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素素回家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彈琴，路婆婆不在，她就常常耽誤了這頓下午飯，實在餓得慌，她才去叫外賣。

晚上，她的胃由於飢餓，隱隱作痛，這才合上了鋼琴，拿起手機，翻找餐廳的電話號碼。隨便挑了一家撥通，叫了一份鐵板炒飯又坐回了鋼琴邊。

那家店速度很快，素素連一首《秋日私語》也沒彈完，門鈴就響了起來，她幾乎飛奔到門口，拉開門，門外站着的送外賣的男孩詢問了信息以後，便拿出單子讓素素簽名，可是那支筆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不好好配合，素素寫了幾次都不出水，她慶幸楊笑凡修好了她的筆，轉身就去拿。

可是等她掀開文具盒的蓋子時，卻愣住了，因為素素跟楊笑凡借的那支筆也在裏面，她才想起，下午竟然粗心大意到忘記還回去。

她拿了自己的圓珠筆，迅速簽了名字，送走門口的男生。

這才晃晃悠悠進門把那盒鐵板炒飯擱在茶几上，卻無意間又看到了文具盒裏楊笑凡的筆。她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用左手拿起那支筆端詳着。是一支鋼筆，並不是很昂貴的那種，而且用得也舊了，總是與肢體接觸的地方，還有些褪色。她驀然想起楊笑凡是用腳趾夾着寫字的，心裏就有些不舒服起來。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圓珠筆以及那隻鋼筆和她的文具盒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稀里嘩啦沖了一通，忙完這些還不肯罷休，她又用肥皂反反覆復認真洗了洗手，這才安心地回去繼續吃飯。

補課一直持續到離月考還有三天的日子，素素習慣了晚回家，也習慣了楊笑凡從不在學校吃午飯。可是她還是一不小心就看到楊笑凡略顯疲憊的樣子，雖然他一向掩飾的很好。

那已經是補課的尾聲，最後的幾天，楊笑凡告訴素素，她現在已經不必擔心她的物理時，素素心情大好。

“寫完了。”素素將練習冊拿給少年看，少年側過身子，素素習慣性耐心幫他翻閱，他只是匆匆掃過，心裏便有了數，偶爾會跟素素講一些答題格式或是提問她一些要點。

“你今天，很快~”他抬起頭笑道，素素有些得意地挑起眉毛：

“我沒睡午覺。”

“你對學習上心多了呢……”他似乎已經習慣了素素的說話方式。

“咳！”素素打斷了他，然後小心翼翼觀察着他的反應。

“嗯？”少年果然側過頭來，露出疑惑的表情。

“等我。”她見他沒有反應，可是以她的性格，又是說不出第二遍的，正猶豫怎麼辦的時候，她卻看到楊笑凡居然點了下頭，他沒問素素要去哪裏，似乎一點也不好奇，素素管不了那麼多，這倒正合她意，隨後便迅速站起身，打開教室後門溜了出去。

等素素推門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五分鐘后了，她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左手裏拎着一個大的袋子，右手扶着門框，楊笑凡起初看到素素的時候，唇角還掛着一抹微笑，可是當他看到素素手中的袋子以後，笑容便瞬間被吸走了力量。

素素將袋子放在自己的課桌上，然後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少年，楊笑凡只是微微低着頭，素素只看得見他頭頂的頭髮。她小心翼翼拿出紙袋子裏的的餐盒，又鼓足勇氣毫不猶豫將一個放在楊笑凡的桌上，她一點都沒有膽量去接觸男生的眼光，只是就這樣按部就班的做着：

“給你筷子。”素素把筷子放在那個餐盒上面，這才轉臉望向了楊笑凡，她斟酌着要說的話，但她沒有開口，楊笑凡也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我……請你吃飯。”楊笑凡別過了目光，一點也不看素素，她只聽到他的聲音說：

“我不要……”素素以為她上高中以來，第一次想為別人做些什麼會順利些的，至少是為幫助過她的人做，她的謝意自然不會被拒絕的。

請楊笑凡吃飯的這件事，素素從一星期以前，就已經計劃好了，卻不曾想居然是這樣的結果，她慌亂地胡思亂想，猜測楊笑凡是不是誤會了她的意思，才不願接受。素素咬了咬牙，裝着膽子，勉強自己搜羅腦海里極少的詞彙與表達方式，然而仍舊顯得很蹩腳：

“是，為了謝你。”

“……”見他一言不發，素素終於蓄積起了底氣。

“謝你，幫我補習。”

