抬起頭，恰好撞上少年的目光，她趕忙咧着嘴巴去掩飾自己的表情。然而，她臉上的每個細節，都被楊笑凡看在眼裏。

他們坐了公車到了汽車站，然後乘上了短途的大巴，素素一直沒有表現出什麼，可是她的心早就狂跳起來，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別處，正是她與小師兄一起長大的那個小鎮子！

楊笑凡在車站時，顯得更加不便，素素看着他為了買張票還要麻煩身後排隊的人幫忙，就有些看不下去，可是他執意要自己去買，素素只好站在一邊等待。

一路暢行，楊笑凡不多言語，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素素則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素素的心情卻越來越無法平靜，因為楊笑凡帶着她去的那個地方，開始如同畫卷般一點一點展現在她的面前。

冬天的小河邊，沒有綠意盎然的小草和樹木，那座小橋，彷彿這麼多年都不曾改變過。橋下的流水看起來也快要結凍了。

“在我小的時候，最喜歡來的，就是這裏了。”他側過頭，沖素素微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素素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淚水蓄滿眼眶。那是小師兄曾經許下承諾的地方，那是她多年背負的全部希望。而小師兄，這溫暖的少年就在她身邊。此刻，包括以後的日子，都不想再分開了。

“郊外的空氣有沒有讓你心情好些？”素素勾起唇角笑了，她心情本來就不差啊，何來好些。

“素素，給你的驚喜，就在我的衣服口袋裏呢！”他說著正對素素站好，女孩子疑惑地伸出手，然後摸到了那小小的一塊金屬，不錯，那是音樂教室的鑰匙，素素一臉驚訝地望向少年，甚至不知道該問什麼。

“我有找過老師，不過，她拒絕把鑰匙給你的，所以我就……”少年頓了頓，笑得有些邪氣，“偷偷潛入，拿了蔡老師的鑰匙，然後去配相同的一把，給你的，要小心使用哦，別被抓啊，不過我想放學以後，不會有人去打擾你的。”他笑着，素素的眼睛就更濕了，少年回過頭，望着不遠處的小河，許久閉上了雙眼：

“素素，要是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素素想說，那是不是僅僅是錯覺，楊笑凡的唇角劃過淡淡的笑。

“什麼，事情？”她問得有點畏畏縮縮。少年緩緩張開雙眼，卻彷彿希望破滅般，眉宇間變得哀愁起來。

“如果沒有那些意外，或許，就不是閉着眼睛，才能夠伸出手，牽着你……”他換做笑臉，寵溺地望着素素，“對不起，我剛才的話，別太在意。”說著他轉過身，“去橋上嗎？那邊的風景更好。”

素素一步步跟着他，河邊的斜坡不好走，楊笑凡就讓她抓緊他的衣擺或是衣袖，拉她上去。小橋和多年前沒有任何改變，除了陳舊和陌生的空氣外，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你看到那邊的田地了嗎？到了春天，就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很美，可是現在是冬天……”他猶豫了下說道，“冬天也沒關係，我相信冬天總會過去……”

“……喂……”素素囁嚅道。

“？”他回頭。

“我想……問你一件不禮貌的事情……”素素怯怯地望着楊笑凡，想着他會不會又要生氣了，的確前幾次試圖問他私人的問題，他都很迴避。

“是關於我的殘疾嗎？”他猜得到。

“啊？嗯……可以問嗎？”素素小心翼翼抬起眸子偷偷看向他，少年轉了個身，背靠着橋欄，似乎做好了回應的準備。

“可以。”他這樣反倒讓素素更加不自在起來。可是他耐心地等着，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那是，什麼樣的事故啊？”

“高壓電擊傷。”

“哎？”素素愣了下，多少有點苦澀，她猶豫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說，“很，疼嗎？”

“應該很疼吧，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他望着天笑笑說道。

“你不，排斥我問你這個的嗎？”素素疑惑了，楊笑凡臉孔的笑容毫不掩飾。

“說沒什麼，那是撒謊的，”他轉過臉望着素素，“欺騙說到底不過是種逃避而已，相比逃避，我說過我更需要面對，尤其對你。”素素仍舊有些不解，楊笑凡看她的表情，笑容變大了，他挑挑眉，示意她：

“還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啊，一下想不到了唉……”素素拍了拍腦門。楊笑凡望着她的表情，無聲地笑開來。

作者有話說：唉……米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