“我是因為蔡老師讓我這麼做，我才幫你的，所以你不用跟我說什麼‘感謝’。你拿回去，我不會要。”他幾乎一瞬間就說完了這些話，好像剛才的沉默就是為了說這些做的準備，他直視素素。素素覺得自己根本讀不懂他的眼神，她更加沒心思去讀懂。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激烈的情緒幾乎主宰了她的整顆心，所有反應，均來自本能的憤怒：

“就算是蔡老師安排，你也可以拒絕啊！你明明就知道我上次物理只考6分，哪有人願意教這樣的我！？！”素素暴躁地死死盯着楊笑凡，眼裏燃起兩團火，少年聽到這些，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輕搖了下頭，冷冰冰地說：

“我並不知道你上次的物理成績……還有，如果你這樣說，好，我自然不會再幫你補習……”他站起身，就準備往門外走。素素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她的心冷得就像南極地底的冰塊。

“站住！！”她擋在他的對面，不顧一切攥住他兩個空空的袖管，她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做出這種過分的事來，可是她顧不上想那麼多，吼着，“如果這樣，我不會逼你給我這種笨蛋補習，可是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么？！！你不吃午飯，還陪我到六點，你當我是傻瓜嗎？！！！！”素素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有多混亂。

“放開我……”少年低吼着，微側着頭，壓抑着怒火，冷冷地瞪着素素。

然而，他眼底那一絲不易覺察的隱忍，卻那麼容易，就令人為之動容。

素素緩緩鬆開了攥着楊笑凡衣袖的手，少年便轉身往門外走去。

“你只知道逃避……”素素的聲音不大，卻環繞在楊笑凡空蕩蕩的心上。試圖離開的他，停住了腳下的步子。

“就算，就算你告訴我，”素素的聲音抖得不像樣，可是她還是硬着心說道，“你告訴我，你不能自己吃飯，你不能用筷子，那些事情你自己做不了，你需要幫忙，我……”素素壓抑不住略帶哭腔的聲音，“我不會嘲笑你的！真的！對你而言，對你而言，這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可是你卻在逃避，再怎麼樣，你也，你也不該以此為由，傷害自己……”素素的這些話是她多日以來全部的猜測，的確，關於楊笑凡從來不在學校吃午飯，她怎麼會不好奇呢？既然無法從楊笑凡那裏問出個所以然來，她不可能什麼都沒有想。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着，不只是因為說出這些話令她害怕，更因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可是她只允許自己的眼淚在眼裏打轉而已，那些剛剛說出的句子，宛如一根根釘子，釘進了她的心。

“別說了……”楊笑凡的語氣里沒有一絲怨恨，也沒有一點憤怒的痕迹，卻瞬間揉碎了素素的心肝。

“對不起。”素素回過頭望着他，那句道歉，涼涼的貫穿了楊笑凡的心臟。他在素素的眼裏，看到了辛酸的痕迹。

他笑了，雲淡風輕：

“我懂你想要說什麼，我也很了解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並無惡意，因此我也不會怪你，你更不必跟我道歉，而且……”他聲音緩慢下來，然後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某個角落，他在想些什麼，素素一點兒也猜不出。

他終於一字一句地說：

“我也並沒有像你想像的那麼弱，吃飯這種小事，我自己還是應付得來的，至於筷子，我可以用的，只是和你們不同，我要用腳來拿筷子。很抱歉，讓你誤會。”他沖素素微微頷首，一雙漂亮的鎖骨煽動了一下。

素素揉了揉臉頰的肉，無言以對，彷彿瞬間從一個世界放逐歸來她沒有想過事情竟然會是這個樣子。

“那，你不肯吃飯是有別的原因？”素素疑惑地望着楊笑凡。她聽到他的笑聲，裏面帶着些微自嘲的意味。

“不是。”少年的劉海被穿堂風帶起的氣流，拂亂遮掩了眼睛，素素靜靜地望着他，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就像浮在高空的雲，“雖然，做這些事對我而言都不算什麼難事，可是從心底里，我還是不想讓自己的那個醜態被朝夕相處的同學看到啊……”他雖然在笑，可是眉梢的憂傷，那麼直指心窩的讓人心疼。

“不要說，不要那樣說自己。”素素用以解釋的聲音里充滿不自然的緊張與急促，還有些語無倫次，但她無需解釋，楊笑凡懂她的意思。

“你真的是傻瓜嗎？哪有說自己笨的啊！”他笑了，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從不覺得的。”那眼神鄭重其事。

“仍會幫我補習？”素素望着他，少年含笑點了頭。